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北方(六)救世
  这辆车减速打弯,向塔都斯表演了完美的漂移转向,与他并列相停。
  
  这名骑士摘掉头盔,露出了整齐的背头,掏出一包烟却摸不出打火机,便笑得和刚毕业的学生那样礼貌:“借个火,朋友?”
  
  塔都斯递出自己的打火机,接回了对方递来的一根廉价烟。他们虽朝相反的方向吐出烟雾,却都把烟灰掸到了右边,在摩托之间落成一条线。
  
  塔都斯先抽完烟,好奇地问:“好车,你从哪搞来的?”
  
  “自己做的,”他把烟蒂攥成团,用纸巾包好后放进衣兜,“驻军摩托拆出的发动机,耐操。”
  
  “啊?这东西有通用的框架吗?”
  
  “没有就切钢自己敲咯。”
  
  “这…兄弟,自己敲的钢材,强度能过关?”
  
  “不过关就增加厚度啊。”
  
  “那不会影响推重比吗?”
  
  “太重就再切掉,焊接加铆接,舍去外壳,仅留骨架。”
  
  塔都斯嘬了嘬舌头,惊叹道:“能工巧匠啊,兄弟。”
  
  “不敢当,业余爱好者,认识些开小改装厂的朋友,偶尔参与设计罢了。”
  
  “你是文员吗?我看你的衣服…”
  
  “是文员,”信息提示音响起,他掏出手机回了条消息,招手告别,“谢谢你的打火机,明天还要赶早班,先回了,下次再见。”
  
  “留个名字?我叫塔都斯,下回我们比比谁起步快?”
  
  “鄙人鲁格曼。想跑过雄鹰5000?我怕得向帝皇许愿,求一张能飘出星河的魔毯了。”
  
  “鲁格曼吗…”目送在轰鸣远去的背影,塔都斯扔掉了手的烟蒂,以低车速回城休养,“市政厅的文员改车上道,真够野的啊。”
  
  塔都斯的猜测没有错。鲁格曼的终点不是家,而是夜不熄灯的市政厅大楼。他把摩托停在围墙外,招呼保安放行。门房的保安显然认识他,没有开启金属探测器,也没有拿挂在墙上的防暴枪,而是笑着开门,跟他道晚安。
  
  他去了市长的办公室。早到了下班时间,可办公室仍坐满了中年官员。他们都是逃过屠杀的幸运星,因为老上级死绝了,又没有人敢来麦格达赴任,便糊糊涂地被提拔到了高位。而前任副市长更是白捡了大便宜,荣升为市政厅的新主人,有权在深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重大事宜。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要等到鲁格曼这个小小的文员到场,才能清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而鲁格曼是谦卑恭谨地回头示意,架好一台摄影机坐到角落旁听,顺便笔书会议的重要事项,而他所用的信纸,赫然印着格威兰陆军的军徽。
  
  市长的开场白浑厚有力,不过底气稍显不足:
  
  “大家都知道,自阿努尔女士莅临本市,血腥的阴霾总算消褪了。
  
  本月的市场调研显示,我市的消费水平大幅度回升,已然赶超暴乱发生前的最高点。这,很不容易啊,首先要感谢体育部门的干部,是你们扛住压力,说动阿努尔女士把演唱会设在麦格达。其次,则要感谢交通部门的职员,保障了麦格达的基础路况,没有让交通瘫痪的局面维持太长时间,展示了我市的执行力有多强大呀。”
  
  这话明褒暗贬,交通部门的官员明显挂不住脸,没法厚著脸皮应声了。市长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便把手抱在会议桌上,揭开了会议的主题:
  
  “当然,各位同仁,我们切不可因暂时的进步而放松警惕。**的暴乱活动,相信各位都有所听闻吧?今年,他们的行事愈发猖獗了,竟然在珀伽煽动平民哄抢物资,闹出了百人级的践踏伤亡。当然,这毕竟是他们暗中指示,珀伽的同僚们只需要配合驻军,让一些认清现实主动投诚的教徒当众忏悔、披露披露事实真相,再做一场特别节目,请人气高的主持人精说细讲,事故的责任该归谁承担,也就明了了嘛。
  
  可**的人很狡猾啊。他们深知皮肉伤乱不了共治区的形势,唯有伤筋动骨才能实现他们的野望。就拿珀伽来说吧,我的朋友在那的警署任职,单上月,由**实施的针对圣职者与官员、富豪的绑架案、枪击案、爆破案就不下二十起。他们很清楚,想要打倒一个抵抗力稳定的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从皮肤层传播病毒,而是直接瘫痪这个人的大脑。
  
  他们在对我们的行政人员出手啊,同僚们。珀伽那边已经是人人自危了,在黑市上,军火的价格被炒得和圣岩一样高,让我们的保护神们趁机大赚了一笔呀。”
  
  一位官员举手发言,视线不时往墙角的鲁格曼瞄:
  
  “市长先生,不太适合在这种场合谈论驻军相关的话题吧?”
  
  市长喝了口茶,开怀大笑:
  
  “不打紧,不打紧。问题总要放到明面上谈才好解决嘛,不然,叫各位来谈话又有何益处呢?”
  
  “市长先生,姑且…”
  
  “好了,容我说完。
  
  **的攻势日益疯狂,北方的城市交通干道已经被他们拦截了四个月,物资转运只能靠飞机和火车轨道。我把话说明白了吧,已故市长是从哪调任的,你们不需要我来科普吧?驻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在北方设防,几十年走过来,北方民众的怨气不可谓不大,因此,不论驻军使出多少手段,剿灭**的日程都不可能提前,弄不好,他们的势力还要扩张!别看我们依托著南方的邻居,靠发达的经济保障了民众的生活幸福,避免有些无知者被**蛊惑,但北部的情势再得不到控制,我看**的手迟早向我们伸张。
  
  为此,我提议,由监管部门的人员牵头,先补贴乡村的机修作坊添置淘汰的机床,让他们制造一些防身器材,囤积以备不时之需。接着,该请我们的工业专家出场,联合几位有投资眼光的企业家,于本市开设几家大型拖拉机厂,产量必须拉高,质量要达到军工标准。”
  
  一听到军工标准,满座立时哗然。
  
  有人忘了举手,向着市长大喊大叫:
  
  “市长阁下!自第二帝国投降,共治区分为南北后,格威兰方面明令禁止中洲人在本地修建兵工厂,一经发现,皆以蓄谋备战的罪名严惩,从不宽赦,且罪责牵涉甚广,亲友下属不论知情与否,都以同谋罪论处。您今天公然宣讲,要在麦格达的新工厂推行军工标准,是把在座的各位置于何地呢?”
  
  “置于何地?当然是为我们争取到安全的境地!驻军就是个贪婪的牧民,北共治区就是他们的羊圈,对他们来说,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刚被驯化的牧羊犬,**是馋嘴的狼群,每天都会来吃他们的羊羔。可惜啊,他们怕我们的牙太尖,在护着羊的时候尝到了血的芳香,变回了爱吃羊的狼,拔了我们的牙,让我们被狼群撕咬。等狼把我们啃得奄奄一息,他们才慢吞吞地扛着猎枪,瞄准咬着我们的狼,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一枪连着我们端掉。
  
  诸位,**的侵入在加速,驻军的压力在增长,我们的安全岌岌可危!再睡在狗窝,当一头被鞭子打怕的没牙狗,我们的下场不会比这间会议室坐过的人好!你们难道忘了,一个小小的高中生,一个发了疯的圣恩者,是怎大摇大摆地闯入市政厅,把你们的前辈们杀了个精光的?你们难道没有打听过,上一个坐着我屁股下这把椅子的倒霉鬼,是怎给人砸烂了脑袋瓜?哼,而我们的牧羊人,竟然是受制于一个商人的威胁,才不得不拍出狙击手为他防身,才给那个疯子的脑袋打中一枪!
  
  如果我们掌握了自己的力量,绕过格威兰人对灵能训练的禁令,照办好勇斗狠的乡民,挑选忠诚可靠的警员指导他们,建立一支为我们看家护院的安保队伍,这些悲苦还能发生吗?”
  
  “市长阁下,话虽如此,驻军的怒火,我们怎能承受得了呢?”
  
  市长笑眯眯地叉起手,言辞充满了信任的温度:
  
  “那就有赖各位通力协作了。
  
  驻军的手没各位想象的那长,做好保密工作,不难瞒过他们的情报网。再者,他们都让**烧的焦头烂额了,还有几分精力投在我们身上?”
  
  “市长先生,您先前谈到的人员训练的问题…”
  
  “我已经和署长商议过了,他会抽选品行端正的警员,并请来最专业的搏击选手,教会这些人基础的灵能训练法。连搏击爱好者都能学会的灵能,警员的精英没理由一窍不通吧?”
  
  那位一直唱反调的官员,再度反驳了市长的话:
  
  “恕我直言,市长阁下,您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出发点固然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但这种事情要涉及多少人啊,人越多,保密的难度就越大。一旦有人走漏消息,我保证,驻军会在第一时间开入麦格达,将我们的家小全部拿下,到时候大家都是垂死的囚徒,再远大的理想也是泡影一团啊。”
  
  市长也不生气,反倒走到这位官员身旁,和善地拍响了他的肩膀:
  
  “你啊,就是缺乏了打破常规的精神,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你说我的方案有问题,那你来,你坐到我的位置上,替大家出谋划策,定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怎样?”
  
  “不不不,市长阁下,我没有您的远见和才华…我仅是表达个人观点,那就是身家性命攸关的决策,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
  
  “你也知道性命攸关,别人就不知道吗?谁会冒着被枪毙的风险,去给格威兰人通风报信?谁会呢?开修理店的小老板吗?卖水果的老农民吗?还是刚被敲完竹杠的企业家?总不能是你吧?”
  
  官员膝盖发颤,不禁从椅子上滑跪在地,向帝皇起誓他绝没有泄密的念头。市长欣慰地安抚了他,坐回原位继续演说,并向大家承诺,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驻军的注意力都不会放在他们身上,格威兰本土的麻烦与**的袭击,已经够驻军吃一壶了。他们要抓住这宝贵的空挡,用最快的速度建设属于麦格达人的兵工厂,届时,只要他们手握军事力量,就有了与驻军谈判的砝码,不愁丢了这身富贵荣华。
  
  详细的事宜与行政规划,持续到凌晨四点才结束。各怀鬼胎的官员们向市长鞠躬行礼,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把残月挂在旗杆上的市政厅。待所有人退场,市长亲自关上门,走向坐在墙角的鲁格曼,发出了亲切的问候:
  
  “材料处理好了?”
  
  “音频和视频都处置完善了,”鲁格曼把屏幕转向市长,方便展示修改过后的会议记录,“文书方面没有问题,他们不会起疑心的,舅舅。”
  
  “唉,到最后,还是自家人靠得住,”市长挪来把椅子,和外甥坐到一块儿,意味深长地感叹起来,“我们这些老东西,弄不懂高新的科技,一定得靠你们帮忙,不然,指不准还有多少道山要翻啊!”
  
  “舅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唉,你小子…别谦虚了,太谦虚,反而是一种傲慢。请你的朋友们吃顿好的,叫他们休息几天,放个假。我虽然不懂录像,但我清楚,修改这种东西肯定工作量庞大,就当是代我谢谢他们帮忙吧。”
  
  “明白,我会跟他们说的。”
  
  “另外,刚才那个刺头儿,你留意到了吗?”
  
  “我记得他是文娱部门的长官,似乎和格威兰人有得很近。”
  
  “嗯,这个人不能留了,但也不好动…得想个办法,让他自己走掉啊。”
  
  鲁格曼立刻会意,在笔记本敲下一行文字,主动请缨:
  
  “舅舅,需要我说服他吗?”
  
  “不行,你不能碰这些事,你舅舅我有的是方法治他…”市长搓起手,仰头感慨道,“可哪种手法最漂亮呢?”
  
  市长还在沉思著,鲁格曼已经把修改好的视频发给驻军,并封装了手写的会议档案,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了。临走前,他回来道别,特别请教了一下驻军的问题,好奇格威兰到底埋伏着怎样的暗潮,竟会让驻军疲于应对?
  
  市长自然不会瞒着他这个外甥,便告诉他,格威兰的执法机构“黑水”揪著王庭的丑事不放,大概是从那批被贪墨的富豪捐赠物资咬到了什要害,非让王庭承认罪责不可。早在一年前,黑水的人就蠢蠢欲动,导致王庭抽调陆军精锐回康曼城平息事端,却演变成当街激战的情况,还被黑水反将一军,丢失了陆军的信任与立场向着王庭的黑水部长。不出意外的话,王庭内部的矛盾已经积攒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试想一下,一个本来效忠统治者的秘密警察,忽然反咬一口,不揭开统治者的腌臜事不罢休,还持有大量重型军火,天天在统治者脚下巡逻,连首都的民众都公然支持他们的行动,这又怎能叫统治者不萌生出解决他们的念头呢?
  
  鲁格曼沉思片刻,追问道:“舅舅,您认为,格威兰人会用哪种方法平息事端呢?”
  
  “平息事端?平息不了啊,”市长撑著膝盖,疲惫地离开了座位,眼眶隐隐有些泛黑,“这是利益争端啊,是你死我活的武装斗争啊,就像驻军和**的人一样,永远不可能握手言和,必然是洒血收场。”
  
  “您怎看待**呢?”
  
  “问起这个来了?你这小子,想听实话吗?”
  
  “请赐教。”
  
  “说句心话吧,我很敬佩他们,在经历了帝皇使者的屠杀、朝晟和格威兰的联手镇压后,他们竟然没有屈服,而是碾转在矿山荒野,不屈不挠地和格威兰人拼斗到现在。你能想象到吗?假如有一天,帝皇使者对他们起了兴趣,无聊时到北共治区走一圈,也许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赶尽杀绝了。可就是头顶悬著这一尊喜怒无常的死神,他们照样无所畏惧,即使下一秒可能就要面对死亡,他们还是坚持着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的反抗,不顾后果,不求幸福,图的是什呢?
  
  是‘特罗伦‘人的那种骄傲吗?是以帝皇继承人自居的帝国国民的信仰吗?我看不懂,我也看不透。
  
  你说他们是自负吧,他们又把希望抛在那个凭空捏造的“救世主”身上。那救世主是个什东西,他们解释得了吗?说什从帝皇的禁锢归来,说什是因为帝皇的暗算才被封印,说到底,都是些骗人的玩意,不过是给绝望的人一线希望啊。”
  
  “您不相信他们说的救世主吗?舅舅?”
  
  市长摇了摇头,打开门走出会议室:
  
  “相信?我连帝皇都不信,我还信他?他要是和那本宣传册吹嘘的那样有本事啊,他怎不提前苏醒,把那个魔鬼似的使者根除了啊?说白了,就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呢?”
  
  “真的?开玩笑!不是假的,那他藏着干嘛?不就是对付不了使者嘛!既然对付不了使者,那他跟假的也没什区别,唉,都是人编出来自我安慰的虚像啊。”
  
  鲁格曼作低头沉思状,待市长离去后从内衬掏出一本蓝皮的小册子,失望又体谅地叹了句:
  
  “相信帝皇,相信使者,相信格威兰人自生动乱,相信他们的勇气和信念,相信了这多超凡的神明,相信了这多好比天方夜谭的力量,为什不肯设想救世主是真实的存在…为什不肯奢望救赎之路存于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