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共治区(十)走运
  坎沙护着头,在墙角缩成团,没有喊叫、没有哭泣,也没有抵抗,就和儿时被母亲安苏妮责骂、抽打一样,全然不回嘴、还手。在家的经验告诉他,有时候,不论你有没有错,面对认为你有错的大人,你都是有错的。在这种时候,千万别想着顶嘴,老实挨打挨骂就行了,不然,这警棍的力道,还会加大。
  
  警棍砸得角度很是刁钻,不曾落在后脑勺、下巴、颅颞、腹部、下体这类脆弱的部位,打的,尽是胳膊、额头、肩膀和大腿,敲得当当。挨揍的地方,就像割了花刀,泡进兑了辣椒水的柠檬汁一般,又酸又疼又麻。
  
  打累了,年轻警员摘掉帽子,擦走汗,又拿皮鞋尖朝他屁股踢了两脚:“小子,你怎就不开窍呢?你死强著嘴,浪费我们的时间,害我们大半夜睡不着觉,会惹得我们更不高兴,知道吗?我们不高兴,受罪的还是你,不对吗?”
  
  “是啊,你嘴硬什?”大胡子喝着热茶,畅快地吐著热气,蹲在他旁边,苦口婆心地劝著,“再说,这事明摆着就是你做的,你老实承认了,不好吗?”
  
  “我是…报警的,”坎沙还是护着头,断断续续地说着模糊又肯定的话,“我不是…干坏事的…”
  
  “妈的,给你脸不要?是吧?”
  
  骂着,年轻警员又要动手,大胡子却令之退到一旁,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微不可闻,却又字句清晰,把一个个单词、一句句话语劝进了他那对还在嗡嗡响的耳朵:
  
  “小子,你别撑了,你撑得过吗?你想想,你不是才十七岁,你还没成年嘛,我告诉你,照咱们北边的法律,你是死不了的,也坐不了牢的,知道吗?也就是进那些青少年矫治中心,少了一两年,多了两三年,你就出来啦,档案履历上都不会记录,知道吗?你就当进去度个假,休息几年,刚好也解解高中的乏,不好吗?你说,你要是在我们这儿硬扛,多挨几棍子,别的不说,就说说腿吧,你想想,你要是把腿折了怎办?你们家没几个钱,又请不起圣恩者,去那些医院治好了,也得瘸著腿,走一辈子高低路。孩子,这不值当啊,你再想想,啊,再想想吧。”
  
  门又一次锁死。
  
  窝在墙角的坎沙,还是抱着头、捂著脸,那张说不清话的嘴在嘀咕,在问…
  
  为什?为什要这样?
  
  他不是报警的那个吗?他不是目击证人吗?为什这些条子,非要逼着他认罪,非要强迫他背黑锅?这样做,他们能有什好处?还是说,他们是单纯的懒?懒得去查案,懒得去核实情况?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不知道。他现在,只有摸著鼻子,靠躲在墙角的宝贵闲暇,蹲著睡一会儿,尽量休息那一会儿。
  
  但警员们不会放过他。他的眼睛一合上,年轻的警员就会走进来,给他浇一杯凉水,或者踹他几脚,叫他醒过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交代的话,别再犯蠢,别再发傻。
  
  在单透玻璃外休息的大胡子,是悠闲地看着监控,喝着黑茶,看这个年轻的高中生还能熬多久,欣赏这个熬昏头的蠢东西是多软弱地瑟缩,还跟年轻的警员打赌,赌待会儿进去,他会多崩溃地趴在桌上、跪在地上求饶,然后,美美地睡个小觉。
  
  早晨七点,闹铃响了,时间到了,大胡子揣好警棍,别好手枪,跟年轻的警员吹嘘了一番枪法,还炫耀了弹匣的新子弹——一种口径小,但膛压高、弹头采用钢芯材质的昂贵弹药,不仅便于操控,威力还比那些打不死小屁孩的玩具枪要大得多,一枪放倒发疯的野牛,问题都不大。
  
  两位警官再次坐回审讯室,等著报警的人爬出墙角,扶著桌子坐起来,好好听他们训话。
  
  大胡子叼了根香烟,深吸一口后,把呛人的废气喷到坎沙的脸上:“想明白了吗?小子?”
  
  “想明白了。”
  
  “那好,这次,该说什,你知道了吗?”
  
  “知道。”
  
  “行吧,别让我们失望啊,说吧,昨天晚上…”
  
  “我要打电话。”
  
  大胡子放下签字笔,粗犷的眉毛皱得很高很高:“嗯?”
  
  “我要打电话,给我家长打电话。”
  
  笑了,大胡子笑了,笑得无可奈何,笑得像是在看一个弱智讲笑话。
  
  坎沙没理他,只是表明自己的需求:“打电话,我现在就要打电话。”
  
  “小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跟你老实说吧,我就是把你押在这儿一个星期,把你扣在这儿一个月,把你关在这儿半年,你家人都找不到你,就是找到你,他们也见不到你,就是见到你,你也得是个哑巴,说不出一句话,知道吗?”
  
  坎沙的双手垂在身旁,两眼灰蒙,看不见分毫的光亮:“我现在,要打电话。”
  
  “醒醒吧,小子,你打不了。我要你打,你才能打,我不要你打,你一辈子都不能打。”
  
  “我读过法,我知道共治区的法律规定,任何被羁押的人都有权联系——”
  
  “法律?你跟我显摆什?啊?我是警察,我不比你更懂法?”
  
  “警官,”坎沙笑了,是张大嘴,鼻青脸肿地笑,“你不是初中肄业,或者…是个文盲吧?”
  
  大胡子两眼一瞪,拍桌而起,抽出警棍,塞进了年轻警员的手中,也开始笑,却是一种想杀人的笑:“我说它是法,它才是法,我说它不是法,它就是坨狗屙的屎,知道吗?”
  
  点点头,坎沙还是一个劲儿地笑:“知道,你真是个文盲,不,是法盲。”
  
  不消提醒,年轻的警员已绕过桌子,举高了胳膊,铆足力气,把警棍瞄著坎沙的肩膀,毫无保留地抡下。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儿,坎沙就要捂著肩膀,在地板上抽搐,嚎得像被宰的猪一样了。
  
  可坎沙起身了。
  
  不,不是起身,而是冲起身,以两腿微曲的站姿,侧对年轻的警员,同时把左臂向上格挡,与警员的手腕对碰,径直撞开那条挥落警棍的胳膊,接着,再出一拳。
  
  不,不是拳,是肘。坎沙在格挡的时候,扭身前贴,挥出右肘,从一个斜向上的角度,不曾留情地砸中了年轻警员的下巴。
  
  这一肘太快太沉,年轻的警员还在浑然无知,便被撞得后仰而飞,在下巴粉碎的清脆音乐,飞出了三米多远,直挺挺地落在审讯室的门上,滑落在地。
  
  “垃圾,”坎沙朝昏死的警员吐了唾沫,接着笑嘻嘻地对视那吓傻的大胡子,“警校的课程,就训练出了这点儿灵能?还不如我自己练的好。我知道了,你们不仅是文盲、法盲,还是拳盲,对吧?警官叔叔,能不能和我说说,是不是交了钱就能读警校啊?”
  
  “**兔崽子!不许动!趴在地上!”
  
  大胡子掏出了那把手枪,两手颤抖,准心都对不太齐,只能险险地瞄著坎沙,确保可以在第一时间毙了这敢还手的小东西。
  
  明明离得很近,坎沙却没有阻止那解开枪套拔枪的可笑动作,反是看着大胡子的手枪,嘴咧得更歪了,还往前靠了靠:“连快拔枪套都不配一个?你不会还是枪盲吧?”
  
  “我说了站着别动!”
  
  失控的大胡子扣下了扳机,但,却没有子弹出膛。
  
  坎沙握着他的手,把他的大拇指拧转了三百六十度,夺来了这把要命的小玩意,然后将滑套保险掰了下去,边摇头边笑:“你不会关保险?**,都没上膛?我说,警官先生,你还真是枪盲啊,你一个当警察的,还不如我这个打游戏的会玩枪?你是来搞笑的吗?”
  
  “你、你别乱来…”
  
  “乱来?”坎沙抽出弹匣,拆掉滑套,将拆散的枪支扔在地上,看着松了口气的大胡子,笑得更欢了,“警官先生,你那会儿不是提醒我了吗?”
  
  “我、我提醒你什?”
  
  “你不是说,我是未成年人,就是杀了人,也是进矫治中心,不会坐牢的啊。”
  
  “那、那又怎样?”
  
  “你不是要我承认,我杀了人吗?”坎沙抓住大胡子的肩膀,哈哈大笑,笑得嘴的四颗尖牙都发出了锐利的寒光,“可我明明没杀过人啊,你硬要我背黑锅,给我扣顶帽子,我不是白白亏了本吗?而你不是说了,我杀人不用坐牢,那我就算是把你杀了,再把那坨软趴趴的垃圾宰了,不是照样进不了监狱,还不用背锅顶罪,更是真真地杀了两个人,岂不是大赚特赚,赚开了花?”
  
  “你…”
  
  大胡子还没说完话,坎沙已经挪到他的身后,用绞杀的体位锁住了他。不过,坎沙并没有勒死他的脖子,而是两手塞进他的嘴,一手勾他的上颚,一手勾他的下颌,就像撕纸撕书那样,要把他的嘴巴给活生生地撕成两张。
  
  在坎沙真的要撕烂大胡子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撞开了。
  
  是那位嘴角带疤的警官顶开了门。见坎沙把审讯室弄得一团糟,气喘吁吁的他顾不上擦汗,也没有拔枪,而是伸出两只手,慌忙劝告:
  
  “孩子!孩子!住手!赶快住手!千万别!千万别!有人来找你了!你的同学!你的朋友!没事了,没事了,相信我,快出来,别理会他们俩,快出来吧…”
  
  “拿托先生?”坎沙记得,他是叫扎泽·拿托,便松了些手劲,“谁来了?”
  
  “你的朋友…塔都斯·达西欧,”拿托警官缓了口气,顺便抹了把汗,“不是他,是他的…父亲,达西欧先生…巴迈·达西欧。”
  
  坎沙钢放开大胡子,向后退了两步,大胡子就一手捧著被掰脱臼的下巴,一步一踉跄,冲出审讯室,躲到拿托警官的身后,指著坎沙,说:
  
  “就是他!老扎!就是他!他报假案!是他杀的人!是他操死的人!就是他!快,快毙了他!毙了他!拷了他!拷…”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拿托警官就像甩开装满臭水的垃圾袋那样,给了同事一个耳光,“你想干什?啊?你说,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在干什?”
  
  “我…”
  
  不等大胡子狡辩,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惊得他膝盖发软,险些跪在地上:“吵什吵?还不出来说话?”
  
  没人理那昏死的警员,警署所有闲着的人都跑到了接待室,笔挺地立成一排,在一位警服上别着勋章的中年人面前报道。
  
  坎沙听得出,这位,就是麦格达市的警察署长,算是当地的警察部门内最有实权的人物了。而这样一位有脸面的官员,竟然把双手放在腹部前,交叉著摩擦,还不时朝身边的另一位中年人赔笑,朝那个身穿格威兰式礼服、梳着背头、发际线显高、一脸赶时间的凶相的中年人赔笑。
  
  虽然是第一次遇到,但根据坎沙在塔都斯家见过的相片来看,这位看着不太和善的先生,就是塔都斯的父亲…麦格达市最富有的房地产商…巴迈·达西欧。
  
  在人群,达西欧先生一眼便瞧见了满脸紫青的高中学生:“你就是坎沙?我儿子说过的好朋友,坎沙·杜拉欣?”
  
  “是的…”
  
  达西欧先生伸手一勾:“来,过来。”
  
  署长赶忙走上去,把坎沙拉到达西欧先生面前,小声说:“孩子孩子,来来来,赶快过来。”
  
  达西欧先生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额头紧皱:“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署长也跟着问,一脸严肃:“孩子,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他,”坎沙指著还在拖下巴的大胡子说,“还有一个,在审讯室。”
  
  “你,出列!”署长一勾手,大胡子就连滚带爬地站了出来,“还有审讯室的那个,拖出来!”
  
  不到一分钟,几位警务人员就把碎了下巴的警员架出审讯室,和一把拆散架的手枪一起放在大胡子脚下。
  
  达西欧先生的额头又多了几层皱纹:“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署长立正身形,厉声问:“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我。”
  
  署长和达西欧先生,都楞楞地望着坎沙。而大胡子,则是慌忙点头,证明坎沙没有扯谎。
  
  “好!”一时间,达西欧先生额头的皱纹全消了形。他拍了拍坎沙的脊背,笑得比炮弹声还要洪亮,“打得好!和我儿子说的一样,你,有本事!是真打得好!难怪他上次被打劫,是给你救了下来!要我说,你,打得漂亮!”
  
  “达西欧先生…”
  
  “不要叫先生,你是我儿子的朋友,直接叫我叔叔就行。”
  
  “达西欧叔叔…”
  
  “别怕,告诉叔叔,这两个人为什要找你麻烦?”
  
  于是,坎沙把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达西欧先生和署长听。
  
  署长的脸,是黑一阵,白一阵。达西欧先生的脸色,倒是没有变化。他只是轻拍了坎沙的肩膀,瞥了大胡子一眼,问:“孩子,还想揍他吗?”
  
  “不用了,谢谢达西欧叔叔。”
  
  “好,你别怕,至于你…给我过来。”
  
  署长气得跺脚:“还不滚过来!”
  
  该滚过来的,自然是大胡子。当他站在达西欧先生的身前后,腰都挺不直了,脖子更是缩成了只老鳖。
  
  “站好了,站稳了,不许动一下。”
  
  达西欧先生一说完,大胡子便站定了腿,再不敢打哆嗦。
  
  他刚站稳,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刮在他的脸上。达西欧先生是左右开弓,边抽边骂:
  
  “怎啊?年末了,要核算功劳,急着冲业绩是吧?啊?高中的孩子你想坑一把?叫你这种猪头去查个案子,是不是比把你塞进下水道当蛆还难啊?破案率高是吧?啊?就靠这招整人,刑讯逼供是吧?啊?喜欢整人,喜欢扣黑锅,怎不去找那堆闹事的蠢蛋,拿他们冲业绩啊?你自己没儿没女是吧?是不是把家租给殡仪馆当焚化炉,一屋子没个活人啊?啊?现在不敢惹事是吧?没胆子是吧?来,说说,你有没有胆子给我也戴顶帽子送上刑场啊?啊?”
  
  问一句,抽两掌,不停地问,不停地抽,抽到最后,大胡子的脸肿得比胸还大,晕乎乎地摔在了地上。
  
  “我不想看到这种垃圾考核升官,走吧。”
  
  “是是是,”等达西欧先生带着坎沙出了门,署长也给大胡子补了两腿,恨恨地跟了出去,“把我的脸皮都丢进裤裆了!愣著干嘛?还不来收拾?”
  
  警署外,达西欧先生让坎沙坐上自己的那辆加长轿车,嘱咐司机送儿子的朋友去医院疗伤。而他本人,则是拒绝了署长的好意,登上一辆疾驰而来的跑车,告诉署长改天再约上一餐。
  
  跑车的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怂著头,偷偷瞟著身旁的塔都斯·达西欧。从警署离开后,他去泡了澡压惊,又喝了点小酒,吃了半只羊羔,在别墅的后院躺了一觉,醒来才回过神,总觉得事情不对,又打不通坎沙的电话,情急之下,就去找父亲帮忙了。
  
  好死不死的,巴迈·达西欧起了个早,在和生意场上的朋友,以及市的官员吃早茶。塔都斯只能硬著头皮叫父亲的秘书把电话拿过去,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找父亲帮忙。
  
  和他猜的不同,在听明白他的话后,一向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父亲——巴迈·达西欧,竟然拉着麦格达市的警察署长先行离开,亲自去警署拿人了。
  
  塔都斯可记着,父亲常说没事不要烦他,他的时间价超黄金、堪比圣岩,出去玩一趟,招待那些白皮军官一遭,挥手就是千万上下。分秒必争的巴迈,被儿子耽搁了一顿饭局、折腾了一个早上,就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子、一个儿子的同学兼朋友,现在,是该批评儿子几句了吧?
  
  晚死不如早托生。塔都斯踩了脚油门,咬着牙憋了句:“老爹…你别闷着啊,把我噤得慌啦…”
  
  “我闷什?你要我说什啊?”
  
  打雷似的嗓门,在空间狭窄的跑车,吵得塔都斯双手发颤,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你想问我怎样?”
  
  “是…是,是!”
  
  “我怎知道!”一声不耐烦的责,把塔都斯的心脏都停了半秒。但是,巴迈的下一句话,又让塔都斯摸头不着,“要我说,你这小崽子虽然怂了点,但有胆打我电话,就是做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