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共治区(十一)父母
  塔都斯脚下一松,车窗外的风景顿时清晰了许多,可出现在巴迈额头的皱纹,表明了做父亲的不太满意:“慢慢腾腾的,我赶时间哪!路上又没人,给我往快了开!”
  
  当儿子的是咬牙张嘴,如之照办,怯声问父亲为什要褒奖自己,却听到了相当没耐性的回复:“那不是你朋友吗?朋友出了事,你要是不去管,那就是团大怂包。万一传出去,我都嫌丢人,不啐你两口,都不好意给别人说我是你爸爸。”
  
  “我、我怂包?我哪…”
  
  “你不就是个怂包?”巴迈是闭目摇头,还摆了摆手,叫儿子专心驾驶,快些送他去某家酒店,“白长这大块头,不锻炼身体,也不去学灵能,遇到两个拿小刀的混混,吓得解手表送人家,要不是你朋友路过啊,我看啊,你是要解了裤腰带,把值钱的都让出去吧?”
  
  提了这一嘴,塔都斯的脸硬生生红成了紫色,好半天才顶了一句:“你、你给我雇个保镖啊!”
  
  “一个周给了你多少零花钱啊?自己不会用啊,怪起爸爸咯?”
  
  “那哪够使啊!”
  
  “少打两把游戏不就够了?”
  
  “那也比不上你!”塔都斯拍了掌方向盘,刚把头撇向侧边,才想起来还在开车,又是一个激灵,赶紧盯回正前方,“你在外头玩那些…睡那些女的!那都花了多少!我就用了点儿你的零头…你还好意思说我…”
  
  巴迈惬意地仰坐着,全然不在乎儿子的指责:“**怎了?就跟你爱打游戏一样,我就是喜欢**啊?但,我不会因为**,把手头的钱花光光,嗯?你啊,学着点,好歹规划规划,不然,以后吃股息、拿基金都不够你糟蹋。”
  
  “糟蹋什?我又不是废物!够胆给我个五百万…两百万、不,一百万!一百万本金!信不信我赚五倍给你看?”
  
  “怎赚?买彩票还是下注啊?”巴迈一敲车门,朝着车窗外大笑,“停停停,到了,书你不读,跟你哥你姐学点本事也不去,你能干嘛?好好练你的车吧,一路左漂右晃,跟喝疯了一样…我先走了,没事别来烦我啊。”
  
  “等等…”
  
  看着父亲的背影,塔都斯仿佛吞了一箱柠檬,心口又胀又酸。
  
  可巴迈那张苦瓜脸和嫌弃的语气,又让塔都斯想抓起手机拍到他脸上:“又怎啦?”
  
  “以后…能让他到你公司…”
  
  “干什?塞关系户架空我啊?不行。”
  
  “不是,怎不行?”
  
  “我的公司,不养闲人,要给人吃白饭啊?找你妈去吧!说回来,他以后要是没工作,你雇他来当保镖,我按市场最高价发薪水,行了吧?”
  
  说完,巴迈是头也不回,双手叉腰,在酒店经理的点头哈腰中,叼了根剪好的雪茄,把墨镜一戴、礼服一脱,顶着那比灯泡还亮眼的发际线,消失了在了旋转门后的大堂。
  
  “发个屁的薪水啊,他就不喜欢打架。”
  
  骂了几句后,塔都斯慢吞吞地开着车,掏出手机,想给好哥们儿打电话问候两声,又按了挂断,点开那个标注著“姐姐”的联系人,拨通电话,诉起苦来。
  
  在塔都斯·达西欧埋怨自家老头子有多混蛋时,坎沙·杜拉欣已经吊着点滴,吃了止痛药,处理好了外伤,躺在病床上睡觉了。
  
  达西欧先生的司机垫付了所有款项,让本该排队等药的坎沙直接进了私人医院的贵宾病房。在洁白明亮的单人病房白占一个床位,是坎沙从没有过的珍奇体验。
  
  昏头昏脑的他,在吞下医生开的药、挂了点滴躺上床后,胸闷与恶心的反胃感渐渐平息了。因为眼皮无力,喉咙干疼,他实在没工夫去看司机用**刷了多少钱,只是在白茫茫的医院走,在空荡荡的病房等待,在软绵绵的病床上好好睡一觉。
  
  恍惚间,他看见了父亲、一个和母亲吵完架后、骑着自行车送他去上学的父亲。他们在小汽车和摩托间穿来插去,沉默到压抑。眼瞅着要到初中了,他壮起胆子,问父亲为什又和母亲吵架了,父亲笑着说,是投资亏了钱,卖了家的新车抵债,安苏妮不高兴罢了,没什大不了的。父亲还说做生意有赚就有亏,这些都是寻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可他不明白,既然是寻常事,那母亲生什气呢?
  
  父亲是无言以答。
  
  等自行车骑到初中的校门前,父亲才说,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说完,父亲看着校门旁的报刊亭,给他塞了五迪欧的零钱,叫他买本儿童杂志看看,别把吵架放在心上——因为夫妻吵架,是逃脱不了的日常。
  
  他思来想去,买了本漫画,趁着课间的时光,把幽默的画面记在了脑海,好去冲淡记忆的不美好。等放学了,老师却喊住他,先是说少读这些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再告诉他,以后不准带课外图书到学校,否则,就撕了扔到垃圾桶。
  
  边点头边应声的他,就像那啄米的小鸡,懵懂又怯弱。等出了校门,他没看见父亲的自行车,知道今天是要走回家了。
  
  当回到鸦雀无声的家,他莫名想跑,只因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要比无人的大道更可怕。
  
  客厅,母亲是坐在沙发上,父亲却踪影全无。而餐桌上的饭菜没有热气,估计已经凉了。他没敢喊母亲的名字,独自去舀了些夹生的饭,小口地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母亲就坐在他的对面,同样是无声地用餐。忽然,母亲说了句话,说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不懂关心人的冷血混账。
  
  他没有回答,继续吃,继续嚼,继续听母亲说,父亲是随狐朋狗友喝坏了脑子,在外面瞎投钱、乱买货,给人坑得不剩裤衩,叫他别学父亲的样,少和满嘴谎言脏话的坏孩子交朋友,老实在学校读书,多向学习好的孩子请教。
  
  说着说着,母亲又告诉他,补习学校新开了门格威兰语的课程,现在报名,能省不少钱,问他想不想去学习,还说,没有强迫他的意思,全看他本人乐不乐意,反正他学习是为了以后的生存,又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妈。
  
  他下意识摇摇头,却见母亲阴沉着脸,还冷冷地骂了他一声废物,说学不懂格威兰语,就没机会到那些好的公司上班,还说现在的小学孩子,都开始去补习班加紧努力,连周末都不休息,更是把勺子一甩,如看着垃圾桶旁边的垃圾堆那般,叫他吃完了就快去读书,别影响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点头了,他说他会去补习的。
  
  母亲的脸色没有变化,叫他想清楚,自己可没强迫他,他去不去是他的事,除了增添开支外,和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一丝关系。
  
  他没说话,只是点头又点头,然后端著碗,去了厨房。
  
  可一回到餐厅,他便发现母亲的脸色更糟糕了。还没来得及躲,母亲就问,为什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不知道帮忙收拾收拾餐碟,不知道拿抹布来擦擦桌子,不知道主动把碗洗一下。
  
  他想问,为什母亲刚刚不问问他,或者干脆说自己累了、直接让他打扫餐厅厨房,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回话,还是闭着嘴,在那仿佛是凝望仇人的目光中收拾餐桌,去洗碗,去拖地,去扔垃圾。
  
  弄完,他回屋写作业了。可不知道为什,他总提不动笔,似乎每写一个数字,心口就被拉了一刀。他不懂,他不知道,他明明会做这些题,明明学懂了今天的课,为什要害怕做题,为什不想做题,为什…觉得这些题、这些知识、这些课本、这张书桌很恶心呢?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推开作业和课本,拿出那本漫画,放上书桌看了起来。明明记住了面的故事,明明再读一遍很无聊,但这种无聊,就比那些原本很有趣的课本和作业要强。
  
  “你在看什?”
  
  冷又恨的声音传来了,他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母亲在背后讲话。
  
  漫画被撕烂了扔进垃圾桶,辱骂、抱怨、诅咒与批判接踵而至,直到一拳猛挥,把他送回了病房。
  
  坎沙坐在病床上,先看着惨白的灯光和挥出的拳,又瞧向病床对面的挂钟,在那一点三十分的时间,慢慢张开了嘴巴,急忙握著点滴瓶,冲到护士站,拿座机给带物理的老佩姆打了个电话,在听到塔都斯已经和学校解释了来龙去脉后,深深吐了口气,向老师保证,晚课他一定会到。
  
  挂断电话,他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看向无人使用的座机,又跑回去,拨打了母亲的号码,可在电话接通前,他又放下话筒,倒退著走,走啊走,走回病房。
  
  珀伽的商场,格林小姐听着少年在村的故事,听少年的母亲是多努力下厨,又总是在厨房弄出一阵阵黑烟,熏得家要买鼓风机通气,不由望向落地窗外的街道,怅然若失地笑了:“文德尔**,有个笨手笨脚的好妈妈呢。”
  
  赛尔拎着少女买的日用品和糖果零食,有些怀念地点动着小脑袋,眨着眼,欢快地跟在少女身后,问:“伊利亚姐姐,你的妈妈呢?会…会做好吃的饭菜吗?”
  
  “会啊。我的母亲是医生、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啊,会用手术刀剖开皮肤与肌肉,取走病灶的她,怎会被那些果蔬肉蛋难倒呢?”
  
  赛尔刚想说,细致入微的手术和杀鸡宰鱼的厨艺是两码事,便瞧见格林小姐指向了一家童装店,笑地低垂了视线,望了过来:“文德尔,要买件新衣裳吗?”
  
  “不不,不啦,我、我有好几套衣服,足够换著穿了。”
  
  “是吗?”格林小姐摸向挎包,拿出刚买到的手机,靠着落地窗的玻璃,笑着浏览起网页来,“真的不是存款花光了吗?文德尔?”
  
  赛尔大惊失色,不仅结结巴巴地退了两步,还左眺又望,不敢正视少女的目光:“我我我…”
  
  “你把钱退回去了,对吧?文德尔?”
  
  “是、是…”
  
  没有必要撒谎,赛尔是低下头,脚尖不停地点地,扭扭捏捏的像是犯了错一样。
  
  是的,趁着逛街的机会,少年偷偷去存了钱,把班布先生借给他的近两万迪欧,存进了前行之地的账户绑定的那张银行卡,把差不多五万的佣金,给委托人退了回去,还让工作人员帮忙解释,转告委托人,其余的钱会筹集的,请委托人多多宽宥,请相信他,相信他会做出补偿的。
  
  “文德尔,为什不相信我的话呢?”
  
  “没有,我只是…只是退了我的那部分…”
  
  赛尔急忙放下大包小包,给格林小姐解释了一番,说那天没有劝阻格林小姐的惩罚,是他的错,他有必要对委托人和受害人作出偿还,请格林小姐不要放在心上,但务必要答应他,若是再遇见相似的情况,可千万别用那样偏激的手段了,最好先试着交流,若交流不成,再想些其他的办法…
  
  格林小姐合上眼,微鞠一躬:“好的,请相信我,我会克制的。”
  
  赛尔刚红著脸,说用不着讲“克制”这刁钻的词汇,就在格林小姐的微笑中抽搐著嘴角,答应了她的一个要求:
  
  “作为交换与试炼,这次的任务,就由你全权处理吧,文德尔**?”
  
  不消多少时间,赛尔便走在格林小姐的前方,登上一栋不曾粉刷的红砖矮楼房。这栋五层高的楼房内,楼梯上堆满瓦楞纸箱,寸步难行;开放式的楼道,全是花盆、鞋架和晾晒的湿衣裳,不但遮蔽了太阳,还混杂了肥料、汗臭和洗衣粉的味道,熏得赛尔两眼发黑,直后悔没带口罩。
  
  依据格林小姐问出的消息,那位被委托人的女儿欺负的男孩,就住在这地方。赛尔按了按门铃,却听不到铃声,只能拿指节轻扣,从敞开的门缝,看见了那双警惕又惊恐的棕色眼眸。
  
  他刚说明来意,门那头的少年就想闭门谢客。幸好他力气大,硬生生拉开了门,在一阵阵叫他滚蛋的骂声,说明了自己是男生,请这位长他一岁的少年相信他,他真的是来提供帮助的。
  
  骂累了,棕色皮肤的少年要他进门,别在外面吵闹。
  
  这间房很小,面积不到五十平方,只有一间客厅,一间厨房,一间厕所,和一张卧室的床。少年没给他倒茶,而是问他,他果真是前行之地的人吗?他的回答是肯定的——他,是在前行之地工作、向帝皇使者效忠的圣恩者。
  
  见少年还是狐疑满腹,他只能拿出手机,试着向对方解释自己的身份没有假。可手机尽是格威兰的文字,这共治区的少年哪看得懂呢?没办法,他抓起了桌子上的烟灰缸,问清楚少年这东西要卖多少钱,接着,就两手发力,硬是把烟灰缸掰碎了开。
  
  这下,少年马上换了个态度,哭啼啼地坐在地上,捂著脸,向伟大的圣恩者诉苦,说出学校的经历,说自己是如何被那又高又壮的学姐骗到仓库,如何给欺负了,还脱了裤子,位部害受的肿肿红了示出,和被异物戳伤的屁股,还对着帝皇起誓,保证没有撒谎。
  
  赛尔忙给他穿回裤子,安抚好他的情绪,许诺会妥善处理他的事情,给他讨回公道。接着,赛尔答应他,绝不把事情告诉其他人,就是迫于惩治加害者的原因,需要告诉必要的人真实情况,也会帮他保密,不泄露他的身份信息。
  
  折腾完,赛尔擦著汗,走下了这栋楼,与等候多时的格林小姐汇合,拿出藏在内衬的录音笔,表明格林小姐的祈信之力,确实从委托人的女儿那问出了最准确的真相。
  
  “去吧,文德尔,该了结这桩无趣的委托了。”
  
  他们赶到委托人的住处,再次坐进那装修精简却雅致的大客厅,和满怀期待的委托人、那位心火旺盛的父亲说明了事实真相。
  
  录音笔稚嫩的哭腔和发誓,让委托人张口结舌地看着上次到访时没怎说话的男孩,听他用最委婉的措辞描述了那位少年是怎被胁迫、被过分的手法折磨伤害的。
  
  “不可能!你撒谎!撒谎!”
  
  委托人抓起录音笔,想将之掰断,却听格林小姐温和地说:“放下。”
  
  于是他放下了。
  
  “事实如此,”示意赛尔休息后,格林小姐抚膝端坐,用轻盈的笑容,让委托人流落冷汗的瀑布,“您,不得不接受。”
  
  “我…”
  
  “我们没有义务听您倾倒苦水,我们只是查明真相,完成您的委托——很遗憾,出于某些不可抗的因素,您的委托条件有着不可修改的错误,是不可能解决了。但您的佣金,是不能退回的——在提交订单时,条款已经写明了,因为委托者方面的失误,导致任务无法完成,佣金只会退回百分之三十,明白吗?”
  
  “明白…明白…”
  
  “容我们告辞,您请自便。”
  
  没有给赛尔开口的机会,格林小姐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出了委托人的家。他们停在楼道,在十分钟的沉默后,听见了门反锁的响动,和暴怒到痛哭的稀哗啦…
  
  以及打骂。
  
  拿着赛尔的手机,格林小姐结束了当前的订单,微笑着眯起眼,把那墨绿的瞳,笑出了迷人的危险:“到账了。文德尔,这次的佣金归你所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