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十七)生存
  露丝被电脑的文件吸引了注意,没有觉察阿格莱森手头的恶作剧,仅是随口回呛,用他从军的履历来讥讽他的言论——
  
  曾是军方圣恩者的阿格莱森,可没有资格取笑军方的丑闻。
  
  阿格莱森反而是嗤之以鼻。他正忙着聚起露丝的金发,将散开的波浪编成两条长辫,得意与喜爱之色充斥着他的双眼。但两三秒之后,这股劲头像是添入显色剂的蛋白质溶液,忽然就变了颜色,好似见了鬼的惊恐,吓得他趔趄后退。可他的指头又是那恋恋不舍,非要抓着手的头发不肯松。
  
  这一来,他便露了馅。在舍丽雅探员冰冷的回眸中,他把尴尬的贼手背在腰后,试图用之前的话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免得被人家声斥为流氓色鬼。
  
  按照他的说法,军方收容帝国余孽的行为不过是合理的战利品收集流程罢了。在帝皇使者如雷霆般溃灭三支帝国军团后,指挥祈信之子的军官果断向格威兰人投降,而格威兰人也极大程度地保留了绅士的风度,他们仅仅是处决了授令屠杀格威兰平民的奇罗卡姆死忠派,并没有追责其余的士兵与军官。
  
  当年,就有报社记者痛斥王庭过于宽容——何须放纵这些帝国的余孽,唯有送他们上天国方能彰显王庭的公正严明,从而震慑共治区那些心怀帝国的恶贼。
  
  但王庭的方针自有其道理。多年以来,奇罗卡姆治下的帝国培养出一大批军工科研人才,也在占领地区勘探出无数的石油矿藏,还有以清除异种为名进行的大量生物实验…更何况,帝国军团内的将官都是响当当的圣恩者,他们都算是立场灵活的军人,如果贸然肃清,未免有铺张浪费之嫌。
  
  正因为这些顾虑,祈信之子的多数将官都被格威兰陆军收编,或是特聘为军事顾问,或是挂名军中,靠着替格威兰人劳心劳力来回馈王庭的特赦之恩。
  
  所以,阿格莱森的意思相当明确——陆军不过是王庭养的一群猎犬,当这群猎犬剿灭了群狼以后,对于那些放弃抵抗的零散野狼,是赶尽杀绝还是收起来当看门狗,看的不还是王庭这个主人的意思?
  
  舍丽雅探员是冷著脸听这家伙吹嘘,慢慢解开那对尚未扎紧的长辫。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眼睛则瞟向了电脑屏幕,嘴没好气地哼了两声:
  
  “老掉牙的情节,读过书的人都清楚。来,这些是温亚德那边的回访,在任务前认真读几遍,最好是背在心,以免捅出纰漏。”
  
  “温亚德?”
  
  阿格莱森凑到桌前,坐上了露丝让出的电脑椅。他滑动鼠标的滚轮,看得是津津有味,还不时吹两声口哨,感慨黑水的探员都是恪尽职守的好职工。
  
  但在看到某些关键词后,他的神色突然一紧,以至于口头失言,叫露丝看起了笑话:“怎,见到老熟人的名字就吓白了脸?陈、立、特先生?”
  
  “哈哈,哪有的事…哪有的事…要说这个胡特·唐卡拉,我们倒是有些交情。他这人啊,是不务正业,终日忙着处理那些男男女女的情感纠纷,拿别人的床底隐私来跟我们打趣,说什丈夫撺掇妻子跟邻居上床,妻子带着丈夫找变态玩通厕所的把戏…
  
  有一回啊,他还藏到旅馆的床底,拿专业的摄影器材从多角度偷拍了整场出轨记录,还剪辑成电影拿给委托人看,把托他办事的家伙给气了个半死。
  
  要我说啊,像他这样糟蹋祈信之力的呆瓜,你们招来办事也是白搭。倒不如专心搞好眼前的生计,好早些跟我把账结清,我快活了你们也清净,总比现在你瞧我不爽,我瞅你分心要强吧?”
  
  “阿格莱森,做事要有始有终啊,嗯?再者,你的老熟人可是跟我们透了些猛料,这九年内,光是康曼城内,就有十几场无头悬案跟你脱不开干系啊?所以,别想着应付完差事、早日捐款潜逃了,只要拿出敬业的态度,发挥出圣恩者的最佳业务水平,过去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追究,包括军队的履历——军队的履历,记住了?”
  
  原本是有来有回、互相拆招的讥讽,只等阿格莱森给出确切的答复,事情便算是了结。露丝正背过身打电话,忽地脊椎发凉,急忙回头望向电脑桌,在汗毛竖立的危机感中看着阿格莱森一巴掌拍裂了键盘,怒骂着飞扑了过来:
  
  “记记记、记你妈的头!臭婊子,敢威胁我?老子教教你什叫老实听话!”
  
  不容露丝掏枪,阿格莱森已经掐住她的肩膀、卸掉她的配枪,一手撕开了探员标配的黑礼服,一手揪断了腰间的皮带,哪怕被她一膝盖顶向胯部也不愿收手。
  
  此时的露丝是惊讶多过恐惧。她看得出来,阿格莱森的眼满是血丝,有如嗅到腥气的野兽,只望得到最原始的欲望。不过,她最意外的还是阿格莱森的力量,这股力量远超圣恩者能够驾驭的灵能,更接近祈信之力的强化效果。
  
  但她亲眼见过阿格莱森的祈信之力,就是猜也能猜出那是与强化身体无关的能力,又怎会在蛮力上压制住她?
  
  可她的黑礼服已经被撕掉,内的白衬衫也是岌岌可危,要是再思考这些无关的线索,恐怕今天她真要交待在这地方了。
  
  于是她又一次提起膝盖,猛地撞向阿格莱森的胯部,厉声吼道:“阿格莱森!你疯了吗?收回你的猪手,事情就此揭过!”
  
  可阿格莱森真跟疯了似的继续撕扯,完全不搭理她的吼叫和警告。这个男人仿佛不知道黑水的深浅,更不在乎侵害探员的下场,偏要顶着死刑的风险当一回风流强盗?
  
  幸好,店主在事态无法挽回之前冲进屋,一脚踹飞了阿格莱森。而阿格莱森即便撞塌了电脑桌也照样凶神恶煞,又一次直冲过来。
  
  店主便把露丝挡在身后,只是高喊了一声“陈立特”,便让他呆立在原处。
  
  他正想辩解些什,店主便挥来一记重拳、揍得他捂著脸翻滚在地,叫得是吃痛不已:“打什打!打什打?打也别打脸啊,我还指望靠这张脸讨媳妇…”
  
  店主是踹了他一脚,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露丝,满脸谦笑:
  
  “哎呦呦,黑水的女士,你别跟他计较,他这人没事就爱抽风。他抽风的时候都是言不由心,净爱胡搅蛮缠,就是头到了发情期的小型犬,见着洞就想拱,克制不住啊!他再发病,你喊…”
  
  露丝推开店主的外套,一边系著衬衫的纽扣,一边蹲到阿格莱森的身旁,眯着眼睛念出那个博萨式的名:“陈立特?陈立特?陈立特?”
  
  阿格莱森立马停止翻滚,并挪开那只挡着脸的手,滑稽地抹走了鼻血。他竭力笑出谄媚,求着露丝宽宏大量,饶过他这回,下不为例。
  
  “陈立特、陈立特…”
  
  露丝只忙着复述他的名,许久才以拳击掌,展出恍悟的神情,把灵巧的视线在店主与他之间跳来跃去,啧啧称奇:
  
  “这就是阿格莱森心灵银行保险柜的密码啊?难怪你要脱离军方的辖制,原来是舍不得暴露自己的秘密…放心吧,黑水做事向来以尊重和诚信为先,我们不会出卖合作者,绝不会。
  
  别着急庆祝,阿格莱森。倾力合作的前提是你专心办好黑水的差事,不然,就算别人不追究你的过失,我也要控告你猥亵未遂。成交?”
  
  阿格莱森可没工夫再擦汗了。他是连忙缩起脖子,巴结般告饶道:
  
  “当然、当然,全照你的意思办,善心善念的舍丽雅小姐!”
  
  露丝勒紧皮带,捡起跌落在地的手机,拨通戴维的号码并走出后厨,叫了一碗酸辣虾汤为肚子垫底。她嚼起蘑菇和去壳鲜虾,颇为平静地鼓著脸,目视阿格莱森如何手捧尺码唛、跑过来向她保证会去最好的裁缝铺订制同尺寸的礼服。
  
  然后,她不失风趣地向电话说:“戴维,我们的圣恩者总算愿意做忠厚人了。”
  
  “露丝,先前的调查有些失误,阿格莱森·谢诺利尔特的身上存在着不可控因素,危险性无法得到压制,往后就换我来与他联络吧。”
  
  “戴维,有时候你真有些像贵族庄园的老保姆,啰嗦得让人安心——算啦,这种情况我还应付得来。”
  
  “他是圣恩者,要是你有什闪失——”
  
  “我拿捏住他的要害了,戴维。别操心啦,我在王庭待了那些年,又不是没见过汽车的乡巴佬,连红绿灯都不懂得怎看。”
  
  “他可不是守法的司机啊,谁也没法担保他不会突然磕两管猛药,在闹市区把车速飙到八十迈…”
  
  露丝要服务生拿来根吸管,叼著吸管吮起残余的虾汤。她两手托著脸蛋,眼有那些骄傲的色彩,似乎回到了在黑水训练营的那段时光,又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等汤色见底,她用吸管拨动锅底的海贝,翘著腿闭目沉思,自顾自地叹息道:“戴维,我好像有些理解乌塔维娅殿下了。”
  
  “哦?怎讲?”
  
  “摆弄人心的愉悦就像驯兽师挥鞭,抽打的时候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成就感,容易上瘾,嗯,容易上瘾。”
  
  戴维摇著头,耷拉嘴角挂断了电话,喜忧参半地向帝皇祈祷:
  
  “帝皇在上,女人真可怕啊。”
  
  说完,戴维继续查找他需要的文档——有关圣恩者的详细档案。
  
  据不完全统计,大致有百分之六十的圣恩者在王庭记录过个人能力信息。而这百分之九十的人中,有三分之一就职于军队,三分之一就职于黑水,还有三分之一在某些科研、医疗机构任事。
  
  黑水虽然无权查阅军方圣恩者的具体档案,但仍有办法清查后两者的准确信息。登记在册的圣恩者之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五都位于祈信之力第一巅峰的水平,余下百分之二则属第二巅峰者。拿供职在黑水的第二巅峰者举例来说,他们统共只有六人,且拥有王庭加封的子爵爵位,拥有极其高贵的身份地位。
  
  他们直接听命于黑水的部长,其余人等无权宣调他们行动。而他们的档案信息也升格为机密,除部长以外无人有权查询。
  
  如今黑水的部长之位仍在空缺中,他们的档案对戴维而言都不再是秘密,尽可随意查询。他们拥有恐怖的破坏力,完全不惧怕常规武器的威胁,可以轻松破除使普通圣恩者也感到棘手的困境。
  
  亦因于此,当伊利亚·格林表明投诚的意图后,黑水现今的领导者同意接受她的合作——仅仅是因为第二巅峰的圣恩者太过珍贵而已。
  
  但戴维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人,而是更加神秘的第三巅峰圣恩者。受国王特许,他们得以将个人档案从国民数据库中移除,真正意义上地抹去所有信息记录,成为超脱法律监管的特权人士。
  
  哪怕在王庭之内,也只有当今的陛下清楚他们的身份,有资格调动他们行事。
  
  而这便是戴维最忧虑的。如果无名氏是在国王的眼皮底下做事,那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理由逃过国王的审视。哪怕国王没去授意他勾结灰都的高官贵族、设置那些讨好格威兰精英的娱乐场所,至少也有默许之意;哪怕国王没有默许之意,也要承担起监管失察的无能之责。
  
  揭发无名氏等同于指责国王无能,指责国王无能的后果,别说是戴维一个人,就算拉出整个黑水也无法承受。
  
  浅显至此的道理,戴维的前辈们应该早已分析透彻了。现在,他必须等待前辈们的通知,从而看看引领黑水的幕后者有没有革弊出新的魄力。
  
  看到传达而来的通知是“追查殆尽,切勿姑息”,他张开双臂仰视着天花板,向洁白的灯光赞美永不言弃的正义。
  
  他随即忙起手头的要务,过滤那些仍旧下落不明的失踪者的信息。
  
  由于帝皇使者的震慑,被贩卖为奴的受害者不论种族与生死,大多数都在审判日之后被兢兢业业的警员和探员查明了行踪。
  
  并且,帝皇使者的雷厉风行并非尽善尽美。某些人被筑入血肉之塔后,他们的亲友竟然不肯认罪伏诛,非要顽抗到底。
  
  更有甚者打起杀人灭口的主意。有一位食品行业的富豪的继承人,就把父亲豢养的奴隶扔进碎木机搅成粉末,再做成压缩饼干,企图借助货架消除受害者存在过的痕迹。当一位市民从饼干吃出人体组织并拿去医疗机构检验后,当地的记者、侦探与警察很快追查到他的头上,而义愤填膺的民众更是冲进他的工厂,把他和他的家属扔进流水线,用烤饼干的方式活生生烤熟了他们整个家族。
  
  类似的事情在格威兰全境爆发了二三十起,警方和黑水秉持法不责众的理念,不追究当地民众的暴动,更称之为义举。
  
  即便人们的报复如此沉重,受难的死者也无法复生。不多日,就有人对帝皇使者起了微词,批评帝皇使者既没有第一时间救治受害者,也没有坚持除恶务尽的原则,导致死亡人数没有及时得到控制。
  
  这些批评倒是其次,戴维最关心的反而是极少数不知所终的受害者。这两天,黑水在警署的协助下统计了报案人提供的身份信息,发现一条惊人的线索——
  
  从四十一年前开始,每隔五年,便会有一名瑟兰国籍的混血者失踪。这些混血者的身份特征更是高度相近,他们都是由金精灵父亲与人类母亲诞下的男性混血者,皆是在旅游或留学途中失踪。
  
  最近的一位,则是一年前失踪的斐莱·奥洛罗,灰都大学艺术学院表演系的留学生。他的同学和父亲先后在灰都的警署报案,可是始终没有结果。按理说,在经历审判日之后,灰都的犯罪分子已经销声匿迹,警员更是无胆搪塞,就连老太太的宠物走失这种小事都有警司督办。
  
  一个相貌英丽的混血者,不管走到哪都是聚光灯的焦点,可他就像被一阵风吹散的云,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阳光。
  
  康曼的全体警员们卖力地检查了他失踪当日城市的所有监控,发现他是受了什人的邀请坐上一辆轿车,在下车后随司机的脚步避开监控,消失在了人海。
  
  根据他同学和舍友的说法,那段时间他有跟人炫耀过自己近来好运缠身,撞见采风的星探,等不及修完专业课程便要去影剧基地试镜,成为康曼城影视行业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经过警员的调查,发现康曼城内根本没有任何一家经纪公司派人与他接触。国民信息库甚至没有与那个星探所匹配的脸部数据,完全无法通过比对查明其身份。
  
  这可真叫警员们头疼。这种人八成是精通易容术,或者是在黑诊所动过整容手术,为的就是消除个人档案,如同隔绝指纹的手套,掩藏他们本人与雇佣者的身份。
  
  而戴维敢向帝皇赌咒,这些混血者失踪的背后定然存在着一只胆大妄为的黑手。就算这只黑手并非最终的幕后主使,也定然与那位无名氏有着莫大的干系。
  
  因此,他向露丝传达自己的判断,沉着地下达命令:“全力查明斐莱·奥洛罗的行踪,重要程度与遣使阿格莱森联络无名氏并列同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