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出塞 > 第17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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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图硬着头皮回答:“太皇太后金口玉言,臣不好违背。好在伤口已养过一段时日,只要不劳神动骨……”
  奇怪,自己为何要说这么多废话,好像殿下愿意听似的。他抬起眼,江夏王神色不定,目光上下逡巡过他的身躯,让他不自觉又掩了下衣襟。今日穿的宽袍大袖的朝服,理当能遮住所有的伤,只是饮酒之后,结痂的地方都开始作痛,仿佛又要狠心揭开了一般。
  江夏王淡淡地道:“受不了就回去躺着,没事儿凑什么热闹。”
  是一如既往居高临下的语气,但到底含了几分关怀之意,令顾图有些窝心。说到底,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豁出命去?还不是因为殿下吩咐在先。
  “殿下许臣以前途,臣报殿下以性命。”他低声说道。
  就算这人让王景臣来刺探自己,那也是理所应当。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匈奴人,虽然讨了殿下的好,但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殿下自然不能不谨慎。而他,他望着江夏王那英挺中犹带着稚气的侧脸,不知自己除了豁出性命以外,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殿下更多信任自己一些。
  江夏王好像对他这句回应很意外,看向他时,眼神略微地深了。像在追问他什么,却没有声音,寥寥落落的华林园中晚香浮动,笙歌已将尽了,宾客也都要离席。盛筵终究要散去,再醇美的酒也总有饮干的时候。
  “好好养伤。”江夏王的声音哑了几分。俄而,就像一刻也停留不住,转身便走了。
  顾图没来由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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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回到蛮夷邸,洗过了澡,伤口便无法无天地发作起来。顾图脱了衣裳对着铜镜细数,其余小伤就不说了,要命的箭伤则分别在后颈、后腰和大腿,刮皮带肉地疼。他从自己的破烂箱子里翻出来金疮药膏,并一些乱七八糟的纱布线头,想着军医的手法便要自力更生起来。
  魏晃提着一壶酒来找他,被他吓了一跳:“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顾图盘腿坐在床上,伸手去够后腰,龇牙咧嘴的,“我在擦药。”
  魏晃走入来,又关上了门,目光从他那一身带了伤疤的肌肉上掠过,道:“听闻今夜华林宴上,江夏王为了你,不惜跟太皇太后都撕破了脸皮?”
  真是好事不出门。顾图想了想道:“陈宗直不是好人,兴许殿下早就想整治他了,借个由头而已。”
  “啧啧。”魏晃在他床边大咧咧地坐下,“树大招风啊哥哥。依我看,这江夏王是铁了心,要将你绑在他的船上――”
  “要喝酒就滚出去。”顾图没好气地道。
  “怎么今日这么冲?”魏晃只得收了酒壶,稀奇地看向他,“莫非在宫中吃了瘪了?”
  那也不能算是吃瘪。顾图不知如何形容,但魏晃大约是能理解的,那是种……身处其中,却仍为异类的距离感,自己配不上那华美的筵,觥筹交错也都是隔了一重的梦景。
  顾图最终没有说,只是将金疮药扔给魏晃,道:“帮我上药吧,后头有两处。”
  说着他便趴下,魏晃取来一盏豆灯搁在床头,才细细瞧见他后颈与后腰上那两处重伤,前者险中要害,后者深可见骨,此刻连皮肉都翻了出来。魏晃啧啧称奇,抹了金疮药给他慢慢涂上,“你为了那些汉人,也真可算是出生入死了。”
  “过去没打过,以后就有经验了。”顾图说。
  “你还想再出征呢?”魏晃道,“东厢那个姓康的小娘,每日里都在为你烧香,生怕你回不来了。”
  那姓康的小娘是粟特商人的女儿,随父亲来做买卖,暂歇脚在蛮夷邸的。长得挺娇俏,性情也可爱,常喜欢与顾图聊些有的没的;不过据说到秋天又要走了。
  他埋了脑袋,闷闷地道:“我这辈子也不能离开洛阳城的。”
  “话不必说得这么绝。”魏晃道,“譬如说我吧,待我哥哥――我亲哥哥当上了龟兹王,派他的儿子入朝,兴许就能把我换下了。那我都能回去,你自然也能回去。我听闻匈奴单于年纪大了,如今左贤王最有声望,偏偏左贤王又没有儿子……”
  “可左贤王的侄儿又不止我一个。单我入洛的时候,我爹妈已生了三个儿子了。”
  所以他们才一点儿也不心疼,就那样将三岁的他丢在了洛阳蛮夷邸。
  顾图还记得那是在早春时节,年幼的他与父母跟随着单于、诸王一同参与了元日的大典,拜见了汉人的皇帝,洛阳城里的一切对他这个小胡儿来说都那么新鲜可喜。他只是伴着邸舍外的卖花声睡了个甜甜美美的午觉,一觉醒来,父母却不见了。
  他们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不知是匈奴人还是月氏人的傅母,那傅母拉着他说,我的小孤涂呀,大漠里风沙漫天有什么可待,比不得洛阳城花团锦簇的。你再长大一些,就知道大王他们都是为了你好啦。
  “但如今匈奴诸小王,哪一个比得上你?”魏晃理所当然的话语打断了顾图的思绪,“你是在朝廷里历练过的,有江夏王给你撑腰,往后回了王庭,你便是响当当的角色。”
  这话,却和王景臣在云雨峡说的话十分相似。甚至顾图都要模模糊糊地想,也许自己内心的深深深处,的确是想家的吧。
  京中邸舍不过是天下的过客歇脚的地方,而他也不过是这片中原上的陌生过客。
  “我们也都知道啦,皇上赏了你一座大宅子。”魏晃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往后你就跟我们不一样啦,顾将军!早知道江夏王这么好说话,我也去了,说不定也能给我个一官半职……”
  “你说话谨慎一些。”顾图却道,“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不能给他多添麻烦。”
  魏晃啧了一声,“不过一个汉人小子,手握权柄,就让你这么俯首帖耳。”
  手握权柄,还不够么?顾图没有反驳他,只是想起了江夏王的脸。他俯首帖耳也不尽然是因为对方身居上位,他想。也许自己只是希望那个乖戾的少年能更开心一些。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轻轻的,“我从没见他真正地笑过。”
  “什么?”魏晃没听清楚,俯身下去问。
  “嘎啦”一声,房门被唐突地推开,一阵夏夜的凉风骤然跌了进来,令顾图的眼皮都惊跳了一下。
  江夏王顾晚书只穿着一身素色的纱e禅衣,未束冠,不系带,便飘飘然像个纤弱少年,独那目光冷冷的,扫过床上的两人,“看来你的伤,不妨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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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晃虽然口上说着要讨好江夏王,但到了真见到江夏王,却像叶公见了龙,脚底抹油,飞快地溜了个没影。
  江夏王一脚踢上了门,那声音令顾图颤了一颤。“他是谁?”
  “……是龟兹国的小王子,汉名叫魏晃,入洛为质十余年了。”顾图一板一眼地回答。
  江夏王哼了一声,“长得挺漂亮的。”
  这话不明缘由,叫顾图忍不住觑了一眼江夏王的表情。然而江夏王却无所觉,径自走到书案边将几个瓶瓶罐罐一扔,“给你拿了几罐药来,或许你用不上了。”
  “谢殿下赏。”顾图忙道,“用得上,一定用得上。”
  江夏王瞅了一眼案上的书,正是春秋左氏传。他回过头,见顾图紧张兮兮的,一双狐狸眼睛冷冷一笑,“孤是一人来的此处,未曾惊动谁,你可放心。”
  顾图摇了摇头。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方才魏晃口无遮拦,两人所言语的不少是触霉头的话,他不知道江夏王听去了几分。
  “殿下深夜探访,臣……臣只有感激。”
  明明这夜已过半了。
  江夏王望向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让孤瞧一瞧你的伤。”
  顾图半裸着身体,沐浴后湿漉漉的乱发披在肩膀,眼神有几分躲闪,但到底背过身去。江夏王执着灯台走来,微微咳嗽两声,便带得烛风都斜飘,把顾图自己的影子扑在墙上,仿佛疑心生出的暗鬼。
  那两道伤属实瞩目,此刻抹了大半罐子的金疮药,便宛如大江大河中泥沙堆积的污浊豁口。顾图又忍不住动了一下身子。
  江夏王将灯台放下了,问:“有没有纱布?”
  顾图指了指床边乱扔的布条。
  江夏王竟也好脾气地没有嘲讽他。捡起那布条,贴在顾图的肩背上比了比,便动作和缓地缠了上去。顾图不由得抬起了双臂,让他将布条一边从肋下、一边从肩窝穿过,绕着他的左胸缠了三圈。
  当江夏王的手抚摸上来时,左胸里的心跳便愈来愈响,愈来愈响,以至于顾图想要按住它,万一给江夏王听见了怎么办?自己的一腔子痴心妄想。然而那心跳声跃上嗓子口,却悬而未决地摇晃着,堵住了顾图的呼吸。
  他喘着气道:“殿下……”
  江夏王没有做声,顾图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接下来是后腰。布条仍然是缠了三圈,到末了,执来一把剪刀,就在顾图的眼底,他那沉默的肚脐眼前边,“咔嚓”,震得清夜里一声脆响。
  包扎完了,江夏王却不放手,就这样从后头环抱着顾图,将下巴搁在了顾图的肩窝。
  顾图能感觉到少年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却好像在竭尽全力地忍耐着。
  “……还有伤么?”顾晚书轻声问。
  他的手隔着布条,在顾图的腹肌上轻轻发颤。反正是深夜了,彼此也看不见彼此的表情,顾图的心跳得猛烈,他低下头,捉住了顾晚书那只手,指腹轻轻地擦过。“……还有一处。在腿上……在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