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共治区(四十)成功
  坎沙的话刚溜出嘴,保镖手的墨镜就甩了过来。
  
  杀伤力可怜的墨镜,坎沙可以躲,也可以保持静坐——反正,一副轻盈的墨镜甩在他身上,能不能给他留一道红印子,那都是问题。
  
  但这是测试。躲避和受击,换谁来不行?就是骨质疏松的老头子,被墨镜砸一下,恐怕都懒得喊疼。
  
  所以,他的行动目标很明确——要完成普通人做不到的事。
  
  墨镜如飞镖回旋,即将砸上他的脸。而他则在等,等一个最完美的距离。等到墨镜的镜腿正对他的视线,等到墨镜再旋一圈、就会甩中他的脸颊,他立刻伸手一搭,顺势将墨镜拿住,替他自己戴上。
  
  迅速且准确的动作,是又酷又有气势。连塔都斯都要鼓个掌,夸一句好哥们儿的身手不俗——最好是教教他,怎学来这种耍帅的姿势。
  
  可坎沙是完全开心不起来。因为,当他戴上墨镜的时候,保镖的手已然掏向怀。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瞬间从装酷的得意清醒——他是著了套,被转移注意力了。
  
  保镖掏出来的是一柄手枪,看款式,与那个想让坎沙背黑锅的大胡子警察相仿,是能发射危险弹药的型号。
  
  而保镖的枪口,并没有对准坎沙,反是向在场的另一个人偏移——是的,保镖想要瞄准的,正是还鼓掌欢呼的塔都斯。
  
  电光火石间,坎沙用那只空着的手压住桌面。接着,他翻身一跃,就像飞跃工地的围墙那样,借着手臂与双腿的力量,将身体如炮弹般射出,撞在保镖的胳膊上,总算是偏离了枪口,以免滋生意外。
  
  当朋友与保镖压断椅子、双双滚落地面后,塔都斯才发现了保镖手的枪械,在惊惧中拍桌而起:“你想干什?”
  
  “很好、很好,虽然经验欠缺,容易分心…”被坎沙压制的保镖,没有回答塔都斯的问题,而是哈哈大笑,“但反应神速,能在第一时间采取正确的补救措施…孩子,你记住,如果在少爷身边任职,你的第一要务,永远是保障他的安全,其他的?通通是次要问题——行啦,是玩具枪,拿去玩吧。”
  
  “玩具枪?”
  
  拿走保镖的手枪后,坎沙立刻让到一旁,按照那些射击游戏拆解枪支的指南,成功卸掉了手枪的滑套——嘿,弹匣抱的都是塑料小球,不是玩具枪是什?
  
  “没见过吧?是气体动力的玩具…”保镖是挺身离地,在整理起衣领的同时,意味深长地望了塔都斯一眼,“你瞧,弹匣上还有出气阀——是吓唬人的玩意呦。要是拿出去抢劫?不懂行的人,容易被吓一跳。可遇见了解真枪的人,单是看一眼枪口,就能从没有膛线的枪管看出它的真面目…应付不来啊。”
  
  头一次摸到仿真的玩具枪,坎沙是爱不释手。他恨不得学电影的雇佣兵、来一场拆枪重装的游戏,全然没有留意到,好兄弟塔都斯的脸色是多难看。
  
  “至少,我的测验,你圆满通过了,孩子…”说话间,保镖走向包厢的门,只一鞠躬,便笑着退了出去,“少爷,我先行告退?那把仿真枪就留给你的朋友,当成见面礼吧。”
  
  “谢谢叔叔啊…”坎沙连忙招手,送起了别。等保镖关上门,他对着地毯扣动扳机,把弹匣的塑料小球彻底清空,发出了欢快的呼声,“哥们儿,这东西好玩啊!还有后坐力的——你怎了?”
  
  他看到,塔都斯是捂著脸、沮丧地瘫在靠背椅上。好半天,他的好兄弟才把手挪开,摆出一副认命的无奈,回答了他的问题:“露馅了。老东西给我示威呢,你看不出来?”
  
  “我…”
  
  “我估计,是他派了谁来跟踪我。要不然,就是在房安了摄像头…老混蛋,心机这多,不去做他的生意,盯着我干什?”
  
  坎沙恍然大悟,立刻想到那位经理。说不准,就是那家伙给巴迈·达西欧报的信。于是,坎沙赶忙跟塔都斯提了句,谁知道,塔都斯是两手一甩,说那人早被他的姐姐赶了出去,他的父亲啊,在酒店还有眼线——他的母亲是心知肚明,又不肯管,还说巴迈是担心他,怕他胡闹,或者惹了什麻烦。
  
  “惹麻烦、惹麻烦…她当我和老流氓一样,是那种见了女人就眼冒金光的色鬼吗?!”塔都斯越说越气,干脆抓起桌上的红酒瓶,把瓶颈一砸,将大半瓶红酒灌进嘴,脸红的像火在烧,“她不信我!这个家,就姐姐和阿姨是真心对我…该死的,她怎不早点绝孕?生我出来,又不管我,成天嫌弃这嫌弃那…我告诉你,坎沙,她根本不是个妈、根本不是个女人!她不配!她就是个冷血动物、是的,冷血动物!她哪是我妈?滚蛋吧!我操她妈!”
  
  眼见好朋友酒量如此之差,一时间,坎沙不知道是该先夺了他的酒瓶,还是劝他别问候他母亲的母亲——那可是他亲外婆啊。
  
  “对长辈出言不逊,是要屁股开花的啊,兄弟…”坎沙叹了口气,拍了拍塔都斯的背,把那瓶红酒拽走,倒进了高脚杯,也尝了一口,却被辣得直吐唾沫,“呸!你们怎喝得下去?不嫌喉咙难受?跟刀割似的!”
  
  “是你、孬种,红酒,才多少度?你喝不了,就给我来…”
  
  “行了,你休息会儿吧!再喝,我怕你喝成脑瘫!”坎沙把他搀到沙发上,给他拿好靠垫当枕头后,摸著肚皮坐回了桌上,吃还没被打翻的甜品,“我说真的,哥们儿,看看你这德行…你也就仗着自己带把了。你要是个女娃娃啊,成天在外面鬼混、飙车、喝酒、打游戏,我要是你爸妈,我不打断你的腿都是好的了,还给你零花钱?一周几万几万的随便你糟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是不懂珍惜啊,我可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叫穷人家的火气。”
  
  “女娃娃?**,你个心机狗也是一肚子坏水…是不是想着、想着我要是女的,你就英雄救美,趁机、趁机攀关系,到我家入赘、入赘我们家,当上门女婿?哈哈?”
  
  “兄弟,你恶心到我了,睡你的好觉吧。对了,我说的事,你跟…”
  
  “提过了,提过了,我让我姐去照顾、照顾阿姨、呃,你妈…都是好兄弟,你还不知、知道我的效率?我告诉你,我做、做事向来…”
  
  嗓音渐低,鼾声遂起。酒品一般的塔都斯,总算是昏睡过去了。他正要去上厕所,便见这喝醉的人猛地翻了个身,趴着沙发睡觉,刚巧把钱包掉了出来。他捡起质感细腻的真皮钱包,正想感叹有钱人用来放零用钱的都是好东西,却在钞票的底层看到一张相片。
  
  中间的,应该是小时候的塔都斯。右手边,是他的父亲和大哥;左手边,是他家相框的美丽妇人,和相貌与他隐隐相似的少女。如果坎沙没猜错,这应该是达西欧家的全家福,摄影于塔都斯的孩提岁月。
  
  “有钱人…能有哪些烦恼?”坎沙小心地塞回相片,把钱包放在塔都斯的身旁,“兄弟啊,你抱怨你爹妈不关心你?我倒觉得,你是有哪些误会。叔叔他对你很上心啊,虽然上心的方式有些蛮横…但他是大老板、是大富翁,任性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啊;你妈呢,要是不宠你,还会放着你姐姐给你发那多钱瞎折腾?我知道,或许对你们家来说,数字后面带四五个零,跟一位数没有区别…但放纵你的任性,可不是疼爱你嘛。别不知足啊,哥们儿,你还有个好阿姨哄你睡觉呢。我妈给我唱儿歌?那都是学前班的事了,你说,你这个不知羞的家伙,有这个哄着你的贴心长辈,你还嫌不够吗?好,不说话就不说话,你睡吧,睡吧…我把话说在前头,要是我考砸了没学上,可就跟你混了。你要是不收留我啊,我就打烂你的,叫你一辈子躺不来床,哼哼。”
  
  说着,坎沙场熟睡的塔都斯抓了个鸡窝头,笑着退出包厢,拿钥匙卡打开了楼上的一间客房。刚进门,满桌的零食袋和饮料瓶就夺足了他的目光,害得他差点儿没看见那个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女孩。
  
  “几点了,还睡觉?什懒猪?”
  
  头疼的声音,成功唤醒了还在滴哈喇子的海芙。等她抓起枕头挡在身前,骂一声流氓后,才看清是谁在收拾垃圾,立马躺平了,对着空气乱蹬,嘴噘得老不开心:“懒猪懒猪…哥,今儿是自然醒的好日子哎!说,你是不是瞅咱瞌睡,赶好了,弄那些见不得光的…”
  
  “我说你个小鬼头,不要开黄腔好不好?”没好气地收拾完垃圾后,坎沙径直赏了海芙两个脑瓜崩,“你真当你是站街的?自重!”
  
  “哼,哥,你欺负人!”
  
  在海芙抱着头打哭腔的时候,坎沙打开了电视和游戏机,把手柄递了过去:“欺负你?我在教育你!来吧,今天多玩几局,往后啊,我可能过不来了…”
  
  他没想到,只是随口感慨一下,海芙忽然疯了似的扔掉手柄,抱着他的胳膊,哭得泪眼汪汪:
  
  “哥,你、你、你不要咱了?我、我不捣乱、开你玩笑了,你说啥我就改,我…”
  
  突兀的拥抱,险些让他语塞。他只能拍著海芙的头,像学校的女生喂猫猫狗狗那样,轻轻地抚摸那柔软的头发,解释道:
  
  “想啥呢你…我还有半年考试、上大学!再打游戏,是命都不要咯。”
  
  海芙先是一呆,而后红著脸,露出一口凶凶的银牙,作势要咬他的胳膊:“我不管!反正周末要来陪我耍!”
  
  “没大没小的,知不知道考试多要紧?决定一生的命运啊!”他才不会惯着海芙,又给那脑袋瓜邦邦敲了两下,从而抽出胳膊,免得给女孩赖上了,“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样?”
  
  说回这茬,海芙的精神气立马蔫吧了。她就和撞了墙的倔驴那般把头别开,一句话也不肯搭。
  
  坎沙是想劝她和父母道歉,趁早回家的。可她就是不肯、就是不听话。在老师和家长的说法,这叫孩子独有的叛逆期;在坎沙的眼,这叫傻瓜特有的强骨头,除了招罪受,半点儿好也讨不着。
  
  虽然没经历过叛逆期,但坎沙清楚,对付这种小朋友,千万不能来硬的——你的手段越强硬,他们的叛逆心越严重。闹到最后,容易吵掰不说,没准还要动手打架。
  
  还不如好言相劝,来些软招最好。
  
  坎沙摸向怀中,取出那枚安苏妮买给他的戒指,在海芙的眼前晃了晃:“瞧瞧啊,看看啊,笨脑瓜、笨脑瓜,看清楚,这是什啊?”
  
  “你才笨!你家头都是笨瓜瓜!”海芙的嘴上虽是埋怨,视线却被那抹金黄陡然紧抓,捂嘴惊呼,“好漂亮!哥,这是、这是…你是要…”
  
  “我妈送我的成年礼物,羡慕吧?”
  
  罕有的,坎沙自豪了那片刻,气得海芙小脸一耷拉,又不理他了。可他不着急,是慢慢把玩那枚金戒指,仿佛在触碰独一无二的珍宝。他举起戒指,用戒指圈住吊灯的光,轻声说道:
  
  “海芙,我和我妈的关系,并不好。从我上初中开始,她的工作就特别多,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出差。要是回到家了吧,一见我,她就是一肚子火,变着法地骂我、教训我,就差直言我是个不上进的废物、是个没良心的垃圾…嘿,你不信?你和你爸妈的关系,没有这糟吧?”
  
  “哼,他们才懒得理我。”
  
  “那就没怎责骂过你?还是骂得没这难听?罢了、罢了,都一样啊,海芙,都一样啊…我妈她啊,其实是很疼我的,比方说,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更早的时候,反正是读书之前的时候,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吗?就是你想要什好看的机器人玩具、嘿,换成女生,应该是布偶啊、洋娃娃…反正啊,当你看见一样特别喜欢、实在舍不得放手,非要搂着它们睡觉,才能心安的宝贝,但是那价格很高昂。
  
  你想耍性子,哭一哭,闹一闹,或者说撒个娇,求爸爸妈妈帮忙买下它…很丢脸,很无赖,很任性,是吧?但是,怎说他们都不同意,你只能哭肿眼睛,在被窝生闷气。可谁想到,夜半时分,爸爸妈妈敲开了你的门,将不知何时买来的宝贝交到你的手上,说…希望你原谅他们的俭省,也希望你学会体贴,谅解他们的难处。
  
  你遇到过吗?海芙,你的爸爸妈妈,可曾与你说过这样的话?”
  
  女孩沉默了。沉默就是许可,许可就是赞同——是啊,她的父母,也曾这样宠爱过她。
  
  于是,坎沙收回戒指,耐心地告诉她:
  
  “海芙,大人的世界,比学校艰难太多了。他们要工作,要加班,要为房费、水电费和我们的生活费操心…
  
  一个月三十天,能有二十五天在忙,仅有的五天节假日,还要埋在书房、客厅干活。累了这久,他们能挣来的钱,等开支完,剩不了多少。咱们啊,在学校挨骂,和同学说一说,怒火就消了;可他们在公司,不管上司给他们多少窝囊气,他们都得笑脸相迎,照单全收。回了家,还得考虑怎给咱们安排饭,怎听老师教训咱们…他们不容易啊。
  
  他们不是想抛开我们,也不是想跟我们发脾气,他们是在外面受了太多罪,回到家,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难免发泄一下,你可别怪他们…就跟咱们在学校挨了批评,在外面受了人欺负,回到家,想的不就是跟爸爸妈妈哭一哭,求他们来安慰吗?他们也是一样的。不过,我想,他们成了大人以后,面子薄,又不知道怎跟我们这种小孩子沟通,语言难免偏激了些,容易伤人。
  
  你别记恨他们,有空了,陪他们谈谈,说说心话,比什都好。”
  
  海芙不说话,只是抱着膝,坐在他的身旁,用脚趾抠著沙发,大眼睛虽然空洞洞的,看不到视线的焦点,却没有丝毫的迷茫。
  
  良久,女孩偷偷瞥向他,说:
  
  “哥,你是要我回去?”
  
  “我想劝你回去。海芙,待在这,不是个事啊…麦格达,很糟、很乱,也很差,回珀伽去,不论是读书还是打工,都比这好。”
  
  “我想、我不!回去了,没人疼我。”
  
  “忘了?你爸妈…”
  
  “他们又不是天天在家…一个人回屋了,好无聊。”
  
  “你的朋友呢?你不是说过——”
  
  “那些开机车的?哼,男的都是色鬼,毛手毛脚,想占我便宜;女的都是烟酒嗓,难听死了…不是要去游戏厅,谁愿意跟他们跑啊。”
  
  “同学呢?”
  
  “同学?同学都怕我了,说我是坏女孩、大姐头,早就不跟我一起耍了。”
  
  “没事,慢慢来,只要你肯改变,先读读书,把性子养好,不去那些游戏厅啊、网吧啊,要打,就买了游戏机,在家玩嘛。”
  
  “哥…你去过网吧没?”
  
  “我?我去过…”坎沙把嘴一挡,故作神秘地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朋友拉着我去,我受不了那个烟味,就…借口闹肚子,在厕所蹲了三回,键盘都没敲亮。”
  
  “嗨,哥,你这人还怪机灵,”海芙也不难受了,转而拿起手柄,启动游戏,要坎沙来一起玩耍,“来,打两局嘛,哥,来两把!别不要嘛,我让你半管血,行不行?”
  
  “你说的哦,来。”
  
  当坎沙第一次操纵着游戏的人物,打倒了不可一世的海芙后,他笑得比考试进步了一百名还要欢快。
  
  他该高兴,该放开去笑。他的人生虽有过挫折与不忿,前路却是一片坦荡。
  
  在高三第二学期的前一天,坎沙·杜拉欣的命运之路上有无数的岔道。
  
  他相信,这些道路都通向光明,不论怎走,都能走到成功的远方。
  
  最少,他相信那是成功的远方…
  
  而不是一个成功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