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北方(五)疾病
  李依依可不信中洲人不怕死——南边儿是大统领的地盘,大统领是什人啊?白皮的老国王见了都得陪笑,那群打着宗教当旗号的傻子连跟白皮大兵正面对决的胆量都没有,还敢跑来大统领的地盘闹事吗?
  
  文仓不能苟同,向李依依这个大老粗科普起了近年烧糊了北方的野柴火,奉“真理”为教义的新奇宗教。
  
  这些天,他在前辈们的教导下买了台电脑,深入了解外国互联网的各大论坛,体验了奇迹之网所不具备的信息交流方式,打听到了形形色色的网络传说。
  
  最令他上心的一件,便是**的发源与兴起。照某些网民的说法,**的成立时间远早于信徒公示的年份,他们是建立在第二帝国战败后的一个特殊时间点,亦即帝皇使者公告大地,命令中洲人停止骚动的广播演说发表后。
  
  当年,帝皇使者的性格较为豪放,不仅在广播直指战败者没有任何权益可以争取,更用富有攻击性的朝晟语言问候了全体中洲人的母亲。经过这番恐吓,中洲人的抵抗活动多数就地消解。
  
  为了安抚中洲人,避免再生暴乱,各国政府制定了宗教改革的方案,从中洲人的信仰中心圣堂入手,瓦解中洲人的抵抗意志。
  
  其中最令各国得意的方针,便是让圣职者们重新解读教典,批判帝国大元帅奇罗卡姆的“异种威胁论”,让中洲人相信帝皇使者的出现是神圣帝皇降下的天罚,是用来整治他们歪曲教典、发动战争的天灾,是他们自己寻来的天谴,不可忤逆,更不可违抗。
  
  就这样,受各国的明助暗援,名为“圣罚教”的教派趁机起势,吸收了海量的信徒,蛰伏数年,引发了一场大的暴乱。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帝皇使者举行的节日“圣诰日”谈起。不知出于何方考虑,使者以实现愿望为名义,广召大地民众前往圣城以北的小镇。有人说,这是朝晟在背后斡旋,试图提高使者的号召力与影响力,稳固对中洲人的殖民统治。
  
  但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人们的设想,在圣诰日后,使者凭借深不可测的祈信之力无中生物,将无尽的生活物资赐予敬仰他的信徒,使得南北共治区产生了人人不需工作便可享受生活的繁荣假象。果然,当使者突兀地中止他的给予,停滞多年的生产活动直接让共治区的运转陷入崩溃。
  
  而圣罚教借机发难,掀起一场规模庞大的暴乱,逼迫各国军队下场镇压。死在场灾难的人,比二十年战争的牺牲者还要多。这件事过后,朝晟方面联合瑟兰,肃清了南共治区的圣罚教余孽,把那些领导骨干悉数炮决,做到了除恶务尽。
  
  而格威兰方面就没那轻松了。北共治区的地形复杂,存在着大量的山区与荒原,对圣罚教的剿灭行动迟迟得不到落实。残存的圣罚教徒与格威兰陆军斗智斗勇,辗转数十年,分散为多个新教派,而**正是这些遗毒发展最强盛的一支。最近两年,他们已然改变了作战方式,由偏远地区向大城镇渗透,绑架富豪、抢劫银行、爆破办公楼…
  
  可谓是猖獗无边。
  
  听着听着,李依依背上的晒伤缓和了,便眯着眼盯住文仓,赶快劝他打住:
  
  “停停停,咋听你话有话呢?你东拉西扯的,不是想跟我说,这帮迷信的跟咱们朝晟有莫大的干系吧?”
  
  “哎?这是你自己想的哦?我可没说…”
  
  “说说说,说你个大头鬼!有屁就赶紧放,别憋到最后窜稀,哄人空欢喜一场!”
  
  文仓挡着眼镜,笑得相当无力:
  
  “李姐,咱们能稍稍文雅点儿吗?”
  
  “文你个蛋。奶奶我就这脾性,心直口快!”
  
  “是脏字连篇吧?”
  
  “嗯?”
  
  眼见她的眼底汹涌杀气,文仓立马调转话锋,谈回了正题:
  
  “那群网民都说啊,咱们的统领就是圣罚教的幕后老板,专搅得北边不安生,恶心格威兰呢。”
  
  “放屁,他能讨到啥好?损人不利己啊?傻瓜!”
  
  “嘁,格威兰人难办了,朝晟就舒坦了呗。李姐,你怎连这道理都想不通啊?难不成中学没认真读书——”
  
  不等他说完,被戳中痛处的李依依就抓起靠枕就往他脸上甩,连胸衣都忘了绑,吓得他躲回卧室,好半天不敢吭声,暗叹林海的女孩不会都疯得像野马吧?
  
  “读读读,成天读这些莫名其妙的,全爱当书呆子…”发完脾气,李依依疼得趴回沙发,翻着白眼往天花板瞄,从裤兜掏出部手机,看起电影解闷,“还秀你的小电脑呢,姐姐我早整了好货啦。再说呢北边儿北边儿的,闹来闹去关我们啥事?还不是跟白皮鬼子相爱相杀…”
  
  跟格威兰人相爱相杀?北共治区的中洲人可没那个奢望。看啊,在麦格达市的一家国立医院内,排队候诊的病号们漠视了格威兰旅客的插队行为,随便他闯进诊室找医生开药。
  
  见没人敢教训这家伙,埃尔罗·安古斯便捏著票号坐下,失望地刮了自己一耳光。训斥了自身的怯懦后,他拼命摁压着胃部,疼得牙痒痒,不用说也知道是犯了胃病,只等医生的镇痛良方呢。
  
  等格威兰人走出诊室,等时间过去一个多钟头,喇叭可算是叫了他的号。他打着嗝走进诊室,一进门便把额头拧成乱麻。
  
  因为这间房的照片,他曾在**教友的交流频道见过,看那缺了角的饮水机、生了锈的铁栏杆,以及栏杆外枯死的老橡树,绝对不会有差错,定是有教友在这拍过照片,没记差的话,还是张炫耀新戒指的手部特写…
  
  会是大夫吗?
  
  他忘了胃疼,坐下来观察诊室的两位医生。他对面的医生头发花白,胡子稀疏,手都起皲皮了,年纪就对不上;在旁填写病历的,是个秀气的女生,看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而那套在中指上的戒指,恰能跟照片对上。
  
  他实在想不到,竟能在麦格达的医院遇到一个聊天频道的网友,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年轻的女医生。要是这时候他去打声招呼,会不会有些唐突?可要是他选择当哑巴,会不会有些不礼貌?
  
  男大夫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思绪:
  
  “为什来啊?有哪不舒服吗?”
  
  “胃疼、胃疼…”
  
  “什时候疼的?”
  
  “就今天,早上跟朋友去吃了顿好的,吃完了贪嘴,喋了袋雪糕,中午就疼起来了,吃…”
  
  “去,亚迪菈,替他看看疼在哪什地方。”
  
  填著病历的女医生慌忙收起笔,插了五六回才把笔帽插好。她撑著桌面站起,腿却一闪,差点儿摔到墙角。见状,男医生阴沉着脸,没好气地训了句:
  
  “毛毛躁躁!这样怎给人看病?”
  
  女医生怂巴巴地弯腰鞠躬,焦急地辩解道:
  
  “请、请原谅,我中午没睡,有些站不稳…”
  
  “中午没睡觉怎了?我中午不是也没休息吗?护士站的那个新人,从昨晚熬到现在,一餐都没吃,不还是打起精神去换药了?不要找借口,这个点大家都累,累不是态度涣散的理由!你要是端正不了态度,连培训的关都过不了!”
  
  男医生训斥的声音太大,吵得埃尔罗耳朵疼。直到人眼打起泪花,他才收了口,叫女医生快些给病人诊疗。
  
  一通触压后,女医生确定疼痛的部位正是胃部,下了急性胃炎的诊断结论。男医生终于满意地点了头,给埃尔罗开了两味药,让他餐后服用,一周内忌食刺激性食物与饮品,待状态改善后再来复查。
  
  “大夫,我这胃炎是怎得的啊?我以前…”
  
  “你以前的饮食没有问题,是最近吃得太好又胃口变大,硬生生撑出来的毛病!尽量少食多餐吧,否则啊,吃饱了还得犯。”
  
  “啊?吃饱了就犯?意思是没法根治吗?”
  
  “不然呢?你应该还在上学吧?唉,你们这些年轻学生啊,多是高中的时候把肠胃弄坏了,离了高中想解放嘴巴奖励舌头,身体才给你们报警呢!这病真没法根治,少食多餐、忌口辛辣冰凉是唯一解。”
  
  “可是,跟同学朋友出门,总得…”
  
  “你这个年纪还有应酬?”男医生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看向了又回去写病历的女医生,“你们在学校的时候也有饭局这个说法吗?”
  
  女医生下意识地盖好笔帽,起立答话:
  
  “没,没有…也不是没有。”
  
  “模棱两可,当医生最忌讳的就是言语不明!唉,你们这些年轻学生啊…”男医生叹着气,给埃尔罗下了最后医嘱,“多备些药吧,吃大餐前先喝一些,能缓解症状。”
  
  “谢谢大夫…”埃尔罗拿过处方单,为下一个病人腾出了位置,在买好药后打开手机,守着聊天频道看女医生会不会发消息,“真吓人,这都什科室啊,搞得像老佩姆训话…”
  
  为了规避网络警察的追查,**的聊天频道采取了巧妙的伪装,用大量的普通网民帮教徒打掩护,伪装成了普通的聊天频道。埃尔罗吃完药,等到晚上九点,也不见那个疑似女医生的网友发送消息,不由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出了错,转而查看其他人的聊天记录。
  
  翻著翻著,一个埋怨父亲炒股的网友引起了埃尔罗的注意。
  
  这名网友对频道的人说,他的父亲在股市亏了近四分之三的存款,把祖父和母亲的遗产都糟践了。他是百般劝说,让父亲早早卖了那些坑钱的股票,拿钱买些黄金或是圣岩。但父亲非要看网络论坛那些股民编的故事,还坚信自己的眼光没有问题,早晚和故事的股票传奇一样身价暴涨,一夜致富。
  
  现在,他跟父亲讲什都没用。他说那些故事是编的,父亲竟然笑话他不会上网,还反问他别人编这些故事能得到什好处。他说南共治区的股市就没几个人能赚到钱,父亲总能举出几个靠股市发家的本地人,还强调这不是个例,说自己的眼光不输这些人,只是需要时间来证实罢了。
  
  “谑,这还是个南方的股民?稀罕啊?”
  
  埃尔罗这个不玩股票的人都知道,南共治区的股市是个笑话,说常年走低、有进无出都是好的,有多少冤大头想投资理财,结果投进一万亏三千,追投五万亏两万,加仓十万折六万…
  
  亏著亏著,他们就被股市套牢了。他们倒不是想赚钱,只是祈求能把本金拿回来,可惜亏掉的钱只会越来越多,哪还有赢回本金的机会呢?每年,南方都有不少因炒股破产的可怜虫徒步到圣城,爬在圣环殿下哭求使者管理管理股市这个无底洞,但使者从未投视过怜悯的目光。
  
  兴许那位帝皇使者不屑于挽救股民,反正股市和赌场的区别不大,都是有人亏才有人赚,愿赌服输嘛。总不能是伟大的使者对经济一窍不通吧?假如在网络上发送这种大不敬的字词,北方的网民还好说,南方的网民怕是要缩在衣柜祷告,请心慈手软的使者宽恕他们的一时失言了。
  
  埃尔罗和频道的网友一起劝这位可怜人,让他早日戳破父亲的幻想——
  
  南共治区的股市肯定挣不到钱,及时止损才是王道。他没回复别的,只说这个学年的学费都是父亲动用了压箱底的医疗储备金才补齐的,言外之意就是骂不醒,着实没奈何了。
  
  这时候,那位疑似女医生的网友结束了沉寂,问他父亲究竟亏了多少钱,他说按北方的算法大概有个两百万迪欧。这名网友一看,立马发了张住院楼病人躺满过道的照片,说自己要是有两百万的活期储蓄,早逃出这家烂医院去格威兰享福了,还会留在共治区给人当苦工吗?
  
  见她出现,埃尔罗故作羡慕,夸医生的收入高。但她发了个流眼泪的表情,说自己到现在才了顿早餐,连口水都没喝到。就这,主任还安排她今夜换班,替请假的大夫值夜班,只给她留了三十分钟的时间炮去食堂买饭,也不怕她半路心律失常,没吃到饭就昏死过去。
  
  这种场面,埃尔罗还真没见过——这主任摆明了是在刁难人吧?在工地打灰的好歹都能睡觉吃饭,这连觉都不让睡、饭都不留时间吃了,是把她当机器人使唤,生怕她死不了?
  
  女医生的回复倒有些自怨自艾。北共治区的医疗资源一直吃紧,不像南方那样设施齐全、人员充足,她所在的科室,人人都是一个顶三五个人的活在忙,何况她是刚结束实习期的医学生,熬过培训期才能领到医师资格证,按传统,她这种培训期的倒霉蛋就是给科室当苦力的,自然要替最累的夜班、干最重的体力活,这些都是科室的医生们尝过的苦头,她不尝一遍反而不占理了。
  
  再者,护士站的那些人比她还遭罪。好多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才出学校就进来当护士,头一年月薪不到三千,全指望年终奖金过活,一周六天班,说是三天夜班三天白班,实际六天五天是全天值班,家都回不去,吃饭要靠医生去食堂带,睡觉要睡在病房对门的宿舍,六个人挤一间八平米的房。熬不住的去睡个半小时就得被摇醒,因为人手紧缺,偷懒不得,所以,她们时常在厕所或宿舍爆发出家死了人似的哭嚎。
  
  每当听到护士们撕心裂肺的哭泣,她对科室和主任的怨气便散了——和这些年纪比她还小一茬的小妹妹们相比,她的工作不那苦了,她的精神也不那乏了。
  
  看到她的自我感慨,埃尔罗不知该如何评价,网友们也选择沉默以答。在这满坐寂静的时刻,一位**的教友发送了简短而明晰的嘲讽:
  
  中洲人总是善于自我满足的,一见有人比自己还受罪,吃在嘴的苦涩便香甜了起来。
  
  不用看,埃尔罗也猜到频道的网友肯定得跟这位言辞犀利的教友吵到天亮。此时,止痛药和胃药的终于起效,让他那呻吟了半天的胃美美沉入梦乡。在舍友们打游戏的噪音中,他戴上隔音的耳机,向梦境边缘的自己提出疑问——
  
  同样是胡吃海塞,塔都斯的胃怎没发炎?
  
  如果让塔都斯回答,他会呆愣几秒钟,然后告诉埃尔罗,大概是他自小吃这些长大,胃已经适应了丰盛菜肴的折磨吧。
  
  有关食物的问题,塔都斯从没有在意过。对他来说,酒店的高档酒也好,便利店的汽水也好,喝着都使他身心愉悦,没什两样。他不想学着那些卖弄礼仪的人去品酒,当什美食大家,他只相信他的舌头不会欺骗他,正如他胯下的雄鹰5000一样,只会用速度这一事实来愉悦他。
  
  夜晚是体验发动机极限的最佳时间。他骑着那辆从远西海运来的订制款摩托,甩脱了紧追不舍的保镖,到麦格达的城郊等待无人的月亮。道路两旁是荒荒野草,月亮之旁是星星点光。他点了根烟,把烟雾送给这些最文静的观众,再扭动车、踏下启动杆,弹射起步,掀飞了那些凑近观看的无根枯草。
  
  七十迈、一百迈、一百五十迈…两百迈!他是不喜欢用格威兰人的古典计数单位的,可讨厌的厂家和富豪总爱用这些格威兰人自己都不用的单位凸显所谓的贵族气质。
  
  管那多干什?理他们做什?他们能追上塔都斯的速度,在他耳边唠叨吗?
  
  不行,不行。那就随他高兴,随他乐意吧。那,三百二十公时,就是他正在前进的速度。他还想拉到更快,他还想飙到更高,因为迎面刺来的风可以带走所有烦恼,可以帮他忘掉父亲和大哥的尊容,可以帮他打碎坎沙那魔鬼般的笑脸。
  
  三百五十,三百八十…四百!四百二十,四百五十,四百八十!速度让他忘了所有的烦恼,让他接近飞翔,飞翔在荒郊的公路上。
  
  临近记忆的弯道,他开始减速,最终在拐口前停下。过弯?算了吧,油量还剩百分之三十,是该回家了。
  
  他正倒车调头,一道极其夸张的破音声从他来的方向传来。那是一辆造型奇特的摩托,不属于百科图鉴的任何一台座驾,但那狂野的速度和小巧的车身,比他的雄鹰5000更为奔放…
  
  简直像是跑车与扒光装甲的坦克扔到同一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