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56)漆黑
  
  第二日,网里的消息比村中的鸡鸣更早唤醒熟睡的林。
  他刚恋恋不舍地挣开温暖的臂弯,便给鼾声仍香甜的夏从床上蹬落,只得翻身换衣后轻哼着开门抱怨:“才休息几天就成了懒猪,白当这些年兵…”
  门外,乡土的空气格外清新,让恰到好处的凉爽丝丝入肺,令呼吸的人醒过神并回复消息:“老头,今天怎么有空找我闲聊?”
  “我需要你往瑟兰去。”
  “呵?好呀——恕难从命、不,不能这么说,差点忘了我退伍啦,应该是——没空啊,老头。”
  “归队,这是不容拒绝的紧急密令。”
  “等等,我问你,如今第一前行者有多少队员?不,你不用说,最起码得有个千八百?这么多人,你找谁不行,偏来烦我?你是闲出病了?”
  “事态严重,立刻依指示抵达部队在丽城的驻地,他们会将你送至瑟兰的晨曦。”
  “听好了,葛瑞昂,现在我无事一身轻,少用上级的口气给我发号施令。另外你别拿娜姐说事,我晓得你们彻底掰了,她连我的消息都不回了。哼,我猜猜看,是你还是他——”
  “你听着,不论我或迦罗娜,都为阻止他的疯狂付出所有,已无时间给你废话。若你是惧怕到无能,就中断消息关闭网,在他毁灭一切前去逃、去躲、去藏到死为止。”
  “我去你妈的!好,告诉我怎么回事!另外给她说清楚,叫她老实待着!”
  不愿多说的林驾车驶向丽城,听着葛瑞昂的讲解笑到咬着牙一拳锤扁仪表盘:
  “呼、哈哈哈哈,你让我缓缓、我真是…哈哈、真他妈好笑!哈、他妈的…我真憋不住脏字了…哈哈哈、活该啊!你们是他妈的活该!不不不不,你俩早猜到事情会搞成这样,然后就能使唤那女的搞弱他再整死他,名正言顺啊,对不对?是不是在他回来和我们见面的那年就想好了?等等、你等等,我想想、我想想他那时候碎嘴的疯话…对,他说的没错!就是祖老狗在害他、想让他疯到失忆、好叫这一无所知的最强最乖最听话的东西去杀干净挡路的玩意——你才知道?谁信啊?谁会信啊?我会信吗?娜姐会信吗?难怪娜姐要走啊,总长,我看你其实挺像条好狗,就是跟错人、跟了头死贱的畜生——既有杀他灭他的力量,为什么放敌人炸林海进丽城、为什么费我们的命、诓我们的心、流我们的血去打仗?还你妈的元老…畜生,他妈的死贱畜生…”
  而后他沉着脸驶达军队驻地,踏入已设立的传送奇迹,消散于环绕的金芒间,去往瑟兰的首都晨曦。
  当炫目的光在一处昏暗的隧洞展现,朝晟的到访者已被送至目的地。习惯传送奇迹副作用的林没有踉跄,跟着一位恭候多时的金精灵沿隧壁上的烛火大步往前,发现隧道的墙爬满粗绳般的纹路,触感异常粗糙,而脚踩的地面更发出嘎吱的怪声,就像…就像是…
  于是他质问:“这里绝不是晨曦城,我们究竟身在何处?”
  那拘谨的金精灵慌忙回答:“朝晟的客人,我们确实在晨曦,只是…只是位于晨曦的深处…”
  “深处?你是说地下?”
  “是的、是在地下,可准确来说是晨曦的根部…”
  “根部?什么意思?”
  “朝晟的客人,想必你从未听闻晨曦的构筑…请容我聒噪。晨曦由落于古山之上的百株通天巨木组建,它们相连成环,由外至内逐一升高,直至中央最高点那株代表王庭的权之木——高达三千五百九十六公尺的至高之木,而我们正身处权之木的根部、正在它深陷大地的根系中穿行——”
  “好,何时能到?”
  “前方即是。”
  回音未消,光线已然明亮,照出一方宽阔的洞穴、不,树穴。金精灵急忙告退,林则走入其中四顾张望,见这广若原野的树穴外壁安满连着燃油电机的探照灯,更堆积着熟悉的军用储物箱,且有数十位身着黑袍的前行者看守。他正想放声打招呼,却从轰隆声中寻出位熟人:“你?”
  “新来的!收声!没见过世…队长?天,认不出来!认不出来啊!”正给冒烟机器灌油的络腮胡汉子同样瞧见刚来的林,快步相迎,“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和…”
  “说正事,你们来干什么?”
  “我不晓得,是总长亲自——”
  “密令是吧?你等等,我先去一趟,”林别过他走向树洞的中央,对着网那头的人厉骂,“老头,到底要我们来搞什么?”
  “往中间去。”
  如他所言,林疾步到达无数灯光聚焦的终点,在看清白光中悬浮的物体后愕然失神。
  那是一名未着片缕的女性金精灵。她的眼紧合,似乎沉入无垠的黑暗。她的身躯暗耀万千星辰,走近后仔细看方能觉察那是粒粒金沙——是的,她无瑕的躯体由金沙似的光点凝结而成。林探出指却触不到那肌肤,只能在拨散粉末般的金辉后收手,看它们重新凝为细腻的洁白:“这是…何物?”
  “瑟兰的继承者、金精灵的先祖、生命圣典的执掌者,以及弑君者。”
  “是谁找到的?死贱…元老?”
  “是帝国。”
  “帝国?”
  “在脱离林海的战场后,圣痕率领帝皇利刃军团不远万里与圣者的部队汇合,攻破晨曦后闯入此地。”
  “谁告诉你的?”
  “未能守护先祖的瑟兰王室成员。”
  “他们早知道?好好好好,全是能忍会装的狗东西…不,她怎么回事?老家都陷入战火了她还睡得死沉?还是真睡死了?”
  “据王室成员交待,她自弑杀帝皇后便长眠于此,哪怕当日受圣痕袭击亦未复苏。”
  “少说怪话,他有本事动得了这种怪物?”林抬手挥穿她的躯体,看那光沙重聚,“压根碰不得!”
  “他们坦白这变化新增于先祖受击之后,我们猜测这或许是某种圣典所赋予的防卫机制。”
  “好,所以你唤这么多人来这里就为鉴赏这‘先祖’的裸体?不,你没那么无聊,那堆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圣岩?你不是想拿奇迹喊回这睡死的玩意吧?我怕她睁开眼倒会最先宰了我们这群大饱眼福的流氓啊,老头。”
  “就目前的力量而言,先祖的沉眠暂不可逆。此行是为她体内的圣典。”
  “圣典?在哪?”
  “她的心脏。”
  林举臂穿入她的胸腔,果然握到坚硬的实物,那些光沙似有意识般主动消散,现出隐匿期间的棕绿色圣典。可不论他如何发力都无法撼动这巍然如山的圣典,终是服输:“计划是什么?”
  “据王室呈递的典籍记载,充足的本源有激活圣典并将之借用的可能。”
  “胡扯,那他们早干嘛去了?”
  “他们当然尝试过,只是未曾成功。”
  “你有病?他们这堆亲儿孙都喊不醒的祖宗,我们这群梁人来能有屁用?”
  “你不必焦躁。正因为没有血缘,你们可以抛却尊重与敬畏,用尽你们想象去使用本源,做出一切能与不能的尝试——”
  无需提醒,林再次接触光沙,但今次是携本源出手。瞬息的沉寂后,那些本在指间闪耀的光芒扑面而来,把猝不及防的冒犯者吞噬。他忽然看见无边的蔚蓝,更感到冰冷浸没全身且将体温抽走,唯有在坠入这海洋更深处之前奋力挣扎,却只得堕落于永无止境的深沉,直至消失殆尽。
  本源耗尽的时刻,林摆脱溺亡的幻觉,走出那金色的光芒重见无声的精灵先祖,却彷如钢针穿颅,潦草的表情扭现极致痛苦:“妈的——”
  “你们带他去休息吧,哦,代我叮嘱,告诉他记得听完再行动,”冷笑着的葛瑞昂走近窗口眺望圣都的风景,借网调令那些远在瑟兰的人,“明天有新一批圣岩运入,务必清查,杜绝任何克扣。”
  他关闭网,微张的金瞳将些许迷茫投射至不复往昔的黑金道路,掠过道路上混乱不堪的人群。
  圣都的一部分居民在奔走中抗议、抗议驻军拒绝提供生活物资的回应;一部分或跪于家中或跪于街头,祈祷帝皇使者的慷慨再度降临;更有甚者忏悔罪行、承认信仰的不纯,期望恩典会在宽恕后赐予;极少数有先见者则紧闭房门,以免囤积的食粮给不余几多米面的笨蛋哄抢一空。
  某间阿尔曾光顾的酒馆亦如此反锁大门,门前更摔满半碎的酒瓶,摆出最萧条的破败来欺瞒寻求帮助者和失控的抗议者。而这间酒馆的主人正灌着红酒啃牛肋骨,听本该在对街餐厅的老板吹捧出不定的惊悸:“桑登,多亏你提醒,否则我只能同那些人去抢砸了…”
  “没什么,大家都是特罗伦人…嗝,我是说,起码我们是有脑子会听话的好人,不是吗?”
  “唉,你别揶揄我了,如果知道事情会弄成今天这样,我早该想办法搬去格威兰,再不济到博萨——”
  “老兄,相信我,跑到哪都是这副光景。使者大人迟早会垂怜全世界,最多在时间上有先后的区别,嗝。”
  “好,好,我相信你。老弟,少喝几瓶吧,别太浪费——”
  “浪费?不会,你看看,”桑登撑直身扶住墙走,开启一间间的包厢,显摆着寒气里诱人的果蔬肉菜以及药品和罐头,“我们肯定能撑过去的,事情不会太久…嗯,我猜猜…两年?不可能,一年?不可能…半年、哈哈哈,也不、不可能!老兄,实话告诉你吧,很快、很快,三个月、不,一个月,一周!就一周!有没有兴趣打赌?谁输了,谁负责下厨!哈哈哈!”
  “好吧好吧,快关门,别把库藏弄坏了!打赌倒不必,我认输、我认输,厨房由我负责,但是老弟,你是怎么猜到事态进展的?我记得在使者大人的回应终止前,你就找我说过——”
  “其实,嗝,咳、咳、呕、呕——”
  “帝皇在上,桑登,你喝得太多了。来,饮杯热水吧。”
  “老兄,谢谢了。其实,是他们讲、讲给我。是在、是在家餐馆,是我去过的餐馆、我去过。”
  “唉,你是真喝多了,别说了,休息吧。”
  “听、听我说啊!你、你知道吧?前些年圣环广场的事情?”
  “你是说那次给帝皇使者亲自——”
  “是、是了,就是那次、那次我就在场,我是去帮他们烧广场上的朝晟人——”
  “帝皇在上!桑登,你在说什么?若给帝皇使者听到,你会——”
  “别怕啊,假、假如他还在观察我们,我早死、不、不,是变成那些人蛆啦!所以老兄,你也来一杯吧,真没事的…”
  “桑登,你把我说糊涂了,你是想说那次事件的暴徒——”
  “暴徒?不、不…他们是聪明人、真的是聪明人…我告诉你的消息都是他们通知的…本来给人蛆吓破胆的我已不想管这些事,但他们又来找我,允诺不会麻烦我直接干活、给他们集会的地方腾空后望风就好…我答应下来,偶尔、偶尔也去听他们探讨使者的事,听他们说、说什么的、社会?哲学?反正、反正是圣职者和老学者争执的屁话,还有个辩论不过的老头指责那年轻圣职者只知道搅屎!可好玩了…嗯,其他的、其他的我搞不懂…但我听得明白,他们是想、想说…说帝皇使者是、是、是个、是个、是个心性幼稚、低能、有智力缺陷、没、没同理、同理心的、还会、会受骗、明显、明显在受、受人引导的、引导的小、小鬼头!哈哈,干他妈的小鬼头!小鬼头…你信吗?信吗?我知道你不相信,没人会相信的,对吧?能凭空造物、要粮给粮、要油给油、心情好了会扔辆以前圣恩者才配坐的新车到门前的帝皇使者、杀、杀了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帝皇使者,是、是他妈的没毛小鬼!嘻嘻…哈哈哈哈…幸好、幸好我相信、相信了,我相信了…相信了…”
  趴着酒桌的桑登喉中的嘟囔渐渐给沉重的鼾声盖过。盯着他的餐馆老板面色已然惨白,趔趄着拿来张毛毯扔上这醉汉的身,自己则裹住棉被躺在酒瓶间,呼吸得非常小心,甚至不敢敞开口鼻吭气,呢喃着微不可闻的恐惧:“帝皇在上…帝皇在上…有圣职者参与那年的暴动?他们在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人们真相、警告帝国的子民当心使者…不、不,他们不会的,说得对,没有人会相信、没有人会相信…没有人…”
  “没有人…没有人…”桑登滴落涎水的嘴同样说着梦话,“没有人…聪明人…聪明人…聪明人…”
  聪明?
  正在教愁学算术的阿尔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茉亚,竖瞳如孤星之夜,闪烁着一点渺小却夺目的光,那光交缠于黑暗,其名为复杂:
  茉亚,你真的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