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共治区(五十九)拯救
  这次,他坐上车,再不像上回那样拘谨,而是双臂展开,翘著腿,仰躺着哼起歌来。即便接他走的司机投以诧异的目光,他还是独占后座,毫不在意后视镜的形象。
  
  到达酒店后,他见到守在门口的保镖,大笑着伸出手,在人家的肩膀上拍了两拍。而后,他听着保镖的警告,只晓得点头答应,哪管那张嘴说的都是些什。
  
  听完了,他叫路过的服务生拿瓶汽水。可惜,这没有汽水,只有新鲜的果汁。所以,在保镖的鄙夷中,他喝着西瓜汁,等著卡麦尔来见他。
  
  卡麦尔还真的如约而至。不过,身为东道主的他,并没有敦促坎沙与海芙碰面,而是表达了对坎沙明白事理的赞赏,邀请他、命令他参加今日的酒会。
  
  又是一场奢靡的盛宴。陈列美食的银质餐盘,如士兵般正对为一列列,摆放在一排排加长餐桌上,任客人享用。而宴会厅的中央,还空出了歌舞场,有乐队奏鸣舞曲,有客人牵手环腰。看那些伴舞的女郎,身段是婀娜,仪态是讨巧;看那些起舞的宾客,不少是格威兰人。
  
  他们跳着的舞蹈,是刻板的优雅,看得坎沙哈哈大笑,朝卡麦尔说:“看他们,巴掌明明往人屁股上拿,又总是收回去,胆子真差啊。哎,不,是…好虚伪,好虚伪啊。”
  
  他的声音太洪亮,招得几位客人瞥来观望,颇为不满。
  
  保镖按住他的肩,沉声警告:“注意态度,坎沙·杜拉欣…”
  
  “无妨,”卡麦尔命保镖退下,邀请他离开宴会厅,去招待贵客的包厢等候,还特意叮嘱道,“坎沙,现在,不能那放肆了——明白吗?他们的怒火,哪怕仅有一丝咬住你,你都无法扑灭,直至焚烧为灰烬,永不能复燃,明白吗?”
  
  “了解,所以吃什?格威兰的菜?那难吃得很啊?”
  
  卡麦尔盯着他,眼睛眯得像是狐狸瞧见野兔,许久才给出回答:“标准的中洲厨师。坎沙·杜拉欣,如果你藏着什歪心思,最好立刻发难,别弄得塔都斯也救不了你。”
  
  “塔都斯?他今天来吗?”
  
  “自己去看吧。”
  
  进入包厢,他失望地摇摇头,听卡麦尔介绍,知道那个肥肚子的家伙是市长,那个留胡子的白皮是军队的上校。老大一张桌,算上他和卡麦尔,竟然只有四人——哦,最后一位客人抵达了。
  
  不,是真正的主人,巴迈·达西欧。
  
  和两位客人握过手后,巴迈走向他,搭着他的肩膀,语气是十足的欣赏:“不错,孩子,有舍才有得!女人嘛,放得下就过去了,又不是女儿老婆跟亲妈,有什大不了的?对吧?”
  
  “嗯,叔叔,能别碰我衣服吗?我怕脏。”
  
  一句话,包厢内的温度迅速降到零点。他是拨开巴迈的手,全不在意那难言的脸色,笑着在巴迈的肩头回敬两巴掌:
  
  “叔叔,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他俩,你瞧,这个肥头大耳,简直能掐出油来煎肉;那个,啧啧,眼头阴得像雷阵雨,一看就是个猥琐的老不正经。叔叔,我猜得准不准?有没有猜错啊?”
  
  巴迈的表情,比方才更为难堪:“坎沙,坐下。”
  
  “嗯,坐——什时候开饭啊?叔叔?”
  
  保镖走上前,按住他的双肩,示意门外的大汉进来帮忙:“你太不懂规矩了…”
  
  可巴迈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更是两手搭在桌沿,说得格外凝重:
  
  “孩子,人哪有事事顺心的?拿我们这桌来说,我真的能肆意妄为吗?我不行。你看他,你以为他是市长,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也不行。来,还有他,格威兰人,军队的贵客,他就能心想事成?不,也不能啊。孩子,妥协没什,谁都有妥协的时候,你要学会接受,好吗?”
  
  “嗯,有理。能吃了吗?我好饿啊,叔叔。”
  
  在一种难言的气氛中,美酒、好肉与精致的餐点,悉数端入包厢之内。他不等别人开动,便撕掉一只羊腿,大口啃起来,边吃边说:
  
  “真好,就得带骨头的才好吃。嗨,那个谁,我听说你们格威兰人,讲究吃饭不吐东西,是真的吗?要是真的,这的牛羊骆驼还有猪,你不是都没口福享受了?哈哈哈,这谁定的规矩啊,像个猪头似的,真好玩,是不是啊?”
  
  见上校的目光闪烁,市长的视线立马向门口甩去:“要发疯,就出去发,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他全然不理会客人的批判,专心啃著羊腿,啃得满嘴是油。啃完了,他把骨头扔在桌上,拿衣服抹干净手,畅快地拍拍大腿,说:
  
  “肥猪,你声音真难听啊,还带喘气的?嘿,你心脏有问题吧?火气别太大,当心上头了,咚——交待在这啦。”
  
  在别人想要发难的时候,上校却示意大家安静,看向了桀骜的他,拿手指刮起胡子,玩味地说:“孩子,你想用愚蠢的言辞挑衅我?知道吗?在那狂妄之下,是无能的怯懦。”
  
  “是吗?哈哈哈,来,说说,我倒真想听听,我是哪怯了场,叫你觉得怂?”
  
  “达西欧先生,你没有告诉他吗?你还是太狡猾了,非要我当这个恶人啊…来,孩子,听着,稍后,待享用完这些佳肴,你要陪着我去三十三楼,看着你的朋友、你的女友是怎在你的面前,被夺走初夜,羞耻、惊恐又难以抵抗,那是多美好的折磨啊,你能想象吗?只怕,你从未见过——”
  
  “嘿,巴迈叔叔,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仰头大笑,又撕掉一根牛肋排,咬了起来,“这就是个老变态啊,哈,你有女儿吗?你有孙女吗?是不是跟你女儿孙女也这玩过?哈,总不会是儿子孙子吧,哈哈,你是宠物店的狗吗?被人拿去配种,配出纯种吗?哈哈哈…说真的,你这还不够恶心人啊,这样,我把你的狗根子扯掉,从你屁股塞进去,再从你嘴掏出来,会不会让你更爽一些?”
  
  “放肆!”
  
  这回,巴迈可不敢护着他了。随着保镖的低喝,厢房的门立刻开启,门外的壮汉迅速进入。所有人已经准备好,只等控制住这个不知死活的陪客者。
  
  “唉,好吵…你好吵啊,你,好啰嗦啊。”
  
  他一手抓着牛肋骨,一手握向保镖那压在肩头的腕,摇著头,将什东西弄断了。
  
  是手腕和牛肋。在同一时刻,两种坚硬的骨质,不论生熟,都碎在了他的手、他的口中。
  
  “成天护着人,肯定累得要死,来,好好歇著吧。”
  
  保镖还没来得及叫痛,便被他单手抡动,砸断了餐桌。那些打手正想冲来,却见他拿起那条牛肋骨,捅穿了保镖的额头,在听到了笑嘻嘻的警告后,把刚掏出来的手枪扔在地上,拔腿就跑…
  
  “再不滚,就陪他睡去咯。”
  
  一瞬间,厢房静悄悄的。他拍拍手,走到上校身旁。在绕过卡麦尔和市长时,他不忘提醒:“别动,动了就睡觉哦?”
  
  然后,他抓住上校的肩膀,拿小指头掏起耳朵,无聊地问:“怎样,我的想法够有创意吧?有没有兴趣试试啊,老东西?”
  
  上校的眼神又在闪烁,不过这次,是多了些恐惧的颜色:“你…是圣恩者?”
  
  “圣恩者?呸,不好听,他们怎说?是叫…觉醒者?别打岔,我问你,有没有兴趣——”
  
  上校担心,再敢浪费时间,恐怕是要头身份家了。于是,圣洁的金芒涌现而出,编织为两层奇迹的光盾,将坎沙的手弹开,为传送奇迹“天国之门”的启动争取时间——
  
  不消一秒钟,奇迹化为光沙,彻底粉碎。
  
  “这是什?是…教典说的,护身奇迹?真有意思,真结实,真漂亮啊…”这次,他的手抓紧了上校的肩膀,抓得肩骨止不住地哀嚎,“别想着跑啦,来,说说,到底有没有兴趣啊?”
  
  完全没有迟疑,上校踢开座椅,忍痛跪在地毯上,用尽语言的天赋,请求他的原谅、恳请他宽恕自己一回。
  
  他就那听着,听得心满意足,听得嘴角歪斜。他松开手,像老人逗狗似的,抓着上校的头,摸了又摸,感慨道:“你还真是贱啊。叔叔,你看,叫他们白皮、骂他们白皮猪,没差吧?行了,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等上校颤巍巍地站直,讨好地缩著脖子后,他又拿住上校的肩膀,很诚心地说:“你看,我都原谅你了,你还怕什?你就这怂、这贱,这没种?哎,看得我心烦…去,回去坐着吧。”
  
  于是上校挺直腰板,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落在座椅上。坎沙是捧腹大笑,看着巴迈·达西欧,笑得眼泪挂上眼角,说:“你看,叔叔,叫他坐还真坐,你说,白皮猪是不是——贱,啊?”
  
  在巴迈回答前,他的手掌猛拍而去,把上校的脑袋夹成一片肉泥。
  
  “呼…叔叔,你看,我真的原谅他了——这虚伪的人,这虚伪地活着,这下贱、放荡地生存着,多叫人痛苦、多叫人难受啊。现在,我拯救了他,祝他获得…帝皇的宽恕?升上天国,和他最喜欢的小朋友去快活吧。”
  
  他走了。在经过市长的时候,他一拍头,狐疑地回望着这头肥猪,问道:“刚刚,是不是你先挑的事?你的嘴怎这贱啊,你是长舌妇吗?不吭声能憋死你?你少说两句,我没准就走了,他也不用上天国享福了,你说,你这嘴是不是贱?是不是贱呢?”
  
  稍许的迟疑后,市长扇起自己的嘴巴,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我嘴贱、我多嘴!是我没长眼,看不透您是、您是圣恩者——不不不,伟大的觉、觉醒者!我、我是说惯了,跟那些人训惯话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您…”
  
  “,我才说了一回觉醒者,你就学会改口了?看来,你是真的贱啊。这样,我帮你一把,让你回你最喜欢的地方,继续打着你的官老爷架子,嗯…继续发号施令?怎,我够大度吧?”
  
  “当然、当然!您简直是全大地最——”
  
  又是金芒,又是光盾,又是破碎的光沙。他握穿两道奇迹的庇护,捏住市长的脸,哢吧一掐,便抓烂了讨好的嘴脸。然后,他拿桌布擦走手上的脑浆,从地上抓起两片驼峰肉,蘸了椒盐就嚼,摇着手走出包厢:“叔叔,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不着急。”
  
  当门轻轻合上,达西欧家的两父子凝视着三具尸体,一个正起衣领,一个掏出电话。相同的是,他们的喉咙都在鼓动——哦,是在吞唾沫,不要命地狂吞唾沫。
  
  “嘿,等等——”
  
  一声抱歉的笑,吓得他们双双起立。
  
  是坎沙回来了。他先看着跌落在地的手机,又看着指节打颤的卡麦尔,挠著头走过去,搂着那快要散架的肩,诚心地说:“抖什?你怕什啊?瞧你这样,我还没感谢你呢——谢什?当然是你教我的啊,那句…死才是唯一的公平嘛。怎,你要说那是你骗我的,是胡话、假话?唉,你怎能这样呢?真是…叫我失望啊,卡麦尔·达西欧。”
  
  “坎沙,不关他的事,那些事情,都是我的意思…还有他们的意思,”那眼的玩味,让巴迈抢先开口,揽下所有过错,“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是中洲人,我们斗不过格威兰人、斗不过这些白皮,我只能帮着他们,替他们干丧尽天良的丑事。你要恨,就冲我来,他只是听我的话,照我的指令做事,他是迫不得已,他…”
  
  “卡麦尔,塔都斯的事情,你和叔叔说了吗?”
  
  卡麦尔真想说没有,可实在鼓不出声音,只能疯狂地摇头,用最简单的动作,来回答这位搂着他的圣恩者。
  
  “那阿姨呢——我是说你妈,你和塔都斯的妈妈,还有你的妹妹、塔都斯的姐姐呢?”
  
  没有、没有,在父亲的困惑中,卡麦尔死命地摇头,回答他…说没有。
  
  “好,你还真是个好大哥哦,我看走眼了,佩服、佩服…嗨,不过你说,你这好个当哥的,怎就跟条狗一样,帮着那些蠢猪咬我?嗯?为什呢?是什把你变成了这样?是你的父亲、亲爱的达西欧先生吗?”
  
  摇头、摇头……哦不,是点头。卡麦尔看着父亲,哆嗦地点头,点得父亲相当心寒,也相当满意。
  
  “唉,你看,卡麦尔…我其实…怎说呢,我其实是很感谢你,很欣赏你的,你别不信啊,你看,就一两天的时间,你送给我多少礼物、教会我多少道理啊。可是你瞧瞧,你现在是什样子?多让人惋惜啊…我不过是照着你教我的理做事,你怎就想不明白、不能接受呢?难道,你连承受你自己所说的理的勇气都没有?”
  
  点头、点头,又摇头。
  
  坎沙松开搂着肩的手,在卡麦尔的脸颊上拍来拍去,像是小孩子拍皮球那样,玩得兴起。拍乏了,他不由感叹道:
  
  “你看,说到底,你也是个虚伪的东西。活得这虚伪,肯定很累吧,不过别担心,有的是和你一样虚伪的人,跟他们混在一起,你肯定会快活——行吧,就这样,我也原谅你啦。”
  
  话音未落,他便铆足力气、扇在卡麦尔的脸上,将那惊恐的头颅从脖子上抽飞,狠狠地撞在墙上,碎成一坨粑粑样的玩意。
  
  最后,他走向巴迈·达西欧,给这个帮过自己的人,送上最深情的拥抱,满怀歉意地低下头,说:
  
  “抱歉了,叔叔。我知道,你是有苦衷,毕竟你们大人总有难处,我们小孩子想不懂。况且,你也是个坦诚的人,我清楚。虽然我舍不得让你继续受苦,想帮你享享福…但是,你要是真走了,去了天国,真不知道是仇人多还是朋友多…算了,你看,反正到哪都是受罪,到天国了,应该安全些。你在这的苦,就由塔都斯代你受吧——没办法,要怪就怪他恶心到我了,叔叔。”
  
  这回,他的手法温柔不少,仅仅是掏出巴迈的心脏,便鞠躬告辞了。
  
  在上楼前,他顺着音乐的源头,回到那处宴会厅——他踢开门,又反手把门锁拧烂,在宾客的哗然中迈开大步,学着《搏击全明星》冠军庆贺胜利的招牌动作,当众狂奔欢呼。
  
  “把这个神经病赶出——”
  
  最先张嘴的人,第一个被他抓住。那是个搂着女郎亲嘴的格威兰老头,在他的手,老头就跟小鸡仔似的,只能扑腾著腿,试图踹开这个力大无穷的年轻人,不去听他的笑声:
  
  “哈哈,你们还真专注啊!比街头喷漆的艺术家还上心!护场子的跑了,你们都不知道啊?来,陪我跳个舞吧!”
  
  怎跳?当然是一手抓着一个人,如甩鞭子般乱蹦。甩死一个,就再抓一个;拍死一个,就再找一个。不管是格威兰人还是中洲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不管是宾客还是侍者,不管是抵抗还是逃跑,不管是尖叫还是求饶,都被他当成鞭子抽、当成牛羊打,砸得血肉横飞,染得地毯更为暗红。
  
  “停什?你们继续吹、继续弹、继续拉啊!”音乐停了,他非常难受,暂且收手,请乐队的成员回到原位,再拍拍胸膛,向幸存者喊道,“来,谁会唱索菲拉的歌——就是那个大明星索菲拉啊!要女人来,女的来唱!你们,来!伴奏啊,来点带劲的,继续!”
  
  几位女郎纵情高歌,乐队指挥忘我地挥动,他则是抓着逃不开的人,继续表演他的舞蹈,且跳且高呼:“好好好!再来、再来!再热烈些!我还没爽过瘾啊!哈哈…”
  
  不知多久,他终于腻味了。他踢开锁死的门,走出呻吟不绝的宴会厅,到电梯前,摁下三十三楼的按钮,吹着口哨走到熟悉的房前。
  
  他推开门,笑四处打量,喊道:“海芙,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海芙仿佛消失了,去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没事,海芙,你别怕,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在这啦,等等我,马上好…”
  
  说着,他走进浴室,拿冷水冲了个凉,湿漉漉地来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趟,举起胳膊,看着母亲送给他的戒指,将这身上最贵重的物品摘掉,对着吊灯的光彩,迷恋地自说自话:
  
  “海芙,你说的对,你说的很对…我实在蠢,有些事情,还不及你想得通透。海芙啊,我们以后可能永远见不了面啦,你想回家吗?想的话,就拿着它——拿着它,去典当行换些钱,回珀伽去吧。不过啊,我是感觉,一个人去外面闯荡也不错,是吧?只要运气好些,遇不到狼心狗肺的白皮、碰不见狐假虎威的猪猡,生活没准不错,嗯,没准不错。”
  
  说完,他将戒指放在茶几上,打开游戏机和电视,与无人控制的对手打了一局。之后,他走出房间,朝卧室的方向,送出最后的笑容:
  
  “海芙,再见啦。”
  
  他回到包厢,从四具尸体上找出了好些钥匙,再到停车场一一尝试,总算打开一辆跑车。他扯掉跑车的门,又掀开车顶棚,把跑车变成敞篷车。然后,他学着塔都斯的动作,插钥匙,打火,上档,踩油门,连磕带撞地离开了酒店。
  
  他来到母亲就职的公司,说自己是塔都斯的朋友,直乘电梯,找到一些必须要见的人,说出必须要说的话,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见跑车被一群人围着,他拦了辆出租,告诉司机去学校。不过,当出租车经过市政厅时,他急忙叫停,随便抽了两张钱,便走上前去。
  
  市政厅前,工人们又在静坐示威。他看了看横幅,又问了问,晓得是达西欧家十来天没发薪水,还成日说后面会解决。工人们忍不住了,又来到市政厅控诉——还是老样子,横幅一拉,旗帜一举,安静地抗议就行。
  
  “你们是不是傻啊?上次,他们有理过你们吗?”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市政厅的伸缩门,无视了门房安保的警告,笑嘻嘻地对领头的老工人说,“怂怂怂,怂得人人都瞧不起你们,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啦。听我的,去,砸了这门,冲进去教训他们一顿,告诉他们不办事就去死,事情肯定能成。”
  
  “你这娃娃,回去上学去!你哪知道,麦格达是…”
  
  “是啥啊?说说看呗,老家伙。”
  
  “老家伙?你、你真是不懂礼貌!麦格达是帝皇使者杀过人的地方!是帝皇使者大开杀戒的…”
  
  “怕什?帝皇使者?他在圣城,又不在这,他能拿你们怎样?”
  
  说着,坎沙走到伸缩门前,抓住不锈钢的门杠,猛地一揪,直接把整道门拽了出来。本想来斥他的安保,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市政厅,听着他高声催促、叫那些吓傻的工人们跟他进来。
  
  “你好,办事请预约排——”
  
  话还没说完,窗后的办事员,便被他连着玻璃拉了出来,拖到工人们面前,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说啊,我叫你说啊,他们要怎样才能拿到工资?说啊,怎不说呢?唉…又一个死哑巴。”
  
  在办事员清醒前,他一脚跺地,把头连着地砖一块儿踩碎。工人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全部吓得要跑,他又把手一拍,不耐烦地说:“没种的东西,谁跑谁死,记住了?”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他,跟着他走完市政厅的每一间办公室,看着他抓来所有的政府人员,然后一个个问话、一个个杀掉。
  
  在圣恩者的力量之下,没有护身奇迹的死得最痛快。用奇迹护身的最倒霉,多受惊吓不说,还要给他逼问小金库和银行卡密码,把钱包掏个精光后,在自以为得救的欣慰中,突然被扭掉脑袋,死都不能瞑目。
  
  “呼…舒服了,”他抓出最后一个活口,把人扔到工人门面前,两手往墙上一擦,蹭走了沾染的血,满意地说,“你们也试试,真没啥难的。相信我,对这种和稀泥的东西动手,那是真痛快——怎,你们还不敢?怕什啊,和我一起杀个痛快,不成吗?”
  
  工人们在摇头、在摆手,在告诉他不成。他悻悻然捂住脸,踢开那个求饶的女文员。不用他说话,工人们便让出一条路,无声地守在两旁,目送他离去。
  
  在消失之前,他竖起大拇指,朝工人慢慢地转。转到大拇指向下后,他一甩手,大笑着跑起步,边跑边喊,喊啊…喊…
  
  “哈哈,都是群没种的阉鸡!乡下人、城人都一个样,统统是耷拉尾巴的狗,活该舔白皮的屎吃啊!你们记住吧!躲得了富豪,躲不了官!躲得了官,躲不了我!躲得了我,也躲不过你们自个儿啊!哈哈!”
  
  很快,他走到了校门前。看着安静的学校,他不由想起来,那刚和塔都斯结识的日子。
  
  那会儿,他和塔都斯谈过,某些论坛的“哲学家”,是怎大放厥词,说所有人都是不贞洁的——出生在共治区,上学就会被学校侮辱,当官就会被上司侮辱,打工就会被公司侮辱…总之,北共治区的人,生来就要被侮辱,死了也要被侮辱,就没个清净日子可图。
  
  当时,塔都斯把烟头一吐,说这人是在放屁,他怎感受不到侮辱?
  
  那会儿,坎沙笑着赞同了朋友的论调。而现在,他想说一句不同的话…
  
  “还真没错,所有人都被生活强行通了奸啊。”
  
  他站在校门前,招呼保安开了门,走进了校园。明明没有功课,明明没有书包,明明是轻松地走路,他却觉得肩头像压了无数的包袱,越走越累、越走越想哭。
  
  最后,他坐在教学楼前,直愣愣地躺了下去。他望向校门处,望向黄昏的街,望向正在摆摊的商户,却只望到了夕阳。
  
  属于他一个人的夕阳。
  
  再也没有家,再也没有退路了,是时候往前走,踏出最后一步了。
  
  “小王八蛋!你还敢进学校?赔我女儿的命来!”
  
  刚进教学楼,他便和两个熟人撞上了——是自杀的女同学的家长。
  
  拳脚落在他身上,完全是不痛不痒。他都有些想打哈欠,叫大叔大妈别再撒泼了,滚远点为妙。不过,当他掐住两人的脖子后,见那两张嘴还在叫骂,他走了些新奇的想法。
  
  他将这对夫妻嘴对嘴按在一起,然后慢慢地使劲、慢慢地加力气,直到把两人的头按成了一团,才高兴地松开手,打了个响指,往楼上去了。
  
  听那激昂的嗓音,他知道,是临近考试,老师们在开家长会,给学生的父母打气呢。果然,当他敲开教室门,在全班同学与家长的愕然中走上讲台后,他得到了莫大的欣慰——塔都斯和阿姨在,富达尔和母亲在…都在,都在。
  
  “你这个混蛋!你不配回班上来!出去!”
  
  被他帮过,又因他而死了青梅竹马的男同学,是大吼一声,冲上讲台,不顾老佩姆的阻拦,向他挥出拳头。
  
  在一片哗然中,他握住那只拳头,连着拳,把整条胳膊扯掉,扔在了男同学的脸上,不耐烦地说:“你省省吧,自己舔不到手,怨我?行吧,我帮你睡一觉,祝你在梦随便操她——你俩是绝配,我说的。”
  
  于是,他抓着男同学的脖子,将头连着脊椎拽出来,扔出了教室。
  
  在家长和同学们乱成一团时,他嘘了声,对瞠目结舌的老佩姆说:“老师,叫大伙安静点儿,再吵再想跑,我只能把他们全杀了,嗯,全杀了。”
  
  最直白的话,往往最有威慑力。在寂静中,他满意地走向富达尔和黛丽娅,将这对母子搂在怀,又嫌弃地松开,捂著胃部,呕个不停。
  
  “杜拉欣同学…”
  
  “行了行了,别喊我的姓…我是真没想到啊,可爱的瓦汀同学,你的爱好,竟然是你趴你的婊子妈身上。说真的我好想一拳打穿你,再打穿你的好娘亲,把你们串在胳膊上,揉那一揉,搓成一坨丸子,帮你俩真正地融为一体…不过,你放心吧,我还要谢谢你呢,我还想让你继续受苦呢,所以,今天啊,小可爱,可爱的富达尔、可爱的瓦汀同学,我不会动手的啦,因为你和你的好妈妈,帮我明白了一件事——那些父慈母爱,可能全是些忽悠人的屁话。
  
  什亲情啊,总归信不得啊,信不得。”
  
  众人还没从血腥走出去,又让违背伦理的震撼吓得失神。可是,在这老佩姆都头脑失灵的时刻,有一个人说出了要命的话:
  
  “坎沙,你是在发什神经?”
  
  是塔都斯。他护着他的女人、他的阿姨,如此质问着他的好朋友、他的好兄弟。而坎沙,则是一拍脑袋,快步奔向他,撑在他的书桌上,傻乎乎地笑。
  
  笑完了,坎沙伸出舌头,舔了舔黏上脸的血,笑着呸了口唾沫:
  
  “兄弟,差点儿忘了你咯。”
  
  “你是——”
  
  “我是?我是坎沙、坎沙·杜拉欣,我刚从你家酒楼出来,知道吗?你爹和你哥啊,非要我劝个小姑娘陪格威兰人睡觉,还带着头肥猪,在那胡说八道,坏我的心情——所以,哥们儿,对不住了,我把他们几个都杀了,嗯,都杀了。
  
  你大哥,头给我抽飞了,就跟皮球撞上钉子一样,啪,爆了;叔叔他对我不错,我想着手法轻点儿,就掏了他的心——跟电影一样,手探进去一掏,哧溜一下,就捏开花啦。”
  
  塔都斯盯着他,盯着那笑意满满的眼睛,目光从困惑、到震惊,再到困惑,最终,说出一句惹人发笑的话:
  
  “兄弟,你是逗我笑吗?”
  
  “没啊,你闻闻,这味道还在呢,”他把手伸到塔都斯的鼻子下,弹了又弹,“闻闻,闻得出来吗?你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血,怎会闻不出来呢?不难吧?嘿嘿,不难吧?”
  
  悲怆的怒吼,是塔都斯扑向坎沙的宣战词。不过,他的咆哮只能被坎沙压着,只能被坎沙压回书桌后、压回座位上,他只能听着坎沙是如何笑…是如何笑着告诉他:
  
  “不爽吗?生气吗?看不出来,你和他俩感情挺深啊?兄弟?果然,我猜的准没错,你啊,还是有心的人——但是,哥们儿,就因为这样,我才会恶心,恶心,非常非常的恶心。你这有良心,为什还要和亲阿姨上床?你能告诉我,为什吗?”
  
  塔都斯在吼、在叫、在挣扎,最后放弃抵抗,被他甩回位子上,躲在阿姨的怀,哭个不停。见到好兄弟的丑态,他不得不鼓掌,用最恶毒的语言,说出那从未感受过的满足:
  
  “你们的事,我告诉你姐姐、你妈妈啦——嘿嘿,怎办?好兄弟,你该怎办呢?记住吧,你给我记住吧,你就是继承了你爹的公司,成麦格达最阔绰的富佬,也要给我记住——你的家,永远回不去啦。
  
  在痛苦陪你的好阿姨,浪完你的下半辈子吧。哥们儿,这就是恶心了我的报应——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
  
  你没有资格被我拯救,不能陪着你爹你哥上天国啦。”
  
  终于,身为师长的责任与担当,让老佩姆打破了教室内的诡异:
  
  “坎沙,到底发生了什?你是怎知道这些…不,坎沙,你是…为什变成这样?”
  
  坎沙摸著脸,一步步走回讲台。他只要路过,家长和学生们都浑身发抖,好似坠入冰窖,欲逃离而不能够。
  
  “没什,老师,真没什…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咱们共治区,在咱们麦格达,进城读了书的要,在乡村种地养牛的要受苦,考上了大学的要受苦,进了公司的要受苦,街头摊卷饼的要受苦,干警察要受苦,坐市政厅的也要受苦…
  
  没爹的要受苦,没妈的也要受苦,有爹妈的照样要受苦,穷得种瓜的要苦,把钱当骆驼骑的也要受苦…你知道,老师,我是看不惯这些的,我喜欢帮人一把,我喜欢见义勇为啊!
  
  我想着,大家都这苦了,还不知道拼一把,还不知道对白皮猪抽刀子,反而要互相迫害,把自家同胞往死折磨,岂不是注定要受一辈子苦、还要把苦传给别人受?
  
  既然这样,还不如换我来,帮大家伙一把,送所有人都去死吧。老师,你说,只要是死了、只要是上天国了,管他是真还是假,是不是就不用吃苦、不用受罪、不用活成狗杂种、不用活成贱猪狗了?”
  
  “坎沙,你说的是什歪理?”
  
  “歪理?这是歪理吗?死不是最公平、最幸福的吗?活着就没有公正,活着就要受苦受难,只要死了,什不公、什折磨都没有了;只要死了,什苦、什罪都一笔勾销了;只要死了,就再也没有烦心事要思量了…这要是歪理,那什是公理、什是对的理?
  
  是学校的理吗?老师?
  
  读小学的时候,坏孩子欺负好孩子,老师都是各打一棒,只会叫我们别打架,哪怕被人打也别还手,不然就是打架斗殴,要被一起教训。
  
  读初中的时候,想看些书,老师就说影响学习,没收了还要教育我们一通,说是心思要放在正事上——可读小学的时候,老师还说读书就是在学习、在求知,怎到了中学,这道理又变了?这要我怎信、怎理解啊?
  
  行了,行了…还有你,还有你教的理…老师,你教了我们什?入学的第一天,你是多笑容可掬,说不管咱们班的人天赋有多差,只要跟着你走,你就有把握改造我们,把我们教成最有悟性的学生——
  
  高二了,你就天天骂我们,骂我们是群蠢驴,骂我们不开窍不争气。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有些人不会读书啊,你看埃尔罗,他就是真不会;还有的同学,是能读、又读不懂,真的理解不了那些公式啊。你骂我们蠢,说我们傻,怪我们不努力,可我们是几点睡、几点起,你真的不清楚吗?非要我们扭上发条,二十四小时教室待机,才算是努力?
  
  老师,你说要改造我们、帮我们蜕变,你的心,其实是很清楚,读书是要天赋的啊?可为什,你偏偏不理解我们的天赋,怪我们不长进?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真的拼尽全力了,我们真的用光悟性了…你真的有想过吗?
  
  还有,老师,还有…你告诉我们读书能出人头地,可我看到书读好的人选择去摊饼;你告诉我们要跑出共治区,又不告诉我们为什要这做——而我看到了,我明白了,是因为有白皮猪在,有给白皮猪当狗的人在,是有给狗咬了一声不吭、不给狗咬就看狗咬人的人在…你为什不说?你为什不说明白?有这些人在,我们怎逃出共治区、逃出麦格达?全年级多少人,两千还是三千?能靠考试出国的,能不能凑出十个?能不能?
  
  你告诉我——我们怎逃啊?
  
  逃不了,是吧?逃不了啊…你看,老师,小学的时候,你教我们善良、教我们助人为乐、教我们见义勇为,可你们自己连学生打架都不敢管;初中的时候,你教我们读书,教我们读书才是硬道理,又不准我们读课本外的东西,好像只有课本是书;上了高中,你说没人惯着我们,没人会在乎我们…可这些,不都是你们教的?不都是你们放纵出来的?学生打架不管、欺负人不管、搬弄是非不管,谁哭得嗓门亮就向着谁,事实一概不论…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学生长大了,进入了你们说的社会,还能信你们的理,坚持善良、助人为乐、见义勇为吗?不得哭、不得闹,不得拿出最不要脸的样子,去伤害别人?
  
  你告诉我,老师,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信这些理,怎信这些前后矛盾、衔接不到一起的道理啊?你不是教物理的,懂数学吗?数学不是要讲逻辑吗?你告诉我,这些学校、你们教的道理,到底是有什逻辑?
  
  你告诉我啊,老师,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你告诉我。”
  
  看着这个哭成孩子的学生,老佩姆的瞳孔不断收缩。他不知道该怎回答,也不知道该怎安慰…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学生,是真的疯了。
  
  忽然,什东西从他的脸前拂过,砸上坎沙的脸,把坎沙击倒在地。
  
  是风…是风。是穿透护栏和玻璃、直击坎沙头颅的疾风…
  
  是送来子弹的疾风。
  
  “任务完成,目标已击毙…”学校对面,公厕的顶楼,一位穿着军装的格威兰人,正拉动枪栓,退出弹壳,“确认无误,圣恩者已击毙、重复,圣恩者已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