栖云山。
  
  马腾最近被折腾的有些着急上火。
  
  朝廷一路精锐兵马在山下屠灭了三十六部之一的鞠胜部,还做了一棵柳树京观。
  
  这让马腾觉得朝廷的援兵肯定是来了。
  
  接下来他们只需倾巢而出,和朝廷大军合兵一处,攻打金城便可。
  
  但就在他觉得此事十拿九稳的时候,韩遂的部曲再度合围了栖云山。
  
  可朝廷军杳无音讯了。
  
  他携带来的粮草已经吃的马上就要见底了,现在即便是勒紧裤腰带省着点去吃,也顶多还能再吃个四五天。而且,韩遂的部曲这一次来势汹汹,甚至已经烧了两座山头了。
  
  惆怅、焦躁、不安,这不仅仅是马腾这个主将一个人的情绪。
  
  是全军上下现在皆是如此。
  
  “大人,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朝廷反反复复难以依傍,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马超再度找到马腾,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趁着粮食还有一些,将士们还能打得动,我们应该冲出包围,离开这座死地。”
  
  “可仅凭我们这一军之力,攻不下金城。”马腾叹息道。
  
  “攻不下,我们可以不攻,回陇县重整兵马,待他日再卷土重来。”马超说道,“我们不能将希望再压在朝廷军的身上了,先前他们以雷霆一战袭杀了鞠胜部,不过是想给我们一点希望罢了。”
  
  “如果孩儿猜的没错,朝廷军肯定是想看着我们和韩遂厮杀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们再从中取渔翁之利,他们根本就没有将我们当成盟友对待!”
  
  马超的这番话,也是马腾这几天来一直在纠结的。
  
  “贼兵势重,且此地距离金城太近,若我军杀出重围,必会遭到金城兵马的拦截。”马腾手摸着身旁榆树沧桑的纹理,顿了顿说道,“今夜趁夜色突围,奔陇县!”
  
  刚要开口再劝的马超听到这话,沉声应了一声。
  
  马超走后,马腾眺望着金城的方向,喃喃说道:“倾尽全力,妄想毕其功于一役,看来是我想多了。也罢,再做计较吧。”
  
  他其实很不甘心。
  
  可如今不甘心又如何,他还是得向眼前的现实,俯首陈臣。
  
  ……
  
  马腾在怀疑人生,暗骂朝廷不义。
  
  但在与他仅相隔了几座山头的地方,张济也在骂娘。
  
  几天了,他恪守着荀攸给他的安排,等着出兵的时机。
  
  可马腾率军躲在栖云山上,就跟死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的。
  
  金城的叛军从山下攻上去了,他就在山上往下扔石头,射箭。
  
  敌军撤了,他也撤。
  
  这一出整的张济都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替马腾感到着急。
  
  这几天里,他派出了无数的探哨,暗中盯着栖云山的战况。
  
  一边掐着指头算马腾的粮草。
  
  张济算了不知道多少遍,可答案始终是一样的。
  
  马腾这老小子现在不是马上就要断粮,就是已经断粮了。
  
  张济就纳闷啊,都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龟缩在山上不出去。
  
  这是想干什么,想老死在栖云山上震慑敌军吗?!
  
  傍晚,当橘黄色的夕阳将金光只撒在山尖上的时候。
  
  张济派出去向荀攸问计的校尉周哑巴回来了。
  
  周哑巴不哑,只是话比较少。
  
  他小时候是一户乡绅家的家仆,世代为奴的那种。
  
  四五岁的时候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导致他的父亲被主家填了井。
  
  他的母亲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周哑巴。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管是字还是名,能叫响,有一定的意义就可以。
  
  “督军怎么说?”张济问道。
  
  周哑巴的面相有些憨厚,他闷声说道:“督军还是之前的话,马腾不动,我们不动!”
  
  张济一脸郁闷的嗤笑了一声,“这他娘的,督军这次肯定在犯糊涂。”
  
  “马腾那狗东西明显是要老死在栖云山上,压根就没准备着出兵,我们一直等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就栖云山下那点敌军,劳资两个回合就能杀得他们丢盔弃甲。”
  
  “搞什么阴谋诡计,瞎耽误功夫。”
  
  这几天里,这已经是张济第三次派人向荀攸问计了。
  
  但问来问去,永远是这一个答案。
  
  马腾窝着,他们就得窝着。
  
  这种情况对于一个急性子的人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骂骂咧咧的骂了一阵,张济没脾气的坐了下来,“等着吧。”
  
  他嘴上骂起来很犀利,但却也没胆子抗命。
  
  作为一个刚刚看见了远大前程的降将,张济在这个事上很小心。
  
  “去把我的佳人搬过来,我继续刻!”张济无力说道,“他娘的,劳资身为一个大将,如今竟然无聊到雕刻美人的地步,真是羞于人言呐!”
  
  周哑巴憨憨的笑着,将张济雕刻了一大半的木头桩子搬了过来。
  
  这个木美人腰肢纤细,体态丰盈。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有些丑。
  
  大小眼,高鼻梁,眉毛像两条蛆趴在上面。
  
  周哑巴每次看见,总觉得自家将军是照着他的脸去刻的这张脸。
  
  反正怎么看怎么别扭。
  
  张济定睛端详了片刻木美人,抽出了自己的横刀。
  
  “劳资杀人的刀,竟然用到了这种地方,羞于人言呐!”张济又是长长一声感叹。
  
  周哑巴:……
  
  山中的日子过于无聊,在张济的带领下,大家现在都在玩这个。
  
  各种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刻了一大堆。
  
  这片山现在都快变成鬼怪之林了。
  
  没有趁手的工具,木头锯不下来,将士就直接在树干上搞雕刻。
  
  暮色降临。
  
  黑黢黢的山谷中不见一丝火光。
  
  为了隐匿踪迹,张济严令,不准将士们生火。
  
  饿了吃肉干,渴了喝生水,困了地为床天为被。
  
  其实日子一点也不算艰苦,行军打仗拿肉干当长久军粮的,大概也就他们了。
  
  而且大概也就这一次。
  
  正常情况下,他们也不配这么奢华。
  
  张济手中盘着已经快要完工了的木美人,躺在山崖下已呼呼大睡。
  
  “将军。”
  
  一道轻呼声在耳畔传来。
  
  张济豁然睁开了眼睛,一直握在手中的横刀立马提了起来。
  
  “谁?!”他喝问道。
  
  夜色太黑,他看不清身边的人。
  
  “卑职周哑巴,马腾出兵了,倾巢而出,已突破了栖云山下叛军的包围,正沿着大河的方向南下。”周哑巴说道。
  
  张济瞬间清醒,“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让这群兔崽子都给我起床,点起火把,杀贼!”
  
  “喏!”
  
  张济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被他嫌勒得慌而松开的甲胄,一脚将他刻了好几天的木美人踹到了一旁,“劳资的刀是用来杀人的!”
  
  将士们迅速聚集在了一起,久违的火光,也在这片山谷里亮了起来。
  
  张济却忽然从刚刚的激动中冷静了下来。
  
  “马腾出兵我出兵,他攻正面,我攻侧。”他口口喃喃念着,却不禁有些犯难。
  
  现在的情况是,马腾带人跑了。
  
  那他应该怎么打?
  
  “不管了,也没有必要非得按他说的去做,现在马腾在前面跑,敌军在后面追,也算是他攻打正面,我攻侧面便是。”张济很快便说服了自己。
  
  “众军皆有,出发!”
  
  ……
  
  深夜的大河沿岸,马蹄声一阵紧过一阵。
  
  方才还被乌云笼罩的皎月,此刻已经完全冲了出来。
  
  月随人动,光华铺陈大地。
  
  十六的月亮,即便是不打火把,人的视线也能勉强看见。
  
  梁兴率军紧紧的咬在马腾的后面,一边追一边命令将士们扯着嗓子怒骂,动摇马腾的军心,令他们心中紧张惶恐。
  
  马超策马冲到了马腾身边,大声喊道:“大人,我去断后!”
  
  “梁兴这厮咬得太紧,再跑下去肯定会被追上的。我军疲惫,又狂奔这么远的路,而敌军以逸待劳,若交战必败无疑。”
  
  马腾情知儿子说的非常实际,可他不愿意儿子涉嫌。
  
  “我去,你率军向南!”马腾喊道。
  
  “大人,不必浪费时间,孩儿不会有事的。”马超枪尖点地,调转马头,根本不容马腾再说什么,便朝着阵后冲去。
  
  “你……”马腾张了张口,却已不见了马超的身影。
  
  他神色悲痛的攥起了拳头,低声咆哮道,“朝廷误我啊!”
  
  马超的保证在这个时候,根本毫无用处。
  
  马腾很清楚,马超此去,必是凶多吉少。
  
  咬在他们身后的是养精蓄锐多日的一万余步骑,马超仅带着数千人如何能牵制住?
  
  此时,义无反顾冲出去的马超已经和敌军短兵相交。
  
  仅仅两千人马,冲进敌阵之中,瞬间便被淹没。
  
  但马超武力过人,仅凭一杆长枪,硬生生的在敌军的军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远远看去,只见火光翻飞,不断有敌军倒下马来。
  
  梁兴此刻就在军阵之中,他看到这一幕厉声吼道,“抓住那个穿白袍的,赏千金!”
  
  重赏之下,周围的将士们迅速朝着马超围了上去。
  
  无数杆长枪,上捅马超,下捅战马。
  
  马超瞬间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他武艺过人,一枪可将敌军直接挑飞出去。
  
  可当周围的敌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抄上来,他也开始使不上力气。
  
  身中数枪的战马率先扛不住了,一声嘶鸣倒在了地上。
  
  马超连忙用枪支撑着身体,就地一个翻滚。
  
  可他的这个动作,却让周围的敌军逮住了机会。
  
  瞬间,无数杆长枪胡乱的朝着他身上扎了过来。
  
  尽管马超应对及时,可身上还是挨了好几下。
  
  “我马孟起怎能死在你们这群废物的手中。”马超怒吼一声,直接撇开了身后的攻击,朝着前方悍然杀了出去。
  
  枪出如龙,顷刻间十数具尸体便摔在了他的脚下。
  
  周围的敌军也被马超的悍勇所震慑,齐刷刷向后退了两步。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但马超不敢松懈,此刻他的生死依旧还在敌人的手中。
  
  紧了紧手中长枪,马超仰天长啸一声,再度杀了上去。
  
  忽然,敌军一阵骚乱,乱糟糟的朝着四面跑去。
  
  马超愣住了。
  
  刚刚还围着他的敌军,忽然间就没人管他了。
  
  忽然,马蹄声汹涌而来。
  
  一道黑甲洪流高举着火把,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白袍小将可是马超?”有人大声喝问道。
  
  “正是某家!你们还活着?”马超看着忽然出现的朝廷军,有些愤怒。
  
  “你这嘴,哈哈哈,以后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跟夏侯渊似的。”骑兵之中有人喊道,“还没死,就随我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