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二十二)线索
  稍加考量后,阿格莱森便放弃了强行闯关的想法。若是殴打大学生,登上新闻头版倒是其次,倘使影响了黑水的合同进程,害得他拿不到后续的委托费,那他可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既然顾虑重重,他遂选择陪这帮毛头小鬼耍耍。自从叛出军队成为逃兵后,他好久没参与过如此刺激的聚会了。
  
  当然,承接委托去杀人时除外。
  
  他把五瓶气泡酒的瓶颈握在一处,然后爽快地摇晃,借助气体冲开瓶塞,在液体冲飞半空前一口咬住所有瓶口,仰头吞完所有的酒水与气泡,再把空瓶子交给围着的男学生,打了个意味深长的饱嗝,似是在嘲笑这些青年太过稚嫩。
  
  但他的示威起到了反效果。
  
  见到这般狂放的饮酒方式,接住他酒瓶的学生先是一愣,而后把酒瓶抛上半空甩成漩涡摔进草坪,继而振臂高呼,仿佛是在庆祝王者的加冕:
  
  “喔!呜呼!新的饮酒冠军诞生啦!是我们的外卖员先生——我们从博萨来的酒品之父!”
  
  毫无顿挫,泳池的女生捧起水花就往阿格莱森的身上打,泳池外的男生则是开起起泡酒、碳酸饮料和花炮朝天上打,搞得天空尽是扑鼻的酒香,洒在身上格外寒凉。
  
  作为欢庆的焦点,阿格莱森被礼花和酒喷了一脸,活像是雨天滚进剪彩现场的流浪汉,浑身都是五彩斑斓的条纹。
  
  此时他有两件事可以确定——
  
  一是康曼城的学生疑似有些不大检点;二是今天但凡来的不是他,而是店的任意一位木精灵,怕是都走不出这栋庄园,非要把贞洁或者晚节交代在此地。
  
  哦,即便是他,想要在派对现场维持贞洁依然是极其困难。已经有一位生著雀斑的活泼女孩跃出泳池,不作擦拭便湿哒哒地贴了过来,还拿来高脚杯请他共饮佳酿。他非常乐意顺其自然,喝完酒后与女孩深入交流,但在北共治区的某些经历却化为一柄流星锤砸在他的心脏上,敦促他搂着女孩的腰,适当地保持距离,委婉又直接地暗示道:
  
  “抱歉,小姐,我消受不起你的宠爱——我还要担忧生计,忙着送下一单呢。”
  
  女孩生气地推开他,后仰著倒回泳池中,表演起蝶泳的花式来。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见状,笑地倒给他一杯没有度数的类酒饮料,邀请他到旁边歇息,还笑着告诉他放心,参加聚会的人都通过了医疗检测,任何携带致病抗原的人都被踢出邀请的名单外——
  
  除了他这位不速之客。
  
  按照同学们原先的计划,大家是想拉餐馆的艾娜克赛斯来当特别嘉宾的。而木精灵向来保守,且不携带人类会传染的病毒,也就不用顾虑卫生问题了。
  
  对方的坦诚让阿格莱森很难想出适宜的回复措辞。好半天,他才喝着饮料哼起共治区的民谣,漫不经心地说:
  
  “哦,那你们就不担心我有点儿毛病?”
  
  “怎会呢?阁下的身体十分健康吧?再者,我们都注射过疫苗,做好预防措施啦…就算有人想怀上同学的宝宝当单亲妈妈,我们这些可怜的男性也要提防突然多出份抚养费要交,以免在快活的年纪背上家庭的重负啊,先生。”
  
  “嗯,我叫阿格莱森,你是?”
  
  “嘿,姓名不便透露,不便透露…”
  
  “你们是哪所大学的学生?总不会真是灰都大学的毕业生吧?”
  
  “很遗憾,正是——喏,看见了?到场的嘉宾中,百分之八十都是灰都大学的毕业生,以艺术学院的居多,尤其是表演系哦?我嘛,说来惭愧,我是生物学院的后辈,还在准备明年的论文,打算留校深读来着。今日不过是无法谢绝前辈们的邀请,来这开拓眼界?”
  
  阿格莱森抓来把薄荷糖,含在嘴慢慢抿化,坏笑着摇头,不敢相信对方的坦诚:“开拓眼界?相信我,小兄弟,参与这类节目很容易上瘾,一旦沉迷进去,别说是论文啦,我看连毕业考试都悬啊。”
  
  学生扶正鼻梁上的镜架,反驳以自信的微笑:“不敢苟同。总归是感官上的娱乐而已,想迷惑有所追求的人沉浸于疯狂的花花世界?难度颇高啊。”
  
  “听上去,你成绩很好咯?”
  
  “勉勉强强,在学院位次靠前?偶尔能拿拿奖学金的程度罢。”
  
  “唉,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啊…我还没读完高中就滚出家找活干了,花了好几年才偷渡进格威兰——嘿,别紧张,我早就是合法公民啦。”
  
  “合法公民?靠缴税、生育还是参军?”
  
  “如你所说的,不便透露啦。反正格威兰的合法身份好拿,每年都有博萨人往这边跑…嗨,溜进来才发现,终归是家乡好,跑来这打工干活,没有正式身份只能遭人白眼,还要给黑心老板克扣工钱,难熬出头啊。”
  
  “你说过自己是合法公民,那苦难便是过去式——干杯,陌生的朋友,以帝皇之名祝您前程似锦。”
  
  “我该为你祈求帝皇的祝福才对——小兄弟,学业顺利啦。话说回来,艺术学院的学生都是这…开放?灰都大学可是大地首屈一指的名校啊,也会存在学风问题吗?”
  
  “唔?该怎说?即便是灰都大学,内部也分很多圈子…我们还要考虑日后的导师选择,免得遇见故意卡论文的老学阀呢。哦,还有人更倒霉,挑中朝晟的叛国贼当导师,牵连着全体同级生被黑水提审。”
  
  “有这种事?”
  
  “朝晟的…林博士?哼,朝晟人的名字太拗口,不提他了。还是说说我们奔放的学长吧——看啊,有思想家说过,能留下惊世杰作的艺术家难免有私德方面的缺损,艺术学院的前辈们更是视此为信条啊。
  
  特别是表演系,所有人都清楚出了学院后要靠床上工夫征服导演和投资人,方能换取出人头地的机会,因此,他们宁愿在纯洁年代的收尾处举办一场派对,把平时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统统挑明白,和平时看对眼又不敢表白的人手牵手钻进包厢、嗯,帐篷也行,喏,那边的帐篷就是为此而搭设的。喜欢清净的往前走,庄园的房间充足,尽可以睡到明天日出。”
  
  “表演系的学生都这…野性?没有洁身自好的吗?”
  
  “呼,罕见啊,罕见。家中富裕的倒好说,但这种人数量太稀少…况且,他们既然加入这个圈子,陪我们这些平民玩玩岂不是更能彰显慈悲?并非所有富人的家教都那良好啊。
  
  穷人家的孩子更别提啦,之前有个瑟兰来的混血者,多俊朗啊,连文学院最富庶的女王都为他沉迷,想包养他却被无情回绝,给人家狠狠拂了面子。没过几天,不懂怜惜芳心的家伙便失去踪迹,学校都传他是被抓走当成私人用品啦——玩笑话,帝皇使者在温亚德降下神罚后,有钱人都收敛着呢。
  
  警察和黑水的人查了多少遍都没有消息,八成是人家自己和谁跑了吧。”
  
  听到重要的消息,阿格莱森却沉默不语。稍后,他憨厚地贼笑两声,就著饮料吃完糖果,高举双臂站到泳池旁,边拍掌边喊道:
  
  “女士们!先生们!作为幸运而来的特邀嘉宾,我有个提议,保证让你们体验到别样的新奇。嘿,相信我吧,相信我这个博萨人一回,展示高材生与灰都人特有的慷慨气量吧!”
  
  在一片欢呼中,学生们认真听取了阿格莱森的建议——他提议,男生们在糖果中刻上名字再塞进气泡酒或者碳酸饮料瓶中、在摇晃后对天喷射,而女生们便在泳池张嘴叼咬,接住的糖果刻有谁的名字,便与谁手牵手共度良宵,图一个省时省力。
  
  正如阿格莱森所预料的那样,这类有赌博倾向的玩法是广受好评的,追求刺激的人肯定会投出赞成票。
  
  人们无不称赞他的创意鲜明,各自做起准备。男生们用钥匙或水果刀在糖果上刻好姓名,兴冲冲地对着天空喷射酒水饮料,期待梦中情人接过他们送出的邀请函。女生们也毫不客气,在泳池仰起天鹅般的脖颈,纷纷咬住喷洒来的秘钥,只待配对成功便能去房快活,为毕业典礼留下永生难忘的回忆。
  
  看着叫嚣起姓名缩写、或惊喜或失望的男男女女,阿格莱森笑出了两排牙。在北共治区的时候,他也曾玩过类似的把戏,不同之处仅是把糖果换成子弹而已。
  
  一颗颗子弹落在人身上,随机处死绝望的囚犯、折磨愤怒的叛军…
  
  何其诱人怀念啊。
  
  是的,子弹炸出的血花像玫瑰绽放的露水,诱得他伸出舌头品尝。这一尝,他品到了血的味道与香水的芬芳。待他回过神来,一位妙龄少女已经搂在怀中,在激吻中与他交换唾液。
  
  少女是标致的格威兰人,蓝眸金发,肌肤柔滑,犹如妖艳的牵牛花缠在他身上,牵绊着他离开泳池、前往庄园的客房。
  
  他盯着少女的眼睛,想从魅蓝看到少女的过往——他深知,正如岁月的流逝会赋予美酒绝佳的风味,往事的沉淀也会给予女人独到的韵味。
  
  假如不折煞风情,他愿意捧著少女的腿亲吻那洁白的脚背,问可怜的少女是经历了多少黑暗与秽乱,才能在最青春的年纪积攒出少妇般的阴郁和优雅…
  
  迷人至此?
  
  柔软的天鹅绒托起欢愉,金色的风光怜望空虚。激荡的暖流冲击他的身体,炙热的火焰熏袭他的灵魂。他好久不曾拥有这等快乐,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清心寡欲的时日有多久…
  
  不,为何要清心寡欲?为何要像守寡的女人般郁郁不欢?
  
  迷乱中,他捋起少女的头发,将柔滑的金丝缠在手指间。那丝缕的触感,比沙漠的流沙更细腻,比上品的绸缎更光滑。他将金丝勾至鼻息下,呼吸的节奏似贪婪似害怕。
  
  他恐惧金丝弃他而去,他贪恋金丝是梦境的虚假。
  
  不。
  
  这果真是他畏惧的全貌吗?
  
  他瞪大眼盯住金色的发丝,眼看金色褪为焦黄。那焦黄是病弱的征兆,是缺乏营养的预警,更是他畏惧的真相。
  
  不…不…不会的,他是圣恩者,是堂堂圣恩者,连黑水的探员都要高看他一眼,还能有什是他惧怕的?
  
  他不相信自己会惧怕。他伸出手握住缠绵的金丝,捏紧金丝下的皎白,魔怔地复述著无人能理解的怪话…
  
  是他自己也无法清楚的谎话。
  
  欣喜而痛苦的呻吟钻入他的耳膜,却不能掰开他的双手。他沉醉在蛮横的力量中,他沉醉在祈信之力的压制中,他要脱离管制脱离规矩,他要…
  
  醒来吧。
  
  恐惧的朦胧说出了那句话,他松开手滚到一旁。床上?只有一位险些窒息的少女在大口喘气。
  
  夹杂异味的尿液打湿了床单,熏得阿格莱森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差点儿被自己掐死的少女,赶忙穿回扔到地毯上的内裤,再去做人工呼吸。
  
  恢复神智后,少女一把搂住他,欣喜地舔舐着他的耳垂,恳求着亲爱的炮友再施加一回暴力,务必帮自己再度体验那种极致的快感——
  
  阿格莱森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溜进卫生间冲凉。等洗完澡,他悄悄穿好衣裳,连配送箱都不愿去找,便急匆匆地逃出庄园,生怕这群不怕死的年轻学生再拉着他寻刺激。
  
  要是出了人命,他哪担待得起?
  
  很遗憾,因为在床上耽误太久,他没办法在拥挤的车流中狂飙。他只好忽视餐厅同事的未接电话,先跟露丝通报从学生口中听来的消息:
  
  “喂,听我说,你们要找的人似乎有点儿眉目了…”
  
  等他啰嗦完,舍丽雅探员无情地浇了他冷水——斐莱·奥洛罗因为外表出众被女同学骚扰的事情,黑水怎可能会放过?
  
  “哎,干**。那你说,下一步怎办?”
  
  “去找那个骚扰他的女生,以私人名义调查…另外,暂且不要暴露圣恩者的身份,等待我的通知…”
  
  “嗯?你监视我?”
  
  “监视?身为合作伙伴,有权监听你的手机可是合同前三行写明的条约。阿格莱森,借行事之便享受春色是你的权力,我无权干涉,但我由衷地提醒你…千万别和当日一样头脑发热哦?你的朋友跟我们透过不少消息,我们清楚你的难言之隐。
  
  尽量避免陷入情绪不稳定的状态吧。如果耽搁我们的事务,要赔付的可不是违约金那简单。”
  
  “哦,听你这话…像个管家婆似的,你是迷上我了吗?舍丽雅小姐?”
  
  电话挂断,证明阿格莱森在口头上扳回一城。他骑着小摩托放着音乐,慢悠悠地抵达餐厅。刚进门,便被艾娜克赛斯婆婆拉到后厨,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通。
  
  木精灵的嘴巴虽然唠叨,心思却是简单。在教训完年轻人的马虎拖遝后,她帮阿格莱森求得店长宽恕,免去了扣除薪水的惩罚。那之后,她语重心长地叮嘱战战兢兢的博萨人,劝他打起精神做好店的工——
  
  临近灰都大学的店铺可是黄金地段,纵使外卖员的职务照样有的是人争抢。
  
  阿格莱森能说些什?他能挠挠后脑勺,腆著脸告诉老婆婆那群大学生在开成人派对庆祝毕业?还打算骗她这个老奶奶去共享欢愉?
  
  他能。
  
  听完阿格莱森的描述,艾娜克赛斯的脸红成了紫色。好半晌,她才用拇指反顶额头,向神圣的帝皇祈祷——
  
  愿帝皇挽救堕落的灵魂,万勿用欲望毁灭了这个国家未来的脊梁。
  
  戴维·赫斯廷也抱有相近的感想。他明明在黑水总部检索灰都大学的学生与教学者的身份信息,偏偏通过监控看到了好几处糜乱的派对现场。在慨叹年轻人思维与开放性超前的同时,戴维不免提出一个质疑……
  
  日后,等他们坐上高级官僚的宝座、成为各行各业的领导精英,格威兰的风气岂不是又回到了帝皇使者来之前的状况?
  
  更重要的是,这种及时行乐、视风序良俗如陈规陋习的病态理念,究竟是何时蔓延到格威兰最高级的学府、从那些预备演员传染到其他学院的学生身上?
  
  恍然之间,戴维拍桌而起,抓着鼠标的手迟迟不愿放下。
  
  刚刚的一瞬间,他应该抓住了极度关键的线索。那好像是魔方的归位公式,又仿若迷盒的开启机关;那既是防盗门的双重钥匙,也是保险箱的多层密码。
  
  只要理清那转瞬即逝的灵感,抓住那荡过眼前的蛛丝,他便能寻着蛛丝找到蜘蛛网,进而逮住那条吊在暗处的捕猎者…
  
  那个如蜘蛛般警惕的无名氏。
  
  是官员?是精英?是学生是富豪?不,不不不…就是学生!
  
  是学生,是学校,是时间。是林博士进入灰都大学讲授生物课题的时间。
  
  戴维拨通信息管理处的电话,厉声通告:“我需要林博士到达格威兰后的全部出行记录,立刻,马上。”
  
  管理信息的同事从没听过他用过这焦急的嗓音,便火急火燎地调取林博士的档案并发送给他。
  
  拿到林博士的档案后,他检索起关键词,跳跃到林博士到灰都大学授课的时间段,果然发现了暗藏的猫腻,不由喃喃自语:
  
  “从十五年前开始,他进入灰都大学的头一年,生物学院的学风便有下滑的趋势,而他的出行始终处于监控中,他该是分裂出身体去和无名氏会面…
  
  他一个朝晟人,怎能纳入无名氏的法眼?难道…”
  
  揣测著其中的关系,戴维不免汗流浃背。
  
  真相太简单了,无名氏和林博士早有交集。
  
  那**无名氏,总不能是叛逃的朝晟圣恩者?不不不…
  
  更可能是领受朝晟密令,潜入灰都加速格威兰高层堕落的特工。
  
  若事实情况接近戴维的推理,事态便愈发失控…
  
  帝皇使者进入温亚德的目的,是否都在计划之中?别人不清楚,黑水的探员可明白…
  
  那个坐镇圣城的老鬼,是货真价实的朝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