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55)暗流
  
  温热日光点亮的天台上,被阿尔举高的愁远望沉眠的城镇并挥动小手放声高呼:“睡懒觉的各位——早上好。”
  阿尔让愁骑上肩,与她共同望向分明灯火暗淡、却在晨光里浮现轮廓的城镇,觉得它相比刚开的那年未免太过冷清,没有几间窗户是闪亮的,更看不见行人汽车、听不到此间的嘈杂。
  当高升的太阳缓停,昨天落幕,今日开始。扛着愁伫立的阿尔呢喃出感慨:“唉,每天都会新旧交替,可总是一样的寂静…究竟怎么回事呢?”
  声里的茫然令愁用食指轻敲他的脑袋:“哥哥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这里的变化,”见日光笼罩城镇,阿尔放下愁,拉着这对肩膀眷恋不舍的小女孩走进电梯,“五年前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到处都是荒废的建筑,只有塔楼算是有生气。大概一年后,城镇翻新了、热闹了,多的是人流车群。但很快啊,大多数人都变懒了,要么静悄悄的,要么做不好的事情。他们啊,但凡流点汗、有点累就休息,只知道等待礼物…”
  说话间,愁已牵紧他的手奔回屋,困惑地摆弄着积木:“礼物?谁的礼物啊?爸爸的吗?”
  “是啊…唉,你还小,这些事太复杂——”
  “哥哥,那就等我长大了再教,现在快陪我搭房子,好不好?”
  撒娇的愁令阿尔无奈拿起积木,可推门而来的茉亚又叫他心的一紧:“长大?那并不好。”
  已扑入母亲怀中的女孩埋头扭蹭:“妈妈!怎么不好,你看我长得多高多快呀!”
  茉亚笑着抚摸女儿的灰发:“长大会失去很多快乐。”
  愁仰着头扑闪那双荡漾灰的眼眸:“那我不长大了。”
  “可你总归要成长,不能永远当任性的孩子,”她的指压住女儿的鼻尖,眼却瞥向略有失神的阿尔,“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一样礼物,一定要收下哦。”
  愁欢呼着蹭起母亲的脸颊:“礼物?什么礼物呀?糖果、巧克力?不对,是布娃娃?是小动物?呜呜,妈妈,你告诉我好不好。”
  “乖,你会知道的,”扶正女儿的母亲眼底满是怜爱,“现在,去找爸爸吧。”
  待蹦跳的声远去,茉亚落好尚未堆完的积木楼房,唤醒恍惚的木精灵:“朋友,选好走的时间了?”
  “啊…啊?是的,明天就走,先搭火车去东边的港口,再乘船回朝晟…”阿尔连连摆头,将瀑布般的乌黑长发甩到散乱不堪。
  茉亚挪到他身后坐着,梳理起紊乱的秀发:“其实你应该早些走。”
  “你…不想我留在这里?”
  “不,朋友,我是指…你可能已无法借寻常的交通手段离开帝国。”
  “什么?你是指…火车或轮船会停运?不可能吧?我定车票的时候没见到异常啊…”
  “因为帝国濒临崩溃、因为他已有些时日未赐予特罗伦人礼物。从今天起,镇里的电站要靠我们的士兵强逼方可维持运作,交通运输更彻底断绝,哪怕往圣都的班车亦没有燃油去发动。很快,每座帝国的城镇都会成为相似的孤岛,直至认清现实的人们重新开工为止。若他们不能在耗尽物资之前醒悟,一切都无可挽回。”
  “茉亚,你、你在说笑吧?事情不可能会这样,前几天我还去圣都看过,那里的居民和往常没有分别啊?”
  “圣都距离他最近、获得他的赏赐最多、更拥有帝皇赐予的光,自然失控最迟。”
  “这、这…不对,你把我说糊涂了,让我想想…你的意思是统领他…他是在忙什么?他不再聆听信徒的祈求了?”
  “这些年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但是、但是这样的情况…难道他不清楚这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是我不去告诫他、嘱咐他,正如我没有提醒你早日离开。”
  声的温柔让视线在模糊,长发间滑过的温暖却渐渐清晰。当那温暖轻搭上肩头,清晰与模糊堆叠为混乱,令阿尔想不懂、理不通,唯有靠感觉的指引说出心底的疑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他的帮助,也需要你的承诺。”
  “承诺?”
  “请你承诺我会带着愁离开、会在事态平息后陪她回来。”
  “我、不,不、不是,茉亚,你想做什么?”
  “结束与生俱来的使命。”
  “别开玩笑了!茉亚你在说什么啊?赶快去告诉他、告诉他事情、特罗伦人、帝国都会乱套,让他先回应一些祈求,起码给各地派发、制造些衣食药物,起码、起码先稳定——”
  “我说过,我不会告诫他。”
  想转身的阿尔让她抓紧肩按住,唯有尽力扭过头,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一缕垂落的灰:“你、你…茉亚,你听我说,不论是谁威胁、命令、骗你这么做,别管他们背靠哪国势力,都不要再听信他们了!如果事态真的失控,会死很多很多人啊!会比十来年的战争死去更多的人啊!”
  “这是我的抉择。”
  “茉亚,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呀!你这样的话、这样…我就去找统领!去和他说明白——”
  “朋友,他不会见任何人。”
  “为——”
  “朋友,你没有发现吗?曾时常拜访他的两位混血者已久未来过。”
  “你是说前行者的长官和那位女士?他们…”
  “现在的他不相信我以外的任何人。倘若你坚持与他沟通,反而会燃起他的怒火,引他做出诸如伤害你、伤害别人的行为。”
  “茉亚,你、你——”
  那双手终于离开肩膀,缓缓拢向他的腰,将急切束缚在轻柔的拥抱里:“朋友,为了你自己,为了他,为了我,请你接受我的恳求——答应会给我那承诺。”
  陷入这温和的怀抱,阿尔想挣脱却是无力,嗫嚅良久后终是咬牙放弃:“好,我答应,但——”
  “请不要多问。待临近那时间,我会帮你脱身。”
  仍欲追问的他却给忽然拍开门坏笑的愁盯得合住嘴讪笑:“妈妈、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茉亚轻推阿尔的背帮他站起身,好让笑着跳来的女儿枕住膝撒娇,“朋友,你先出去吧,我要和愁说些母女间的小秘密。”
  待阿尔逃窜般冲出房门,她挑起女儿那与自己相仿的灰发,眸里的颜色更深:“见到爸爸了?”
  “妈妈,爸爸好怪啊。我喊了好久他才注意到我,好像是在找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是的,爸爸有他的事要忙。你收到他的礼物了吗?”
  “嗯,妈妈,哪有什么礼物啊,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就喊我出来了。爸爸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呜呜…”
  “不,爸爸他已将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了你。”
  “啊?唔,妈妈你说什么啊…真是的,怎么你也学小法哥哥一样说些没头脑的话…”
  “爸爸他的礼物是血、是帮我取走你的血。”
  “血?”
  “愁,听妈妈说,你记住、你定要记住——今天爸爸他已将我那流淌在你身体里的血取走,这是我们所能送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
  女儿眨动的眼好像洁净的灰水晶,闪烁着清澈的暗色:“妈妈,是我听不懂,还是你变——小笨笨了?爸爸他只是拍拍我的头,我可没有流血啊?不对,你是说取走血…什么意思啊?”
  “以后你会明白的,会明白的…”母亲没有回答,仅是俯身吻住女儿的额头,眸里的灰像无风的海,“你会明白的…”
  这时,阿尔已敲开塔楼中层某间宿舍的门,将正锻炼得满身淌汗的法普顿拉上楼梯道,抓紧他的肩前后摇晃:“小法,我那些朋友走的时候有留护甲给你们吧?”
  “啊?当然有啊,那几十具护甲本来就是给我们示教用的。哥哥,你问这做什么?”
  “好,有就好,有就好…小法,快带我去,我必须从里面拿些圣岩——”
  “你要圣岩?哥哥,这——”
  “别问那么多了,快带我去吧,情况非常紧急!”
  “不是,哥哥你听我说,那些护甲的圣岩早都取干净了,前些天就交给茉亚姐姐——”
  “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
  阿尔抱着头坐住楼梯的阶,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惶恐、惶恐到长耳与竖瞳都在颤抖。即使当年遭遇苍白炽焰的精锐、亲历圣徒焚毁一切的火,木精灵的心也不曾跳得这般疯狂,因为在听完茉亚的倾诉后,他的网便收不到任何回复。不论同团的战友、同学与亲友、甚至是吴都没有回复消息,他仿佛被排斥在网之外,寻不见来自朝晟的回应。
  首次见他如此失态的法普顿慌张失措:“哥哥,你怎么了?”
  “不对,有问题…”阿尔似是听不到他的焦急,仍在网里翻看近日的消息,猛然间发现吴的答复有些古怪,不由逐一复述,“‘走的时候记得吭声啊’、‘哪天走去圣都’、‘今天带小女娃走哪了’、‘要不要带那婆娘走’…”
  “阿尔哥哥,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怎么自言自语的?你不是…”
  “这不像他说话的习惯…他想告诉我什么…对,都有相同的字,都是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可恶!我怎么没留意到啊!可恶!可恶可恶!”
  阿尔握拳捶地,在楼道砸出沉顿回音。法普顿则闭紧嘴看他发泄,直到锤砸声消停才开口:“阿尔哥哥…”
  “小法,我刚刚有些疯,还请你理解,”语毕,木精灵平复呼吸,竖瞳里是无助的苦涩,“能告诉我,这些天你们有去镇里执行什么任务、忙什么工作吗?”
  “有、有啊,今早还有人抽去维护镇里的电站。哥哥,那些讨厌的懒汉越来越过分了,非要我们拿枪指着——”
  “从何时开始的?”
  “啊?有大半个月了吧。”
  “为何我没听你们说过?小法,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没必要讲吧,而且大家都是早去晚归,挺累的。哥哥,不是我瞒着你,我、我也没想到你会好奇…”
  “呼,是的,是我没有问…”阿尔捂住脸笑、笑出破碎的恨意和不舍,“茉亚,你是利用我吗?还是要强留我?哈,哈哈哈…你好会赌、好会算计啊…”
  他的笑让盛夏多几笔严寒,而这严寒更掠过汗毛深入毛孔去凝结血液与鼓动的心,让法普顿张不开安慰的口,仅能做的便是陪伴着等候、等候一切结束。
  “结束!哼,实在拖拉!我帮你上来吧!”
  在遥远的朝晟,一株参天的巨木上,夏正紧扣树干不平的凸裂,靠臂膀与腿带动身躯地灵活翻达树顶,弯腰帮落后的林攀上这横伸的粗枝,与他并排而坐,因他喘息的窘态翻起白眼:“哎呀,你这不行啊,说好不用本源,结果还是我快。多去驾驭灵能哎,否则啊,万一碰上敌人时本源耗尽,我怕你真要撑不过去抱腿求饶了。”
  “呸,呼、呼…也不看看你高我多少?”林猛锤着胸膛咳嗽,拿湿透的袖口擦汗,却迷得眼睛滋酸,“再说、再说…呼,好、我体子不好!不如你,快、快给我口水…呼唔!不是臭口水!别玩啦!”
  夏已放开他,看着这张通红的脸以指拨去挂在嘴边的纤丝:“哼,不懂享福,没情调的小屁孩。”
  林接过她递来的水瓶,仰头一灌而空。等沉重的喘息慢慢恢复平和,他指向绿林间的道路与道路旁的栋栋房屋:“看,这就是我的老家、我的故乡、生养我的村子,不错吧?”
  “还行啊,看着环境不差。”
  “是啊,但它可变了太多。这些房子这些人这些声都不是我记得的东西…还好,路还一样、树还一样,还能认出来我在哪里捉迷藏、在哪里掏鸟窝、在哪里垒火…”
  “怎么,还学会抒情了?不像你啊?”
  “嗨呀,你别破坏氛围啊。我只是想起以前,那时候也有人带我爬上这老树,跟我说希望每天都是今日,永远都不会改变、不会改变啊。”
  “嗯…是谁?你那位亲爱的姐姐?”
  “不,是他,是竹子…哼,竹子哥,帝皇使者、常青武神…一个变得我认不出的人。”
  夏沉声贴向他,不再口轻舌薄,而是随那探寻熟悉的目光望去,仿佛看到他曾经的记忆,恍然间想起什么、让什么飘忽的东西钻入心里,再远望时便看清那渺茫的影是家乡:是啊,帝国和博萨够新奇,可若与家乡永远分离,心会失去一块炙热的情,仿佛落空般永不触底。
  “我记得当时他说过、对,时光荏苒、对,时光荏苒,然后我们伸手牵在一起、牵成一条剪不断的线,接着说、接着说…是的,他说了,我也说了,娜姐也说了,说…说…说——望我们永不改变。”
  说着,林抓向空中的太阳,眼里只有光。光眷顾二人很久,最终没有挽留、亦没有不舍,化作一抹自西而落的橘红,缓慢而真切,像一张跌入寒潭的纸巾,被黑暗浸湿后缓而迅的沉没。
  “可他却变了,变得最陌生、最可怕…连娜姐都伤害的他算是什么?疯子?孩子?呼——疯狂的孩子,哈哈,疯狂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