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新时代(五十八)明志
  忽闪忽现的金芒,是迦罗娜奔跑的方向。即使追尾、对撞的汽车堵塞了十字路口,即使尖叫推搡的行人充斥街头,她也要穿行其中,去挽回知错的朋友,那个调皮又懂事的坏蛋弟弟。
  
  “看啊,小林,如今你能分裂力量,分裂并无实质的力量,玩得可爽?”中拳的赵无秋未曾后退分毫,相反,他扭头看向围观者与过路者的痛苦,似乎在欣赏,“人们常说,破坏力即为强,我却不能苟同。真正的强,是驱逐毁灭的光啊。来,你尽管来,而我,会为这些无辜的可怜人送上天武的庇护,他们“帝皇”的仁爱呀。你的家当,权且借我一用吧。”
  
  语毕,无秋现身于满载圣岩的手提箱之旁。他撕开这皮质钢骨的箱子,任块块圣岩跌落在路上,从内散射不亚于初诞天晶的辉光。神奇的是,本该随着奇迹的激活而消融的圣岩,却是饱满如初,无止境地散发金芒,沿着温亚德的海岸线,构成辐射近万平方公的光盾,连结为庇护温亚德的城区、城郊、乡镇、荒野、海面的光…
  
  真正的庇护千。
  
  不用再解释,不用说多余的话,恢复了青壮之态的林思行回望行使奇迹的使者,以童真的笑告解朋友的意图——
  
  来吧,放开手脚,痛快打这一场。
  
  “天曜、天晶…御天士、重天、天道…”面对浩瀚的金色光芒,林思行想起了某位分身钻研而来的成果,低头吹了声口哨,“更符合梁语的习惯,更贴合梁人的文化…但说多了,又膈应得慌。奇迹、圣岩、前行者、巅峰、本源…我们说了太多次,彻彻底底给同化了,以至于揭开历史的真面貌,反是不知所以,认为错的非是自己,而是迂腐的前人…”
  
  “多说无益,”无秋背负双手,欣然微笑,“还未见底,你该再试几招,试到再无进展,再无欲望,试到心满意足为止。不然,咱们不是白忙活这一趟,白来世上走了一遭?”
  
  “是的,你说的对。那,竹子哥,我们再来过吧。”
  
  林思行以五指挖入路灯的柱基,若无其事地抓出缠绕电火花的缆线。任何生命体都难以承受的电压,不能给他丝毫的痛与麻,更在他的体内裂变,如低等的植物般,进行那无丝分裂的原始过程,以最滑稽、最反常的方式,翻倍又翻倍,达成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指数式增长,击穿无助的空气,如雷霆诞生在大地上,向那高空、向那楼房、向那车辆、向那人与精灵、向那生与死…
  
  向那万物释放。
  
  再狂野的电流,也受制于庇护的光。在这肆意的闪电与金芒之网下,繁华的温亚德霎时鸦雀无声。尖叫的人闭了嘴,逃命的人收了腿,没有人拍照,没有人记录影像,什最新款的手机、什最高精的镜头,都不值得居民们使用。要观赏这百年未有的奇迹,自然进化的双眼,才是最清晰的窗。
  
  距离较近的,是戴蒙德庄园的主仆。父亲带着孩子,哥哥牵着妹妹,仆人扶著小姐,如临深渊地走在家中,一步步爬上二层,小心避开破碎的玻璃器皿,在无遮挡的落地窗后,看黑发的年轻人在风波气浪中乱舞,势要把那屹立不倒的白发老头击垮。
  
  再远些,刚接儿子放学的齐约娜,还在驾驶座上向帝皇祈祷,让捧著方红酒盒的阿纳塔别乱张望,自己则捏紧无信号的手机,希望丈夫能平安无恙。
  
  更有些距离的街上,一对特立独行的师生还在赶路。跑不快,跑不动,迦罗娜只有挤开呆傻的行人,急匆匆快走,向最开始的那束光前进。她的身后,伊利亚是不紧不慢地跟着,无声地走在老师开辟的道路中,又始终保持着距离,以舍弃掩饰的墨绿潭水,去注视老师焦虑的背影,渐起波澜。
  
  又赶外面些,便是滨海的豪华酒店。旁的客人先不谈,住着少年、木精灵和男人的房,是唯一没有给前台打电话添麻烦的好客户。发现无法用网联系班布爷爷后,赛尔是撑起坚定的笑容,安慰快惊掉下巴的德瓦·格拉戈与雅星迪·艾普菲洛,说是爷爷在解决些小麻烦,很快就能处理干净。
  
  沿着海岸往北漂,漂到堆满破船和集装箱的旧港,这藏满杀手流氓的鼠窝,也罕有地平息了争吵。巴尔托带来的四位杀手,放下另外三位同行的成见,从生锈的破洞探出头,在电与光之下吞著唾沫缩回船舱,当起了藏在废钢烂铁的耗子,一声不响。
  
  可多弗斯先生的手下,却跌跌撞撞地滚进了船舱,隔着钢壁铁栏,指著海的方向,说大事不妙。杀手们推开他,跑上甲板,心顿时凉了一截——护送著航母的驱逐舰,已是清晰可见,两栖的登陆艇,已把一队队的士兵送上港口,集结待命。
  
  格威兰的一支海军,竟在事发的同时,抵达废弃多年的老军港,但不幸的是,因为庇护的光盾在阻拦,他们寸步难移。吓到缩卵的杀手们只有和抓着脚架来提举机枪的大兵们共处一区,额头汗水滚滚,是肉眼可见的神经紧张。
  
  年龄最老的那位杀手,已作祈祷的手势,低声背诵著晦涩的文章,听得瘦子与胖子抓耳挠腮,拼命嘘声,叫他闭嘴。可壮汉与中年人,倒是跟着念了起来,暂停了飙流的汗水,相信哪怕是不信帝皇者也能听懂,这三位杀手是在重复教典的内容:
  
  “帝皇投来光,给迷途者指引方向…当他们走出方正的空之迷宫,云朵化成手,捧他们回到地上。那迁徙的天鹅群飞过,排为祝福的语——迷途知返的,帝皇恩赐你新生,引你向善;改邪归正的,帝皇使祂的光照你,予你幸福;阖家团圆的,帝皇夸赞这美满,赐你康泰!从过去的苦难到今日的祥泰,从今日的祥泰到明日的完满,帝皇在上,给你们永的平安!”
  
  瘦子和胖子相视一眼,虽认为信教无用,却是随着同行们祈祷,哀求全知全能的帝皇施舍平安。没多时,他们就瞧见,已靠近破船来的士兵们顿步转身,放弃对旧港的搜索检查,走向那停泊的登陆艇和驱逐舰,似是帝皇听闻他们的祈求,饶他们一马,叫这些不知为何冒出来的大兵快些回船上,免得给金芒外的闪电雷暴眩得眼花。
  
  当所有杀手都在庆幸逃过一劫时,枪响了。
  
  不,是炮响。驱逐舰像是发了神经,把舰炮对向天空,连鸣二十八响。可坠落的炮弹砸在庇护的奇迹之光上,又震不出一丝微波,被那流窜的雷电隔着金芒戏谑,散作无力的硝火与尘埃。
  
  是海军在发疯?想以火力突破奇迹的屏障?不,不是的,在驱逐舰鸣炮的同时,登陆的大兵们清扫著港口的障碍物,把集装箱和生锈的残骸挂拖走、排开,为一架自航母起飞的直升机腾出空位、一尘不染的空位。
  
  杀手们磕磕巴巴,再念不出半个音节。他们多少懂得,格威兰军队的礼仪,海军的二十八响鸣炮礼,是迎接如国家元首的贵宾,或是王庭君主的至高礼节。在这节骨眼到温亚德来的,不会是他国的首脑,只能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君主…理应在康曼城的王庭安养身体的陛下。
  
  从直升机下来的中年人,胡子、眉毛和头发修剪的整洁精神,红、金、黑的三色礼服,有着皮草的蓬松与纶制品的光泽,修身的程度正正好。可若凑近了看,就能发现,这在列队恭迎的士兵中走过的中年人,头发是黑白斑驳的衰老,面容是惨白无血的病态,就是准确如机械的步伐,也掩饰不了沉不稳的重心,揭示着他真实的健康状况。
  
  这时,一位军官跑步前来,并拢双腿,立正行礼,向国王报告着什。稍许,国王摇著头,把手一摆,走进临时支起的帐篷,休息去了。
  
  士兵们再度行动。这次,粗暴拖行的废铁烂钢抓得水泥地哭嚎,没耐心的喊叫声吵得杀手们发颤。士兵们在问,在吼,在看这些废弃的船有没有躲著流浪汉,叫藏着的活人赶快离开,他们要给属于王庭的军港来个大扫除了。
  
  在脚步踏响船舱时,杀手们快些甩掉了腰间和怀的枪,举着手走上甲板,给面色不悦的士兵们赔笑,好说歹说,仍旧拦不住士兵们的搜查。没多久,他们跟着一箱箱违禁的武器,和吓破胆的小流氓们哆嗦著押在一起,等候军官的问话。看着军官手的钢笔,瘦子和胖子非常后悔,后悔听了巴尔托的命令,提前到这蹲守;后悔没有跟巴尔托一起,跑去城快活;后悔听了家主的安排,来这倒霉的温亚德对付什朝晟人;后悔没有早些坦白,直到士兵向军官报告,才知道,守口如瓶的同行们把内情透了个底掉。
  
  “带下去,毙了,当是给陛下壮行,”听到一些名字后,军官让卫兵押他们出去,不耐烦地下了命令,判了他们死刑,“哪条臭水沟的老鼠,也敢来跟王庭抢食?杀了,等之后发个通告,叫不知好歹的野狗们长长记性…再龇牙咧嘴,末日就到啦。”
  
  的确,军港的西边,是黄昏的海平线,那没有波涛的海面,是水彩着墨的橘红,当一只海鸟叼著鱼破水而出,跟今天的太阳告别,那朵水花才恢复本来的蔚蓝。篮与橘,金与红,晚霞与船,光明与黑暗,都在没入寒风,没入无底的海洋。
  
  有些没了老伴的居民,会在散步的时候给沙滩上热舞高歌的年轻人忠告——在温亚德,无人陪伴的夜,比冬天的海水更寒。有寻欢作乐的时间,不如找个对上眼的人,结婚忌酒,别再成日瞎胡闹,去改了这扰民的毛病,美美睡个好觉,在醒来时念一句“帝皇在上”。
  
  可年轻人是不屑一顾,该进舞馆进舞馆,该去酒吧去酒吧,到沙滩的篝火晚会上嗑药,到朋友的私人宴会乱叫。一些爱张扬的,或是拆了摩托车的排气管,或是踩死跑车的油门,不分早晚,把街区吵成竞速车的赛道。
  
  他们年轻、快活,不守法纪、目空一切,会对斥自己的老人家竖起大拇指,再猛力向下,骂一声少管闲事,或是干脆置之不理,在极限的速度中甩开多事的老家伙,笑话他们是与时代脱节、不懂潮流的残党。
  
  现在呢?这群狂放的小年轻,给平生未遇的奇迹撞折了门牙,连翻飞的座驾也顾不上扶,撒开腿就跑,边跑还边问同伴,是不是磕的药劲太大,弄出了幻觉,又或者做着长梦,还没醒来?往日拦不住他们的老人家可慌忙伸出拇指,顶着额头,叫他们快些跟自己祷告——神圣的帝皇,终于降下天罚啦,知错悔改,为时不晚呀。
  
  不知是幻觉还是发梦,年轻人选择信老东西的鬼话,生涩地跟读祷文,在金芒遮蔽的雷霆下,憋著撒尿的冲动,恳求没见过面的帝皇大发慈悲,宽恕往日的罪,给一次机会回头,给一次机会皈依。
  
  而被林思行攻击的赵无秋,颇有兴致地望着这些忽然虔信起来的人,慢悠悠地评头论足:“临渴掘井,平时不念一字天武,不喊一句帝皇,临了磕头拜节,妄想好运加身,不甘穷途末路?省了吧,还是拍拍屁股,把断了的牙捡兜,最起码还能找医生补上,不至于当个豁嘴佬。”
  
  他的语言,是喉咙鼓动的微弱声波,在这雷霆之网的起始点,是会被电光撕裂的渺小,不可能有人听到,但他的朋友却停了攻势,不以千形万影的速度与力量回应,而是用最平凡的声音,问:“你有多强?”
  
  “不知道,我不知道。”
  
  听上去,赵无秋并未撒谎。林思行是歪著头,把手指咬在嘴,啃起了指甲,委屈,委屈,又是说不明的忧虑:“为何,第六…第七,第八巅峰,我还是打不到你啊?竹子哥?”
  
  无秋看着眼前的朋友,这个已非青年的少年,这个战争结束的前夕与自己重逢的少年,不,是更早、更早的日子,是那个乘上火车,在汽笛与机械的轰鸣离开了家乡的孩子。是的,是孩子,林思行是在逆转着生长,从年暮到年壮,再到青春,再到年少,直至这令赵无秋也大笑的年幼:“天赋吧,或许,我的本源天生最强,没办法啊。”
  
  “我不信,你是笨蛋,你都算不了三位数的乘法,”变回孩子的林思行吐了吐舌头,挺著胸,自信满满地退回电流之中,在雷电之网继续笑话他,“笨蛋竹子哥,你要抄娜姐作业,你要抢我的答案,你是笨蛋,林海最傻的——阿竹笨蛋!”
  
  “小林,事实摆在眼前,你是明白的,”无秋巍然不动,还是那样谆谆善诱,就像那劝告年轻人在帝皇之前向善的老顽固一样,合不上嘴巴,“不然,你也不会躲在闪电,不会伤不得我分毫。想变强,想深入本源,充分汲取天晶的蕴藏,就要靠你自己了。来,你可以,我相信你可以,你一定可以,相信我,也相信你,来,继续吧,继续攀登过去的天道…而今的巅峰。”
  
  “好,竹子哥,我会来的,我会爬山的…”回答中,林思行忽而一顿,声音是摸不定的严肃和勉强,满是坚韧的迷茫,“直到超过你为止。”
  
  再出手,他打算凭最直接的分裂去试探朋友的极限,那就是能量的分裂。什电能、生物能、动能,都在本源的催谷中裂变,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反反复复,终至澎湃的可怕。待能量暴增完毕,他蓄势待发,不管是以身躯的碰撞,还是以热的释放,已无法逆转的能量,都要挣脱牢笼,去破开不变的金芒与庇护,挑战朋友的高。
  
  但,在能量释放之后,他却揉着眼眶,给了自己的脸两巴掌。因为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毁灭或无事的温亚德,而是方陌生又熟悉的林地,一个快要忘却模样的家。
  
  家门外,是忘了长相的父亲和母亲。这两个大人刚刚赶上末班车,要去城工作三天,又要把才几岁的孩子托给邻居照料。他不想,他不想这样,快步追向那公车,沿着村道奔跑。邻家的哥哥和姐姐在身后追,唤他回来,他回头望了眼,急忙了脚,因为那是脸上无疤的竹子哥,和尚未长开的娜姐。
  
  可等二人跑过来伸出手,他轻轻一触,却看两道身影如沙飘散了。
  
  他转过身,看见的又不是公路,而是列车的车厢。他躺在下铺,对铺的是操著林海口音的老人,上铺,则是看着书的娜姐,正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去餐车吃点便饭。他摇著头爬起床,刚走到窗边,隧道的黑就吞噬了林间的绿。
  
  光明再现时,他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前排,在学生们的起哄中,被讲课的老学者拉到讲台上,要当着娜姐和同学们的面,解开这没人答对过的数学题。他跑了,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他冲出教室,冲出花园水池与长廊,跑过操场跑过公路,一脚踏进了更熟悉的地方。
  
  是军校的学生宿舍。宿舍的床边,那高高的个子,秀气又不善的鹅蛋脸,耳朵被掐著的痛,都让他忘了挣扎,说:“是你吗?是你吗?是…”
  
  是夏吗?
  
  是吧,应该是吧,在他说出口的瞬间,宿舍没影了,夏消失了,他跌落在血泊,掉落在被开膛抽肠的尸堆中,他记得,这是博萨的涅玟,是朋友初次发疯的地方。
  
  这次,他的心静了。他站直身,踩着尸体而走,走过了好多的地方。瑟兰的云之森,帝国的圣都,朝晟的林海,博萨的阿聂河,格威兰的康曼,漂著游轮的伯度河,伏韦伦,温亚德,高琴科索山…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地方,他去过的地方,已不一样的地方。
  
  但,缺了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个地方。
  
  是的,站在冰雪的他找到了目的地,找到了彻底改变一生的地方。遗忘之地的中央,凛风城的远处,天际山脉的一角,伏击战将的雪峰、观望武神易名之战的始源席位。
  
  去吧,去吧,去吧…
  
  很多的声音在他背后回荡,鼓励他攀登这巅峰,鼓励他战胜这心魔。那是谁呢?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他共事过的前行者,他教导过的学生,他拯救过的孩子,以及他本人。
  
  去吧,登上这雪山,战胜这雪山,翻越这重峦叠嶂,踩过这层岭复峰。
  
  爬啊,爬啊,没有力量,没有本源,没有火,没有粮,没有保暖的衣,没有抗寒的布,没有休息,没有回头,一步步走,一点点爬。埋进雪,就用手挖出来;掉在石头上,就拼好血肉,接着爬;滚落到山脚,就哭哭鼻子,再攀登一趟。
  
  不知多少次跌落,不知多少次摔倒,他爬过了冰与雪,爬过了冻土与岩石,站在山巅之上,举高手,摘去炙热的太阳,将之吞下,融化折磨身躯的冰凉。
  
  可在这没有人的地方,无人陪伴,无人鼓掌,无人给予拥抱。哪怕身如烈阳,他仍是寒凉刺骨。寂寞了,林博士、不,林思行寂寞了,知晓天晶的真名、掌握本源的力量、登临更高的巅峰,他明明该心满意足,明明该自若安然,但孤单的心偏偏告诉他,这是多无可言述的寒冷…
  
  一种霜冻蚀骨的孤独,一种独立山巅的想哭。
  
  高处不胜寒啊。
  
  “好冷,好冷啊…”
  
  说完,他陡然坠落,不是坠落山脚,而是坠入穹苍,坠入那黑暗而无垠的天空上。
  
  拉不住,停不了,坠落的极限是什?是天空?是宇宙?还是天道的终焉,真理的尽头,本源的终极?
  
  答案,早已揭晓。
  
  “恭喜你,小林,”在迦罗娜赶到的前一秒,知晓答案的老人抓住漂浮的原初之岩,解除了庇护这座城市的奇迹,靠着庄园的围墙塌低肩膀,送出别离的笑,“你会感谢我吧?会吧?”
  
  顺着人们的视线,迦罗娜一眼便找见目光的交点,那位还在笑的老人。她看见,一个孩子站在老人的身前,撒娇般撞过去,痛得捂著头,回身朝她哭鼻子。她顾不得别的,拼了命翻过别在路中央的车,因为那个孩子是她的弟弟,是记忆的小林,绝对错不了。
  
  可等她摸到孩子的脸,指尖却碰了一空。孩子的虚影如风沙四散,归于那方老人手中的黑水晶。这时候,她能瞧见了,老人的脸上有道横疤,站姿松散而可怖,那威严不似统治者、不似国王,而是如神行走在世上。
  
  “很可惜,娜姐啊,你刚刚见到的,已经不再是他了,”班布先生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笑了笑,“他走了,去了理想的地方。”
  
  多年未说梁语,再张口,她却讲得比班布先生更流利:“你干了什?”
  
  “我帮他实现了理想,攀登了本源的巅峰。”
  
  “他在哪?”
  
  “真理之中。”
  
  “胡说。”
  
  “没有,我讲的都是真话,”班布先生摊开手,对着昏暗的天空一语长叹,“正如当年祖仲良说的一样。记得吗?本源的尽头是自我的迷失,谁也逃不了。不过,这不就是小林所追寻的吗?我帮了他,帮他触及本源的极限,帮他战胜自我的极限,飞跃本不能逾越的巅峰,和他追寻的本源、追寻的真理融为一体,永不分离了。”
  
  “你这个…混蛋,”迦罗娜握紧拳,浑身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
  
  “娜姐,我有苦衷的,不过你没说错,我就是个混蛋,毕竟,我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班布先生摸著脖子,扭得颈椎哢哢响,咧开的嘴酸涩至极,“小林给你的邮件?我早看过了。但我知道,与其让他在理想破碎的无助中苟活余生,不如给他来个辉煌的送葬,这样,既对得起他,对得起被他伤害过的人,也偿清了我欠祖老头的账,两全其美,不是吗?”
  
  “要对得起被伤害过的人?那你最该去找棵树上吊。”
  
  “我也想,不过,时候未到。我有太多的谜题未解答,有太多的遗憾没补齐,”班布先生拍了拍迦罗娜的肩,欣慰捏着她的耳尖,帮她压整齐炸了毛的短发,“等一切结束了,我应该会去死吧。”
  
  “你…”迦罗娜想骂他,指责他,掌掴他,揍死这个失心疯的老东西,杀死这个毫无良知的使者,可到头来,又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脏话。
  
  “看吧,娜姐,不管面上多冰冷,拒人于千之外,我和小林啊,都清楚你是个优柔寡断的好姐姐,所以,才任人拿捏啊,”这时,一些不和谐的广播声接近了,班布先生摇摇头,握著迦罗娜的手,退了两步,好生说道,“去晨曦吧,娜姐,我知道你们余情未了,从未放下,我的错,不该由你们承担,所以,我会送你到晨曦,与葛瑞昂在一起。嘘,这是不能回绝的,忘了吗?我只做自认为正确的事,不论你情不情愿,我都会送你过去。至于你的学生嘛…那女孩,是有些缺母爱吧。她把对母亲的依恋,全都投注在你身上,甚至不惜以本源诱导,诓你中招…嘘嘘嘘,别惊讶,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毕竟,我是最接近本源的人啊。好了,娜姐,我说完了,如果要跟我道别,请赶快吧,当然,不说话我也能明白,全看你啦。”
  
  “阿竹…你变了好多,”在被天国之门的金芒传送前,迦罗娜摸著老人的脸颊,那锐利的竖瞳,是说不明的爱恨交加,“但疯疯癫癫的脑子,还是和那年一样。”
  
  “再见。”
  
  举手送走自己的姐姐后,帝皇使者、常青武神伫立在原地,听那广播和螺旋桨的声音抵近,不躲不藏。
  
  这时,滨海的酒店、停在路上的车辆、掏出手机的行人才发现,电台、广播、网络恢复了信号,而不论电视的画面,还是新闻的视频采访,都是半空中的直升机用长焦摄像头实时录制的,是最真实、最贴切的一线情况…
  
  齐约娜的车,赛尔的房间,以及刚刚冲出机场的露丝的手机,军方的记者,都在播报同一则新闻:
  
  “…不论怎讲,今日温亚德的异况…踩踏的市民…损毁的财物…全责…应当有人负全责…没错,我是说,我们的帝皇使者应当负全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