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言辞恳切的又劝了一回,见大地之子虽然面露愁容,却咬死了不愿松口,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了,只在脑中复盘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在那个梦境中从未听说过此事,莫非是蚁母为他浑身刻下伤疤那件事吗?那可大不一样,毕竟那是增加他的力量而非剥夺,若这是被隐藏起来的事,那到时候被剥夺的力量留下的最后几丝痕迹,自己可不能放过。
  笑鸫从一开始便未劝过,只是不明所以的说了一句,“骄阳大人恐怕高兴坏了。”众人皆知骄阳最在意规则,只当她是在反讽,无人接她的话,笑鸫也不自讨没趣,又嬉笑了几句便躲到一边去了。此时不智凡人已经从他们的言语中整理出了前因后果,问大地之子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对付七蟠大人?虽然要夸奖你勇气可嘉,并且你也未必是找错了路,只是......”
  “只是什么?”大地之子听不智凡人肯定了他前进的方向,眼前一亮,又听他转折,急忙追问起来,不智凡人也不隐瞒,直言道,“只是失去神恩的代价,你未必承受的了,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是必死无疑的。”大地之子见他说的严重,也一时间被唬住了,好半天才反驳道,“这世上有那么多自出生来从未受过恩宠的人,难道他们都死绝了不成?”
  大地之子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自己身边那些寻常人类的生活,以有些生涩的用词描述起来,最终略有些心虚道,“他们都能生活的很好,我自然能比他们做的更好。”不智凡人一面听着他的描述一面微笑着拨弄着手中的灯火,笑鸫早被他那滑稽而充满幻想的描述逗的前仰后合,渡鸦虽然埋怨的看了她一眼,但自己也在不久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忙咳嗽了几声掩盖。
  “不是这样容易的事,有许多天生就存在缺陷的人仍旧活的很好,但若是寻常人我们为他们增添了这些缺陷,他们多半生不如死,更别说做的比他们更好了。”耐心的听大地之子说完,不智凡人也将提灯放到了一边的桌面上,自己也坐下来轻声反驳道,“你不要急着说你至少并无残缺,你自打出生起便享受着这些恩赐,它们早就是你的一部分,失去即是残缺。”
  大地之子沉默无言,不智凡人所说的事他自己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每每想起这些,恐惧感便如同阴影之狼追逐着他,想要将他按在地上逼迫他请求仁慈,因此他必须以如此蛮横的方式彻底的断了自己的回头路来避免自己哪天屈服于恐惧,至于悔恨,那不是大地之子的风格,因此他只是转移了话题,“那你呢?我听说你是自黑暗中爬行着攀升的,你在害怕什么?”
  “你可知道有句话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智凡人像是料到大地之子会对此抱有疑问一般几乎不经思考的就做出了回答,又或者他早已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遍,“于我而言,与其忍受黄昏后的黑暗,我宁愿死在更光明的时候。”大地之子听到这个回答,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并不言语,恐惧之狼已经快要追上他了,他现在必须跑的快一些,更快一些。
  “感谢您告诉我这些,但现在还是请带我去漫宿吧,时间可不等人啊。”或许是指七蟠,或许是指恐惧即将抓住自己,彻底的毁灭掉他所珍视的东西,大地之子虽然经过了片刻的思索,但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了自己的目标,不智凡人见他如此坚决,也没有再劝的意思,让大地之子与渡鸦与笑鸫告了别,又嘱咐他们看好乌鲁克与自己的沙船,便开启了前往漫宿之门。
  十二盏灯通明,漫宿与醒时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没有了燧石的庇护,大地之子这次清晰的看见了漫宿真正的景象,他睁大眼睛看着如同水晶般的阶梯,其中遍布辉光般熠熠生辉的锁链,四周那景象也是自己不曾见过的美景,不智凡人看着发呆的大地之子,催促的推了他的后背,口中喃喃自语,“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何我宁愿在沐浴在辉光中时自戕了。”
  大地之子没有听清不智凡人口中的话语,反应过来的他开始跟着不智凡人在漫宿中攀升,但面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半分舒展,这让因回到漫宿而身心愉快的不智凡人感到不解,抬手拍着他的肩膀道,“怎么?你不喜欢漫宿吗?”大地之子知道自己的反应引起了他人的担心,颇为歉疚的挤出了微笑,回答道,“不,我很喜欢这里,我只是有些害怕罢了。”
  “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走到这里?”不智凡人似乎想要劝说大地之子回头离去,但他引导前行的脚步并未停下。“我只是害怕燧石大人和转轮大人会生气。”至于骄阳,大地之子眼中,骄阳能够理解他的动机,也定然会支持他的作为,虽然或许他会是下手最狠的那个,但他一定不会生气,“你与他们相处的时间更久,应该知道他们的怒气实在是有些难消。”
  “你害怕他们的怒火,那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智凡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但言语间似乎是以为大地之子担心被燧石与转轮施以恶意的结果,可大地之子走的更稳,几乎就要与他并肩而行,“不,我不怕他们对我做什么,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的生气感到不愉快,但事情总是不能两全的。”待自己击败了七蟠,他们的兄弟,恐怕他们更会暴跳如雷吧。
  大地之子低头回想着自己的这两位父母发怒时的神色,原本总是被吓得哭泣的他此时不知为何忍不住几乎笑出了声,如此的走神很快就让他撞上了不智凡人的背,他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住了脚。疑惑抬头,大地之子看到了另一个光辉夺目的存在,当看清时,他几乎是欢呼的叫出了名字,“骄阳大人!”不智凡人见大地之子如此兴奋,不禁转头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可惜不智凡人的灯光在骄盛夺目的阳光面前不值一提,在骄阳出现后大地之子的视线便黏在他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不智凡人的神情。骄阳见状满意的点头,随口与不智凡人聊了几句,大致弄清楚了状况后笑意更浓,挥手招呼大地之子到他身边来,“这孩子的事情我接受了,不智凡人,你应当还有其他事要做吧?”这便是逐客令了,不智凡人自然不能违抗。
  不智凡人盯着大地之子看了一会儿,见他此时拉着骄阳的袖子完全没有不愿的神色,虽然心中仍旧有着极为不祥的预感,但也只能无奈的行礼退去,忧心忡忡的他自然无视了四周汽灵与迹形的招呼,众人见他神色不虞,也都不去自触霉头,除了那么几个总是以他人的悲哀而取乐的家伙,因而在即将离开漫宿时,不智凡人感到了脸颊一阵冰凉而麻痹的触感。
  “什么人?”不智凡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差点自台阶上摔下来,幸好一条绳索缠住了自己的腰,才让他勉强站稳,低头看去,这哪是什么绳子,分明是一条冷冰冰的蛇,方才多半就是它舔舐了自己才将自己吓了一跳,顺着蛇松口自己离去的方向看去,果真与不智凡人所料想的那样见到了那位以恶趣味出名的司辰露出了嘲笑的神情,“七蟠大人,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您还是那么让人不快。不智凡人心道,当然他不会说出来来触怒这位喜怒无常的司辰,行礼后抬头对上了七蟠的脸,不智凡人这才发现他的一只眼睛竟然被包扎着,这手法很是细心,完全不是七蟠往常杂乱无章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个技艺不错的蝴蝶结,但赞叹完后他便意识到了一件更违和的事,“七蟠大人,您遇到了什么?竟然能够伤到您?”
  “你说这个?”七蟠的伤口估计是已经不疼了,又或者他已经太过习惯于此,在不智凡人提起此事时他在周身摸了许久才触及了自己的眼睛,恍然大悟道,“只是被一只小鸟啄了一口,没有大碍的。”大地之子并没有对不智凡人提起自己击伤了七蟠的事,或许是那时尚且头脑混沌,记忆不太清晰,也可能只是觉得无关紧要,故而不智凡人只当是七蟠拒绝回答。
  “虽然我喜欢伤口,但还是希望您能对伤口尊重些。”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带着对七蟠不拿自己的伤势当回事的埋怨,不智凡人转头看到了这个女孩,知道她是七蟠的祭司,并且感叹了声谎言之墓的儿女们真是长的一个样子,他认得的几个女祭司似乎长的都大同小异,但七蟠似乎对这位尤其亲睐,态度温和的如同他面对他第一位女祭司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