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共治区(五十八)明悟
  早晨,坎沙在厨火声中苏醒,难得尝了回母亲的手艺。那餐盘的羊肝牛肉,是家的味道,安抚了一夜的失落,回暖了不甘的心。
  
  吃吧、吃吧…什痛苦、什绝望、什愤怒、什不甘…统统裹入羊肝和牛肉,在牙齿之间粉碎吧。
  
  “儿啊,洗把脸。看,眼睛都睁不圆了,多没精神。”
  
  “嗯。”
  
  洗漱完毕,他换好应季的运动裤与冲锋衣,牵着母亲的手,跟牵着挎包的母亲一同沉默著走下楼去。
  
  有多久没和母亲散过步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上次陪母亲逛街,应该是父亲去世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父母要是跟在后头,就是手牵手,看他对着展柜的玩具眨眼睛;父母要是走在前头,就是挽著胳膊,让他帮忙评审新款的服装;父母要是在他身边,就是把他牵在中间,慢悠悠地走向餐厅。
  
  今天,他握著母亲的手,走在微醺的夏风中,总有种加快步伐、向前迈进的冲动。似乎,他只要走快些、走急些,就能走出街道、走过行人、走回过去…
  
  走到父亲身边,找到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但他放缓了脚步,因为他知道,眼前是不可能的梦境,那些低头赶路的人、那些打扫垃圾的清洁工、那些车流那些红绿灯,才是真实的景。
  
  从小到大,他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见过的人越来越少,认识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他没有时间、没有闲情与人交心。在校是听课、回家是功课、周末是补习,累啊,太累了,累得他不敢交朋友——如果没有陪伴和玩闹,朋友,会越来越疏远。
  
  就像小学时的同班,一上高中,不消两年,便忘了长相与姓名,哪怕在初中的升学考试时碰面,也得犹豫再三,方敢开口问候。到头来,还得是塔都斯这种不着调的闲人,才有空主动来陪他,跟他混成好兄弟。
  
  可往后,他还能和塔都斯做兄弟吗?哪怕塔都斯愿意,他也要撇过头,远远离去。在目睹了好兄弟的床笫之事后,他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也回不去了。特别是得到巴迈的回复、收到卡麦尔的提醒后,他愈发明白,他和达西欧家之间,有着无可企及的距离。
  
  最好啊,他和他的好兄弟,是永远别再相见了。
  
  忽然,他的脚步停顿了。因为他的母亲安苏妮,正立在一栋建筑前,笑地拉着他进去:
  
  “儿啊,到了,来…你看,还记得吗?以前啊,咱们一家是常来这,你爸爸走后,我太忙,你又太听话,总闷着自己读书,我就没带你来过了…今天,算是让一切重来吧,来,咱们去听听,听听圣职者的宣讲,听听帝皇的道理…总能够明白些什,不用那伤心。”
  
  他抬起头,才发现圣堂的方尖塔矗立在清晨中。看着黑暗的塔身,走入蔽日的阴影,他的心跳得急促,瞳孔放大又缩聚。最终,他还是没有抗拒母亲的好意,踏入了平日就厌恶的圣堂之内。
  
  大清早,来听布道的多是中老年人。那圣职者手捧教典,站在告洗台上,诵念经文的语调庄严无比。他陪母亲入座,闭目聆听,全当这些话是耳旁风——什救苦救难的帝皇,真是全大地最扯淡的笑话。除非,在所谓的神圣帝皇眼,中洲人的苦难算不得苦难,否则,谁也解释不通教典的狗屁。
  
  但他能拍拍屁股,拂了母亲的面,一走了之?算了,听吧,听吧,且听吧。说真的,圣职者的朗诵技巧尚可,如果拿去读**的宣传册,没准他乐意睁开眼,用心地听一听。
  
  圣堂说,苦难是帝皇的考验,要勇于挑战,汲取苦难的营养,浴火重生;**说,苦难是命运的不公,要敢于摧毁,哪怕赔上所有,丢光身家性命。
  
  圣堂说,忍耐是高贵的品德,精语忍耐者,往往能做成大事,收获成功;**说,忍耐是懦弱的借口,要踏破忍耐,豁出毕生勇气,就算必死无疑。
  
  ……
  
  够了,够了…他听够了,他对比够了,他真的不想再听圣职者的废话,哪怕会惹母亲不高兴。
  
  “愿帝皇的光照耀你的路…我们是祂的孩子,我们皆是兄弟。愿祂的仁慈普照我们的太阳,驱散乌云,为我们送来幸福与和平…帝皇在上,礼赞帝皇。”
  
  “礼赞帝皇…”
  
  见所有人都跟着圣职者复述,他也挖苦地随了一句:“嗯,礼赞帝皇。”
  
  不多时,聆听布道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些老头老太太在打扫桌椅。而他的母亲,则是结束祷告,邀他起身,走向那位忙着喝水的圣职者,恭敬地结好手势,说:“您好,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昨天说过的,他小时候曾经来过…”
  
  “我明白,我明白,我还记得他,”圣职者放下水杯,不慌不忙地回了一礼,看向坎沙的目光尽是慈祥,“是个聪颖的孩子。孩子,这些年,你的成绩尚佳,生活也是顺风如意吧?”
  
  “是…”
  
  “不,孩子,我看得出来,你近来遭遇一些挫折,正处于困顿的时日。别害怕,在帝皇的庇护下,再不顺心的厄运,也会被驱散。幸运终将到来,追随你走向胜利。”
  
  安苏妮频频点头,替儿子回复道:“感谢您的祝福。您看看,这些天,他是…唉,您说,要怎办,才能早些帮他…走出去?”
  
  “不需要,不需要…命运是帝皇的安排,苦难是注定的坎坷。踏过坎坷,幸福就在不远处,愿他相信帝皇,幸福触手可及。”
  
  “来,坎沙,你来说说…”
  
  “不着急,孩子,不着急,帝皇的光辉从不能强求。待命运之轮转动,他自然会明白,该如何抉择。”
  
  “感谢您、感谢您…对了,我想…我听说,最近圣堂在翻修,需要…”
  
  “捐款与献金,代表的是虔诚与善意。倘若你有结余,自然可展现心意;倘若近来拮据,也不必勉强。记住,孩子,遵照命运的指示,万事皆会通达如意。”
  
  于是,坎沙握紧拳头,看着母亲从挎包取出两遝钞票,当着圣职者的面清点——不多不少,五百面值的钞票,正正好十万迪欧。在将捐款交给圣职者后,他的母亲还特意强调,等圣堂翻修后,一定要在新的纪念碑上留下他的名,以此向帝皇证明他有着善良的心,祈求庇护早日降临。
  
  他没有说话,忽然开心地笑了。他笑得很是开心,开心到母亲都被他感染,又向圣职者道谢,急忙带着他告辞。
  
  在圣堂外,安苏妮握著儿子的手,欣慰地说:“坎沙,妈知道你能明白…看,妈不是舍不得那几个钱,妈是想…不想让你再蹚那浑水。达西欧家的人,不可信,与其跟他们浪费时间,不如往圣堂献爱心,起码,能求得帝皇怜悯…”
  
  “我知道,妈,我知道…嗯,我心情好多了,我想一个人转转,好吗?”
  
  “儿啊,你不想让妈陪着吗?妈不说话,妈跟…”
  
  “妈,我真的很想一个人走走。你看,我这不是很开心吗?谢谢妈,谢谢妈妈关心我,替我招揽运气。但,我好想独自逛逛,妈,你放心,逛不了多久,下午、下午,下午我就回家,好吗?”
  
  见儿子笑得开怀,安苏妮放心地暗叹一声,给他拿了些零钱,叮嘱他午饭吃些好的,别去买那些流动摊贩的东西吃,不卫生、伤肠胃。
  
  走了,坎沙·杜拉欣双手插兜,大步迈进,如阵风般疾走而去。他走过车流,他无视红绿灯,他听不见司机的谩骂,他走过好多好多地方、走过好多好多人,走到母亲看不见的地方、走到母亲听不见的地方。
  
  他走到学校门前了。
  
  他捂住肚子,蹲在校门口,单手撑地,终于是放声大笑了。这回,他没有悲伤、没有流泪,他只想笑一回,好好笑**一回。
  
  可他张开嘴,却怎也发不出声音。笑啊,笑啊,他真的好想笑啊,笑母亲、笑海芙、笑自己,笑自己的努力和哀求比不过圣职者的三言两语,笑这一年多的高中生活像一出该死的喜剧。
  
  等喉咙艰难地鼓动,他可算能说出话来了。不过,他没有笑了,也不准备哭了,只是坐在学校的围墙边,抬头望着灰蓝的天,找不见一朵遮挡太阳的云。
  
  他看向手上的戒指,那枚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枚他向海芙炫耀的成人纪念品,说:“是没有爱啊。海芙,我错怪你了。”
  
  不,果真没有爱吗?
  
  他侧过头,死死盯住校门口。忽然,他抓紧裤子,直直立起,守在校门前,等候那个可能有爱的家庭。
  
  从早晨熬到十二点,温和的阳光已然灼人。摆摊的餐车在校门对面排好了,卖卷饼的老板开始打口哨了,其他的竞争者也在吆喝了,可他的头不曾扭动一度,仍旧是盯着校门,盯着奔逃般涌来的学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后,他远远望见了目标,那个穿着短袖短裤,背著书包擦著汗,吃力前进的富达尔·瓦汀。
  
  他知道,黛莉娅应该也来了,便背过身,走向一杆路灯。等富达尔把书包放进储物篮,紧紧地搂着黛莉娅的腰,坐着自行车离去后,他才回过头,追着这对母子的自行车,一路尾随,直到拐进巷道。
  
  这距离学校不远,是走读的学生常来租房的地方。黛莉娅和富达尔,估计是最后回来的,因此,巷道看不到别人,车位也算宽松。他见到,黛莉娅停好自行车,刚上了锁,便拎着书包,往楼梯口走。而富达尔是急着抢过书包,偏不要母亲劳苦,看得坎沙心头一紧,悻悻离去。
  
  不,在他转身的前一,他看见,黛莉娅放下书包,微俯著腰,捧住富达尔的脸蛋,将晶彩的唇贴上那可爱的嘴,而后,忘情地深吻,直到两人气喘吁吁。
  
  后面的事,他看不到,他不想看,也不用看了。一时间,塔都斯说过的话、乡村老板讲的故事、瓜田老农的碎嘴悉数涌入他的脑海。他恍然大悟,明白富达尔·瓦汀的父亲,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老实农民,是怎在因征迁获得巨款后,只是知道妻子出轨,就气得撒手人寰。
  
  不是因为儿子的包庇,也不是因为心胸狭窄,而是因为妻子出轨的对象,就是儿子。
  
  正如目睹塔都斯和阿姨的春色时那样,一种难以言述的酸水泛滥在他的喉头,逼着他先跑向垃圾桶、又跑向栅栏井盖,对着恶臭的脏水,将早饭喷吐一空。这回,他吐得更凶,别说胃液了,就连黄水也流出嘴,低落在井盖上,裹着倔强的牛肉残渣,一并落入脏水。
  
  他撑起身,到便利店拿了包纸巾,没扔钱便走远,任店员怎叫喊也不理会,在晦气的咒骂中消失了。
  
  他走得有些踉跄,撞了人也没反应,不道歉不留步,拿纸巾擦了嘴就扔,扔得满地都是。
  
  他不知道要走到哪去,只能顺从肌肉的记忆,走向有母亲等待的家。
  
  快到学校时,他有些饿,便掏出零钱,想着买张卷饼、不,多买几张卷饼,痛快地吃个一场。吃到老板满意了,把秘方一交他,他就能跑了,不用再读书、再受气了,爱去哪去哪,是的,爱去哪去哪——不用跟着母亲,不用带着海芙。
  
  爱去哪去哪。
  
  可校门的对面,是围成一圈的摊贩。摊贩的中央,则是被砸成破烂的餐车。
  
  他挤进去,捡起一块儿碎掉的玻璃,见到许可摆摊的印章,问:“怎了?”
  
  “还能咋了,遇上巡逻的,叫他挪位置交罚款,他说他有证,人说他个证有逑用,甩了他一棍子,给他车砸了,拿了钱就走了。这会儿人刚去医院,不知道咋样呢…妈的个,这世道啊,证也不好使哦。”
  
  “哦,是啊,不好使,不好使。”
  
  他扔掉那块玻璃,笑着挤出人群,阔步远去。在路过工地时,他忽而住腿,望向紧闭的铁皮门。他想起来了,还有个朋友守候在这。
  
  在达西欧家陷入困境时,工人们的薪水再无法日结,自然没有人卖力干活。中午时分,工人们都窝在宿舍休息,只有几个看护建材的躺在遮阳棚下。不过,听那雷鸣似的鼾声,恐怕只有开饭喝酒的铃声能把他们唤醒。
  
  所以,坎沙熟练地攀著墙,翻进了久违的工地。
  
  楼房已经成型,看上去,只要通电通水,就能拉出去贩售。在完整的楼宇下,他找到一捆散落的钢筋,焦急地坐了上去。他敢保证,这就是他和朋友约定的老地方,一个块只要他前来、必能见到熟人的宝地。
  
  果然,男孩坐到他的背后,声音没有丝毫的责怪:“你来了?”
  
  “来了,嗯,来了,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最近,有看什书吗?”
  
  “没有、没有,这些天,有很多糟心的事,我没怎看、没怎读过…”
  
  “你读过,你读过新的书。”
  
  “我读过?”他哈哈大笑,把后脑勺当成鼓在拍,全不怕工人们被吵醒,“你怎知道的?我…确实读过,读过不一样的书、嗯,很奇怪、很有道理的书。”
  
  “嗯,蓝皮的小册子,**的读物,很有道理。”
  
  “是啊,很有道理…很有道理,”他用大拇指顶着下巴,用食指和中指揉着脸颊,舒服地给自己按摩,畅快地承认了,“刚开始,我想着歪理邪说嘛,没必要看,现在呢,又觉得挺有道理,还是能借鉴学习…”
  
  “为什有道理?有什道理?”
  
  “道理?还用说吗?学校的课本、书店的图书,都劝我学习,从不告诉我,麦格达到底有多烂,格威兰人到底有多霸道,有钱人到底有多恶心,普通人到底有多低贱、愚昧、迷信。可它写明白了,它告诉我,格威兰人把共治区当成牧场,把中洲人当成绵羊,还把绵羊教成一堆混账杂种,哪怕外面有狼在盯着,这群羊还要互相顶角,把别的羊往死撞,在送给狼吃的时候,还要蹭一口肉。它教会我了,我们这些中洲人啊,皮肤是天生的棕,日子是活该的苦,嘴脸是真**贱。明明知道是谁在折磨自己,明明知道是谁搞得共治区乌烟瘴气,不去斗,不去拼,就在那儿**努力读书,给别人当工干活,累死累生,买房子、娶老婆,再送儿女去读书——读他妈了个逼的,哈哈,读来读去,照样是死狗一条…”
  
  “所以,要怎办呢?”
  
  “怎办?我不知道啊。用圣职者的话说——孩子,你的问题,只有神圣帝皇能回答啊。”
  
  “不,你撒谎,”男孩贴着他的背,平静地说,“你知道,你知道答案是什。”
  
  “我知道?我怎知道?你说,我又上哪知道去?”他猛地回身,抓起男孩,将男孩举得很高很高,高到挡住午阳,见不到任何光明。他的嗓音拉高了,高到工人们开始苏醒,“你说啊,我,上哪,知道去?”
  
  不知是不是太过黑暗,男孩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声音清晰可闻:“你知道的,坎沙,你向来是清楚的。”
  
  他愣住了。
  
  是啊,坎沙,你向来是清楚的。你爱见义勇为,你爱助人为乐…该怎办,你难道不清楚吗?
  
  是的,是的…
  
  霎时间,他的眼又有了光,那束光不是希望,而是一种喜悦、一种雀跃,一种明悟的喜悦,一种醒悟的雀跃。
  
  所以,他把男孩抱到脸前,深深一吻,说…
  
  “谢谢你。”
  
  男孩也回复了一句,那回答相当低沉,低沉到只有他能听清。
  
  而后,他高举男孩,对着工地的钢筋,竭力砸了下去。
  
  在轰乱的噪音中,他走向工地正门,一脚踹开拦路的铁皮,留着工人们叫骂,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工人冲到钢筋堆放的位置,却见几条钢筋像是被倒塌的吊车砸了,折出了角度。而钢筋之上,则是空荡荡的,没有灰尘、没有血肉,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在回到家之前,坎沙一直在念,念男孩的那句道别语…
  
  “坎沙,谢谢你自己。”
  
  家门开了,门后,是焦虑的安苏妮。坎沙是笑着抱上去,告诉母亲他饿了,他想吃些好的,他想尝些母亲的手艺…
  
  把早餐再做一遍就好。
  
  等羊肝和牛肉制好,太阳已经倾斜向西。他打开灯,替母亲沏茶端水,请母亲先上桌。然后,他去端菜、盛饭,难得和母亲吃了回团圆的下午餐。
  
  他吃得很慢很慢,仿佛不是在吃家常菜,而是在品味帝皇恩赐的珍馐。那小口小口的咀嚼,比跟着塔都斯蹭饭时还要细致。吃完,天色都黑暗了,他擦干净嘴,抢过碗碟,替母亲洗好餐具,然后来到客厅,深深地拥抱住母亲。
  
  温暖、真切、紧致又不舍离去,安苏妮的心暖和到生热,以至于眼垂泪滴,幸福不已:“儿子,你这是…”
  
  “妈,我爱你…”
  
  “嗯,坎沙,妈也爱你…”
  
  “不,妈,你不爱我,”他笑了,笑得是那样的纯粹,“你不爱我。”
  
  “坎沙,你说什?妈…”
  
  “妈,我说错了,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我不知道…嗯,我不知道。”
  
  “儿啊,你说什傻话,妈…”
  
  “妈,我真的好爱你,但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不是爱着我——妈,我不明白,我不懂,我分辨不来啊。你爱我吗?妈,我知道你爱我,小时候,你多宠我、多疼我,你只要看着我,我就明白,你是在爱我;长大了,你对我撒气,骂我,冷眼看我,说要把我赶出门去,我还是知道你爱我…你爱我,你只是嘴上说说,我…知道你爱我。”
  
  “妈当然——”
  
  “可现在,我不知道了,我看不明白了…妈,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带给你的满足?你真的爱我吗?爱我,为什不相信我、不试着答应我,哪怕是不可能、不会成的事,为什不给我机会,为什呢?”
  
  “妈——”
  
  “妈,我知道,我知道,我什都知道…我知道坏人不讲信用,信不得。但是,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你为什要带我去圣堂,为什要捐那些钱…妈,我不爱那,我不喜欢那,我讨厌那,我不相信那,为什,你还要带我去?”
  
  “妈是想——”
  
  “妈,你先别着急,来,深呼吸、深呼吸。好,现在,妈,请你告诉我,你把钱捐给圣堂,是觉得这样,就能补偿我,能体贴我的心?”
  
  “难道不——”
  
  “还是,满足你自己的亏欠呢?母亲?”
  
  他问出来了,他松开手了,他静静地凝视着安苏妮,乖巧地像个孩子,只等母亲诚实地回复一句…
  
  可母亲在犹豫。面对儿子的真诚,当母亲的,始终讲不出最真心的话语。
  
  犹豫,犹豫,再犹豫…
  
  他知道犹豫代表着什,他知道母亲撒不出谎,他知道母亲不会承认,他知道母亲会道歉,所以,他又一次拥抱上去,说……
  
  “妈妈,我原谅你。”
  
  一句话,安苏妮便泪眼婆娑,失声哭泣:“坎沙,妈…”
  
  “妈,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害得你太累、太辛苦,把你逼得神经紧绷,把你变成了陌生的人…”
  
  “妈会改,妈再也…”
  
  “嗯,妈,我相信,我相信你,”他贴上母亲的额头,送出深沉一吻,托住母亲的脸,笑着说,“但是,妈,太苦了、太累了…在麦格达、在共治区,我们实在太辛苦了…妈,请等着我,我很想有你陪着,和爸爸拉着手,去走啊,走啊,只有咱们家,只有咱们一家三口,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啰嗦…”
  
  “嗯,嗯,会的,儿子,会的,妈相信你,你相信妈,会的…肯定会的…”
  
  “嗯,妈,我相信你。如果有天国,我们就在那重逢吧。”
  
  说完,他的手轻轻一扭,柔和地折断了母亲的脖颈。
  
  他把母亲抱回卧室,帮母亲合上那对饱含幸福的泪眼。然后,他躺在母亲身旁,像儿时躲在父母中间一样,用被子盖着嘴巴,甜蜜地睡去了。
  
  入睡前,他给卡麦尔发了短信,说他明天会去酒楼,请卡麦尔安排车来接他…
  
  只接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