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四十四)证据
  到了约定好的时段,少年提前在空置的会议厅守候,只待与赶来的安保主任道声好,便按名单来讯问重要人员。一撞见那不甚友善而强压不悦的神情,少年不难理解,他们是受够了警方和侦探的骚扰、把讯问当成是徒劳无益的麻烦了。
  
  幸好,大部分人爱靠容貌裁定第一印象,而少年恰恰有容貌上的优势,足以让多数学生和职员耐著性子回忆那位不合群的留学生有过哪些意外之举。
  
  但他们讲来讲去,陈述的内容还是老一套,与警署提供的档案资料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少年非要熬到警署未曾详细笔录的几位学生进门,才听到了些新颖的消息。
  
  首先敲门的是位染烫著彩虹色卷发的时髦男士,据资料记述,他是某位议员的幼子,酷爱刺激的塞车运动,偶尔受表演系同学的邀请,为大家提供明星模特作为聚会上的意外惊喜。有学生透露,他对洛戈森家的千金一见钟情,因而与斐莱结下梁子,在公众场合大放厥词,骂斐莱相当于养在草场的战马、不如阉了那没用的小伙计。
  
  他坐到最前排中间的位置,翘起腿,拨弄著头发且问道:“,警署的人还请小白脸站台?圣恩者呢?去厕所嘘嘘了?”
  
  少年端正坐姿,认真地拿起笔开始记述,回答说:“我就是圣恩者。”
  
  时髦的公子哥放落翘高的腿,心有不甘地歪嘴认错。少年不陪他浪费时间,直接切入主题,询问他与斐莱的私人恩怨,以及他可否清楚斐莱失踪的内情,或是听闻过有关的线索。他也不回避,老实承认他和斐莱有过口角之争,虽有咒骂羞辱的念头,绝无实施迫害的行动——
  
  他父亲当上议员时,恰逢帝皇使者在温亚德垒奇观,他可无胆给父亲惹事,害得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再者,斐莱这种故作清高的混血者再招人厌,又没真刀真枪地夺他所爱,这点儿轻重,他起码能拎清楚。
  
  通过视界的窥视,少年被他的风雅生活秀得无话可说,遂谢过他的配合,请下一位学生进来问话。
  
  进门的是名看似文弱的男生。他一见到公子哥跨步而出,便礼貌地侧身别过,眼角尽射鄙夷之光。少年对照名单,确认他是格威兰某学术领域大拿的关门子弟,一度与斐莱关系密切,但又唐突地成了仇敌,未免耐人寻味。
  
  他夹著书入座,神情文静到有些冷漠:“你是圣恩者?圣恩者的觉醒也取决于天赋?”
  
  只一问,少年就懵了神:“啊?天赋?请问这个话题是与我们的谈话有着重合之处吗?”
  
  “没有,单纯是发自私人兴趣。我热爱美丽的事物,包括与之相关的一切。而你的脸与身材符合我的幻想,我不过是想借无关的词汇切入其他话题,请见谅。”
  
  他的回复很直白,直白到匪夷所思。不等少年反应,他便承认了与斐莱的恩怨。在斐莱初入大学殿堂时,他为混血者的外貌所吸引,与之发展为交心的好友。在友情达到一定的深度后,他向斐莱坦诚自己的取向与爱意,却遭到了斐莱的嫌恶,还被指责为不知羞耻的异类。因此,他与斐莱交恶,再无瓜葛。
  
  他站起身,向讲台走去,专心审视起少年的脸庞,像是在观赏艺术品一般沉醉:
  
  “文德尔先生,灰都的风气是开放的,生命的爱恋是先天注定的,人们的取向即便不受尊重,亦不能被歧视。所以,我厌恶他,再不想了解他的任何事情,如果你要从我这探听他失踪的线索,我大概是无能为力。”
  
  少年给他盯得浑身发麻,禁不住后仰且缩头:“呃,感谢你的坦诚。祝你找到心仪的另一半,愿帝皇佑你…”
  
  “帝皇应该不会庇佑忤逆祂教义的人。请务必告诉我,文德尔先生,你成年了吗?按格威兰的律法?”
  
  “啊?没有,你…”
  
  “真遗憾,我还想赠你一张明信片,相约日后再见。容我请教,如何能像你一样锻炼出优美的形体又不影响面部的线条呢?如果这也是天赋,未免太让人羡慕了。”
  
  拐来拐去,少年才从他的口中问出,在灰都的学院间,明信片相当于约会的请柬——用通俗些的话来讲,拿过明信片就等于同意了人家的约炮邀请,迟早要与东道主共寝一室。
  
  在表达惋惜的同时,他慎重地告诫少年,假如学校的人不问年龄便塞他明信片,最好是拨通警署的电话,告诉警官们有人在骚扰未成年人。这样做的话,不仅会让这些不遵纪守法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还能获赔一笔数额不菲的精神损失费。
  
  在这位热心科普校园礼节的男生鞠躬告退后,少年眼的迷惑如蛛丝般垂出瞳孔,缠成渔网裹住了他自己的头颅,遏制住了道别以外的发言冲动。他生出种错觉,猜想斐莱·奥洛罗是否受够了灰都大学的朵朵奇葩,干脆自作主张地旷课逃学去了?
  
  玩笑话,猜想还是谨慎为重。等消化掉上一位学生的冲击余波,少年不觉喝光了整瓶矿泉水,而新的受审者业已坐在后排的最高处,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的身段与脸蛋,仿佛电影判官与嫌疑人立场颠倒的镜头,寻衅的意味十足。
  
  这位叫阵者是个装扮俏丽的女孩,从头到脚都挥洒著青春的气息。从档案来看,她没比少年大几岁,属于去年升学季刚考入艺术学院的新生。据其余学生们供述,她与斐莱的关系颇佳,是极少数能跟斐莱玩到一个圈子的异类。而她的母亲则是著名的投资人,不止名下有着多家影院,更是院线的大金主。对部分表演系专业的学生而言,她是条急需抱紧的大腿,可她却不爱出席同学办理的聚会活动,因而被安上一个鬼灵精怪的外号,叫大家无从入手。
  
  她两手撑著座椅,高高地挺起胸脯,抢在少年前面开口:“圣恩者竟然不全是雄壮威武的男子汉,还有这可爱的小朋友啊?”
  
  “谢谢夸奖,但我的年纪不能算是小孩子,请…”
  
  “**心气高,扮大人爱桀骜。来来来,姐姐家有赛车模型跟遥控战舰,都是专人订做,错过了不再有哦?”
  
  似曾相识的语言模式,让少年极快地排布出整治她的杀招:
  
  “请自重,事涉瑟兰的子民之人身安全,倘若再有轻怠,我只能电告令堂,阐明事态的严重性了。”
  
  果然,小鬼还得大人磨。一提到母亲,她的态度立时恭敬了起来,更可怜巴巴地捏起裙角,央求少年别跟她的母上大人打小报告。眼看她当回了乖乖女,少年也不为难,便问她斐莱在失踪前可有什异常。
  
  讲到混血者朋友,她的神态落寞了。依她说,因为母亲太过严厉,她不敢与多数同学玩到一起,只能和家教较好的人聊两句闲话。作为混血者,斐莱是少数愿意接近她、带她在商业街散步的前辈,且不来攀她母亲的关系,还同她挖苦同系的学长,说那些毕业就卖身的学生都是酒囊饭袋,毫无道德操守可言,更缺乏另觅出路的头脑。她向斐莱提过母亲的人脉,试图帮斐莱在毕业后签下合同,到母亲旗下工作,但斐莱不仅回绝了她,还神神秘秘地说自己定有办法。
  
  提到斐莱失踪前后的状况,她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哪有异常。当日放学后,斐莱照例外出散步,一去不回,还是她先发现,去向安保人员打的报告。事后,她有动用私人关系调查取证,但侦探给出的结论与警方大致相同——
  
  无迹可寻,力不从心。
  
  少年送走抹眼泪的女孩,准备讯问名单上最后一位学生,即洛戈森百货有限公司的继承人,大富豪的掌上明珠洛戈森小姐。但推门而入的不是照片上的冷面女郎,而是满脸歉意的安保主任:
  
  “刚得到通知,洛戈森小姐抱恙在家,需要修养一段时间,近来是足不出户,恐怕无法来校了。我想,登门拜访较为适当,就是有劳你打辆车——洛戈森先生不怎搭理校方,我也不好打扰,还是你亲自出马为妙。”
  
  经历共治区一游,少年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遂谢过安保主任的帮助,往洛戈森庄园的方位进发了。
  
  听到他要去富人聚集的庄园区,的士司机开起了玩笑,跟他说谈生意还得租辆豪车方显诚意,特别是瑟兰手工雕琢的古典款最能体现身价。聊了没几句,司机就认定他是到那探望亲戚的,还给出了貌似完美的推理——
  
  连辆私家车都没有,又没到合法务工的年纪,还是个外国人,除了找在庄园工作的亲友去碰面,还能有多余的解释吗?
  
  对司机的推论,他不置可否,只问这些庄园居住的是何等人物。司机便跟他吹嘘,说早在庄士敦一世重整王庭纲纪之前,这条大街就以建筑奢华、名流荟萃闻名格威兰的每一寸土地。前两年,光是此地一栋无主的次等别墅,成交价就高达一亿威尔,还要定期缴纳高额的保养税与房屋税,非身家亿万的富豪不得居住。
  
  从前,这是格威兰的富翁陶冶情操的后花园,而今,这是大地富豪投资的保值品。司机说,现在这条大街上的住户不尽是格威兰人,博萨人与中洲人很多,尤其是博萨来的有钱人,出手极其阔绰,买一栋租一栋不说,还请一些不专业的园丁把庄园的绿植修剪得奇形怪状,更美其名曰植艺,这剪开那折去,叫人看得半懂不懂。要不是王庭发布限购令,禁止博萨人持有多处高价值房产,这些人指不定要买光整条街的庄园,把灰都捣鼓得乌烟瘴气。
  
  少年要承认,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出租车司机,只要乘客没有交流障碍,他们全是健谈的陪聊大师兼活地图,能说出一百条不重复的市井传闻。上到王庭的宫闱趣事,下到旧城区贫民窟的老鼠全餐,他们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让旅途中的气氛活跃起来。
  
  由于这条街不允许外来车辆驶入,少年便出示身份文书,花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步行至洛戈森庄园的门庭前。
  
  他算是明白了,与其说这是条街道,不如说是专门为富豪设置的聚居区。且看洛戈森庄园的面积,虽是没法与温亚德的多弗斯庄园相比,但论奢华的程度,普通的葡萄酒庄是望尘莫及。
  
  庄园的门卫是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哪怕批复礼服依然藏不住魁梧的身材。他们极快核实了少年的身份,在征得主人的同意后开门放行。
  
  洛戈森先生事业繁重,平日,庄园一直由他的管家打理,接待客人的重任亦由管家承担,纵然是以瑟兰使馆的名义来讯问女儿的圣恩者,他也没空回家款待。
  
  至于留学生失踪的悲剧,管家本人深表同情,但他以个人的信誉与信仰担保,他家的小姐绝不是因求爱受阻就踩法律红线的愚蠢之辈——
  
  身为家族企业的继承人,理性是最起码的底线。
  
  少年的眉头越听越苦涩。他急忙打断管家的解读,质疑起话语中的暗示:“您的意思是,如果帝皇使者未曾去过温亚德——”
  
  哪知道,年迈的管家模仿着他的表情,调皮地吹起胡须,笑地引着他走到小姐养病的卧房前,说:
  
  “您对洛戈森家族可能存在误解,文德尔先生。我家老爷是位保守到极致的灰都人——只怕翻遍格威兰,也找不出第二个与他一般正派的老绅士了。”
  
  正派与否,见面谈一遍就清楚。
  
  洛戈森小姐的卧房采取了诡怪的基调。这并非是说家具的档次有所欠缺,而是指装修风格与庄园的典雅截然不同。试想一下,在一座采取红棕、熏金、烤蓝为主色调的古典建筑,藏着一间被粉色与纱白妆点的卡通公主房,犹如城堡修建了一间现代育儿房,多少有些扡格难通。
  
  蜷缩在被褥的洛戈森小姐面色苍白,似是刚遭受一场大病,仍未痊愈伤痛。不过少年的眼光未有在她的面容上停留多久,而让那床羽绒被吸走—,只因那独特的色调与灰都机场的某家奢侈品专营店的商标有些想像。
  
  少年稍稍调动视界,便看到这床羽绒被运送到庄园前的标价是何其骇人——十万威尔的一张被子,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他两腿发软,刚扶著木椅落座,又在视界的警示下如兔子那样向前蹦去,生怕用屁股压坏了比班布先生租一天酒店还贵的木凳子,无力赔付。
  
  可他一跳起来,视线又倏地拉到脚下,整个人都被踩住的地毯吓得六神无主。这正是阿纳塔同他讲过的那种手工编织物,售价极其骇人。
  
  他想搀著立柜,又飞也似地缩回手;他想拉住窗帘,又惊厥般地抱紧肩头。最后,他选中了价格最低廉的墙纸,贴著墙壁稳住身形,总算是缓了口气,便掏出纸笔,准备开始讯问案情。
  
  可洛戈森小姐坐直了腰,端的是笑意难平:“你果真是瑟兰官方的圣恩者?嗯…文德尔先生?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博萨来的小飞贼,如果你不能给出让我满意的解释,我想我只能摇铃告警,让他们武力逐客了?”
  
  少年一回过神来,就急忙掏出文书证件,强压着颤抖的肌肉、编起了违心的谎言:“抱歉、抱歉,初见…初见您这样美丽的女士,我有些失态,这也在情理之中!”
  
  “文德尔先生,没有人告诉过你撒谎是需要天赋的吗?请坐吧,莫把戏言当真。”
  
  “不不不,感谢通融、感谢通融,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请问你还记得瑟兰的留学生斐莱·奥洛罗——”
  
  “我为他的气质与样貌所打动,追求未果,再无交集。假如你相信谣言,那这即为我们之间仅有的冲突。何况,就我个人角度考虑,我并不认为被拒绝是一种耻辱,他就像是谈判桌上的对手,有着抵御金钱诱惑的品德,值得敬重。”
  
  “请务必将事实告知于我。”
  
  “嗯?圣恩者都是这般机灵吗?文德尔先生,请走近些谈话,以示尊重。”
  
  “不,我…”
  
  “这是谈判的先决条件,请勿推诿。”
  
  少年迈起小碎步,如临深渊般踮到洛戈森小姐的床脚处。而她的眼神却敦促着少年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直走到床头。
  
  她品味着少年的窘迫,笑得是那称心:
  
  “条件成立。文德尔先生,事实是我的朋友对奥洛罗先生心存爱慕,而我不大信任外来者的品格,便用金钱攻势代朋友小小地测试他一通——
  
  结果令人满意,我亦不再担忧。后续的事件,我还是从同学的议论听说的。如何,文德尔先生?我已陈述实情,能否请你替我解惑?”
  
  少年看着未写下两行字的记事簿,用笔帽苦恼地敲响了头。他很想反问,为何洛戈森小姐的口语习惯和肢体仪态与格林小姐如出一辙,难道贵族的教养套用的是一套模板,务求使人头痛吗?
  
  “还请讲,我尽力而为吧。”
  
  “为什进入房间后,你的膝盖始终在抖?”
  
  “嗯,因为…因为这的物品太金贵,我担心有所损害,就——”
  
  洛戈森小姐再难忍耐,一手遮口一手捧腹,笑出了两滴泪珠:“难道你的祈信之力是鉴定物品的价格吗?文德尔小朋友?”
  
  “呃,我不是小朋友,我快成年了…”
  
  “你不是瑟兰官方的圣恩者,你是代何人来问话的?”
  
  “我没有代谁来过,严格来说,我的职业类似私家侦探,是合法的——”
  
  “哦,前行之地的圣恩者啊。文德尔先生,想必你已经知道奥洛罗先生的为人,他放不下精灵血脉的那份高傲,他得罪过的人太多了。谁清楚他是不是在街头扇过某些流氓的耳光,在散心时被迷晕了绑走?哦,休息时间到了,请自便,文德尔先生。”
  
  “感谢你的配合,再见。”
  
  “嗯,希望我们再见时,不会重复今日的幽默,”待少年告辞,洛戈森小姐拉响铃铛,勾出雀跃的笑容,好比小女孩瞧见橱柜的洋娃娃,兴奋如火地对仆人们说,“前行之地的圣恩者雇佣均价是多少,尽快帮我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