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四十三)查证
  灰都的风貌,赛尔还是初次见到。这的建筑以灰白为主,路面与房屋的材质近似细腻而不光滑的玉石,无论是走起路还是抚摸,都仿佛是在受黄沙搀扶,不容易失足摔倒。
  
  灰都内最惹眼的地标,当属屹立在各处的伟岸钟楼。它们的指针没有分毫误差,必定在同一时刻摆荡到同一角度,牵动内部的机关,使悠扬的钟声在穹苍下飘荡。
  
  看啊,在钟摆摆动第十二道之后,那些走在街道上的老绅士会摘去他们的礼帽,向提醒他们午休时间已到的老朋友躬弯僵硬的腰,仪式性地行礼祷告,念一声礼赞帝皇。
  
  赛尔曾用视界追忆过朝晟元老闯荡灰都的岁月,清楚从前格威兰人的祈祷姿势并非是精灵式的拇指反顶额头,那为何放眼望如今,他们都用精灵的手势去夸赞陌生的帝皇?
  
  思虑不宜过度,正事方才紧要。赛尔思来想去,还是先通过前行之地的平台讨到几张证件,再凭这些文书预约了灰都警署,以瑟兰方面名义申请警方的协助,最好是警方提供收集到的材料,方便少年圣恩者进行调查。
  
  尽管他不太理解为何要用瑟兰使馆的名义来寻求帮助,但他还是按时抵达预约到的警署,出示身份文书并与接待他的警员洽谈。照理说,隶属南共治区的私人机构用瑟兰作借口要求介入格威兰本土的案件,灰都警方怎也不得允许其插手。但看到前行之地的标识与圣恩者的信息档案后,两位警察迅速盖章过审,并登入警署的电脑调取案情记录,将相关的资料打印成集交给他,如恭送瘟神般为警署不报销住宿费与茶水钱而道歉,请他多多担待。
  
  他猜,大概是班布先生在温亚德的行事风格太过骇人,导致与其挂钩的组织在格威兰官方看来胜过洪水猛兽,唯恐躲避不及。
  
  可这样也好。借助帝皇使者的威信,无足轻重的少年能弄来第一手资料,免去了很多麻烦,还真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
  
  赛尔第一个拜访的,是失踪者斐莱·奥洛罗的父亲。爱妻早丧,独生子又不知所踪,灰都的警署又百无一用,作为父亲的金精灵再焦头烂额也没有用途。加之灰都的物价高昂,他实在无法在城区久居,只能住进郊区的廉价旅馆,以便时刻关注案情进展,尽早得到关于儿子行踪的通报。
  
  可当前行之地的圣恩者找上门并说明来意后,他的表情又相当精彩。一听到是儿子的同窗好友达塞拉出资请少年寻人,他更是愁眉难展,言语之间透露著懊悔之意,说若他早知康曼城凶险至此,还不如劝儿子留在瑟兰,跟达塞拉成双成对算了。
  
  少年是费尽口舌,才勉强打消这位金精灵父亲的忧愁,令他相信了儿子与朋友间的情谊是纯粹的友情,进而把话题引回正轨,让他好生回忆斐莱失踪前的异常情况。
  
  照他的说法,儿子罕少与他谈论不开心的琐事,唯一有所提及的,便是每月发送生活费时跟他埋怨过的校园风气。读书的时候,他的儿子貌似常受浪荡子的骚扰,还惹出过富商千金用玫瑰花铺道,请他儿子接受示爱的闹剧,在大学闹得沸沸扬扬。但康曼城警署方面用信誉担保,那些人与他儿子的案情并无关联,请他莫要多疑,耐心等待调查结果便好。
  
  可是有位格威兰的朋友给予他一条忠告——在格威兰,唯有官员与警察避讳的信息才具备真实的可能性。因此,他恳求无所不能的圣恩者代帝皇使者行使正义,从那些警察亦不敢过问的人的身上找出真相。
  
  反复来反复去,赛尔得到的还是资料记述的陈旧内容。他终究是要到灰都大学探视一番,看看能否从学生们的口中问出更有价值的线索。毕竟那是斐莱求学兼生活的地方,与斐莱距离最近,熟悉斐莱的人、斐莱留下的痕迹也是最齐备。
  
  灰都大学生活区的门卫实在不好应付。即使看到少年持有的警署特批搜查令,他们依旧保留着卫士的骄傲,坚持请示大学的领导,要求少年先到办公楼去一趟,待见过校长与安保主任再说。
  
  办公楼的布局彷如迷宫,若没有标识牌与地图,想找到校长的办公室不知要用多久。即使进入办公室,赛尔也需排队等候,隔着木门聆听校长畅谈学风建设、把老师与教务系统的人员训得连连称是,直到钟楼报时才得见其真容。
  
  这位校长是名古板的女士,看外表大致在四十岁左右。看清少年的相貌后,她略为惊讶地端正镜框,虽再三确认少年出示的搜查令有合法的公章,仍是狐疑地拨通警署的电话,沟通许久才唤来身形精壮的安保主任,让他带少年到生活区走一趟,就当是去例行公事。
  
  “嗯,尊敬的女士,我认为从斐莱·奥洛罗的宿舍中查出新的线索是天方夜谭。呃,我的意思是说,为了尽快挽救失踪者,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许可,走访与死者有过接触的校内人员,这样…”
  
  “出于对瑟兰使馆的尊敬,容我称呼你为文德尔先生。文德尔先生,或许你是瑟兰警务系统的探案天才,但这并不代表你有权插手本校的事务,尤其是打扰本校学子的学业与生活。对于留学生失踪案,我深表遗憾,但灰都警察总署已经多次取证调查,至少讯问过两百名学生与校内职工,且不说二度提审是否能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单论受审人员的心理康复与学习精力、工作态度的调整,都严重拖缓了本校的整改进程。”
  
  “您是想说——”
  
  “很遗憾,我不能为一个没有希望挽救的学生耽误了这多学子的学业进步,我能容许的行为只有揭开宿舍的封条,由你细致复查一道,以弥补缺漏。”
  
  少年沉思了许久,过滤出答复的所有漏洞,正要依据在警署学到的执法条例来反驳,脑袋瓜忽而蹦过一个词语——踢皮球。
  
  对,弯弯绕绕一大圈,不还是在踢皮球吗?假如陷入你兜我转的困境,不知要浪费多少口水与时间。
  
  于是他抚摸著不安的良心,故作镇定地掏出手机,出示了成功说服警员的身份文书,再一次借用了班布先生的威慑力,当起了仗势欺人的卑鄙之徒。
  
  看到前行之地与帝皇使者的字样后,女校长的面容在短暂的一秒钟内经历了由冷漠到惨白、由惨白到置疑、由置疑到炙热的三重变化。但她的职业素养着实超群,她既没有为刚刚的傲慢道歉,也没有尝试着阿谀奉承,而是把招待少年了当地抛给安保主任,叮嘱他务必遵从少年的命令、尽全力配合少年查案。
  
  然后,她用不容回绝的语气令安保主任带着少年去处理事务,还礼貌地起身,将他二人送出办公室。
  
  没走出两步,少年便用灵敏的耳朵听到了办公室的祈祷与哀求声,被校长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逗得不知所措。而安保主任轻蔑地笑了声,示意他看向通告栏的文件,好心地说:
  
  “别在意,文德尔先生。灰都大学的上一任校长事涉情色丑闻,两个月前才被撸光职务。我们的新领导是个推崇复古的守旧派,善于左右逢源,真本事嘛大致没有。再由着她这折腾,学风能否搞好另说,学生的平均成绩定是要下降了。”
  
  “是这样啊,谢谢你…你也是圣恩者?”
  
  “当然。从第一次生产大衰退过后,格威兰的校园暴力冲突屡次升级,常有学生携带枪火与炸药到学校回馈亲爱的朋友。灰都大学虽无这等前例,总还是要考虑最糟的状况、预备应急措施。包括我在内,学校统共有十五位在职的圣恩者,即便他们多数挂着闲职,处理紧急事件绰绰有余。”
  
  “您是指,斐莱绝不是在校园内遭人掳走的?”
  
  “没错,你大可以相信我的承诺。我们与大学管理层分属两套系统,严格来讲,我与校长的职位平级,无需受她摆布。她不愿帮你讯问相关人士,无非是害怕得罪几位富豪与参议院的子女而已。”
  
  “谢谢您。我了解到斐莱的部分经历切实涉及某些家境不凡的学生。可要是在帝皇使者驾临温亚德后做绑架囚禁的勾当,未免任意妄为了。”
  
  “查漏补缺总是妥当的。如有需求,我即刻通知他们的家人安排会面时间。现在,先到宿舍方去看看吧,兴许有警方遗漏的线索在等待有缘人的来临。”
  
  “有劳您了,请问我该如何称…”
  
  “大可不必,由第二巅峰的圣恩者所发出的敬称,我这种普通人可消受不起,文德尔先生。”
  
  再入生活区,门卫们倒是风骨依旧,全然不晓得与主任同行的少年亦是圣恩者。二人登上楼,驻足于失踪者曾居住的宿舍门前。安保主任刚要开门,少年却拦住了他的动作,并轻快的揭掉封条,神色凝重地告诫道:
  
  “有人来过。”
  
  “我马上让他们查监控。”
  
  少年很想说暂且不用,可考虑到祈信之力的保密因素,他还是回了声谢谢,转而用视界回顾宿舍的侵入者,很快就发现了同样来此寻找线索的阿格莱森。见这位博萨人既是圣恩者,也与黑水的人有过金钱交易,他推测出这应该是黑水雇来的帮手,便不多计较,等安保主任回来后留存了阿格莱森的影像资料副本,核实一番后声称这仅是名好奇心过盛的外卖员,与案情无关。
  
  安保主任显然不打算饶了某些玩忽职守的人,冷著脸笑道:
  
  “随意闯入学生宿舍,连封条的警告都不顾,确实符合他们的作风。”
  
  “理由合适的话,灰都大学的生活区是能自由出入的吧?”
  
  “严格来说,校外人员非必要不得进入生活区,奈何懒鬼躺上床就起不来身,连去趟教室都成问题,更别说到门口取餐了,哼,那恐怕比叫他们选修两门体育课还难。”
  
  少年且听着安保主任打趣,悄悄用视界回望斐莱的住宿生活。在灰都大学,特别是在艺术学院表演系专业的修学者之中,混血者的英丽容貌最是能招蜂引蝶的花朵。不过斐莱本人是洁身自好,常用精巧的话术婉拒同学们的邀请。暗地,他对格威兰的演艺圈嗤之以鼻,甚至在日记本写过格威兰的戏剧市场已经失了灵魂与精髓、被一群出卖肉体与色相的下流胚霸占的犀利评语。
  
  但来到康曼城闯荡,必要的应酬又推卸不得。正规的舞会酒宴,他还是要出席的。也正是在某场上流人士举办的舞会上,精通瑟兰传统舞蹈的他入了某位富家千金的法眼。但他对爱情的态度似乎别样严肃,面对有钱人的金钱攻势,他的回应是极其冰冷的拒绝——
  
  正因于此,他让洛戈森家的大小姐颜面无光,以至于同学们挖苦他是否取向有问题。可后来,斐莱又用恶劣的措辞叫骚扰他的男人滚去黑诊所绝育,令学生们议论纷纷,都指责他缺乏自由开放的思想精神,过于歧视少数群体。
  
  其他的?再看不到了。照学生们的议论来看,斐莱每逢假期就去校外工作,说是勤工俭学,为日后的事业筹备资金。但他走的是演员的路,筹备资金又有何用?看看他的学长吧,尚未毕业便与模特公司的人去海滨度假;瞧瞧他的同级生,不少都跟前辈和星探滚过床单;瞅瞅他的学弟学妹,积极性更是无与伦比,整日沉迷声色犬马,基础课、专业课能逃则逃,实践表演时都不一定能到齐。
  
  看遍斐莱与其余学生的不同之处后,少年终结了视界。只见一道光透过窗帘映入房中,打在他的脸上,贯通了他的瞳孔。他隐约看到了案件的关键,但又抓不住稍纵即逝的灵感,无法明悟其间的症结。
  
  他苦恼而万般无力,只能先谢过安保主任的帮助,待学生休息了再行讯问。
  
  安保主任与他指明了食堂与图书馆的方位,且送给他一张校园卡,好叫他有地方落足。辞别前,他要少年发来一份电子档案,从而让学生们找不到推辞的借口。查阅档案时,他不经意地说:
  
  “文德尔先生,攀登第二巅峰的要诀是什?痛苦、愤怒、欢愉、爱情还是折磨?”
  
  痛苦、愤怒、欢愉、爱情、折磨?
  
  不,这些复杂而深沉的感情,少年何时经历过?他该怎回答对方的无心之问?是无言以答,还是搬出在共治区的见闻,说一句绝望或是暴怒…亦或是纯粹的自我?
  
  他侧过脸,挽出诚挚的笑容:“应该没有。我生下来就拥有信之力,不曾听说过要诀,也没有见过所谓的攀登…突破?”
  
  安保主任哑然无声,等到少年消失后,才不可思议地感叹道:
  
  “是这样啊。”
  
  说来也怪,灰都大学的食堂,经营的多是瑟兰与博萨风格的餐饮。最受欢迎的还是中洲风格的烧烤简餐,学生们酷爱牛排、羊肉配脆米炒饭,再淋一勺浓稠的肉汤,香味四溢,妙不可言。
  
  可赛尔想尝的是格威兰本土的美食。他在温亚德和共治区待过不少日子,这三家餐饮品鉴得实在太足够了。经过几次询问,他才顺着食堂清洁工的手指头找到了一家挂有“传统美食”招牌的店铺。见这家店生意不甚红火,他带着忧虑拿了份菜单,看来看去,把每种菜品都点了一份。
  
  非是他犯了馋虫,而是菜单上的菜品总共就三道,分别是炸薯条、南瓜派和牛奶膏。
  
  没几分钟,厨师就端着他要的食物,火急火燎地跑到桌边,摩拳擦掌地送出恭贺——身为今日第一位来就餐的食客,所有菜品不限量,随叫随加。
  
  少年用炸薯条蘸了番茄酱,嚼了没两口便面颊抽搐。原因与他,糖量太高,吃着膈应。南瓜派的甜度好不少,可味道又无惊喜之处。牛奶膏倒是叫他过目难忘,但那炒成米糊的黏稠物体,是怎看怎倒胃口,不如改叫牛奶浆糊更得当。
  
  他用完餐,向厨师竖起大拇指,尽量笑出勉励之色,匆匆逃离格威兰的传统美食,与灰都大学的学生们共同转投异域风味的怀抱了。
  
  他刚走进一家主营瑟兰菜品的餐厅,便有好几道目光投来,其间的意味难以形容。胆大的人永远抢先行动,不待他要来菜单,就有位打扮惹火的女生凑过来,说什也要邀他同桌。
  
  从对方清澈的视线,他看到了一种猎人似的自信之火。这样的邀请,他哪敢接受,便委婉地找了借口,说是有朋友相约,还望海涵。
  
  搭讪失败,且是败在一个博萨来的**手上,女生还没回到原位,便受到了朋友们的奚落。恰在此刻,一位风度翩翩的男生劝女孩们莫要刁难国外的小朋友,倘若有损学校的形象,谁都担待不起。
  
  有人解围,少年算是松了口气。他微笑着挠头行礼,表达了感激之情。
  
  等风波平息,那位男生唤服务员来结账,非要替素未谋面的少年买单。不管少年如何回绝,他都坚持己见,强行替少年付了钱,还顺手塞给少年一张明信片,似是位豪迈而不失仪态的热心人,定要结交新朋友不可。
  
  但少年留意到,当他掏出明信片时,周围的学生都换上了鄙夷不屑的眼神,真不晓得是在蔑视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