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坐实 > 第88章 84
  音乐在房间里回响很久,闻驭才伸手按掉闹铃。
  不确定几点睡着的,昏昏沉沉,或许睡不够三个钟头就清醒了。窗外夜色漆黑,闻驭没有起床,直到清晨时分冰凉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床上,然后一阵音乐旋律从手机里响了起来。
  他总是提前醒来,其实根本用不到闹铃。但这段音乐是方青宜以前使用的闹钟音乐。方青宜恋旧,用惯的物品不舍得更换,水杯、睡衣、床品,就连每天闹他起床的音乐也是。
  门德尔松,e小调回旋曲。
  闻驭默默想,怡怡在D国,也正听着同样的铃声,从床上醒过来吗?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可笑。D国与这座城市有七小时时差。他这边的清晨六点,是那边的下午一点。
  怡怡大概在校园里,或者在哪家餐厅、咖啡馆,又或者正待在自己租住的小公寓。D国的冬季,落日很早,还有两三个钟头就会沉坠浓夜般的黑里。
  方青宜是一月四号出发的。
  那天早上,他并没有改签机票,仍按原计划起床,洗漱、穿衣,整理东西,再次检查随身证件。然后他关灯、关门,在冬季清晨雾气蒙蒙、浸润寒意的空气里,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从那天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
  方青宜出国后,闻驭几乎把所有个人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就像个疯子,连轴转地出差、没日没夜加班,到了让与他一起工作的同事都不安的程度。一个月里,他只休息过半天。那半天是因为他要去医院复查受伤的左手。
  医生检查完,说恢复的很好,下周可以过来拆线了。
  闻驭从医院出来,不到下午三点,他想让季楠平送他回公司。这个跟了他四年,稳重温和的助理没有服从他的命令,直接把闻驭送回了家。
  “你今天哪也别去,在家里休息。公司的事,那么多经理,没必要你事事亲力亲为。”
  工作能帮闻驭忘记很多东西,一旦空下来,他就会陷入时断时续的茫然。闻驭翻了会儿杂志、看了会儿电视,也才过去一个钟头。他关掉电视机,让房间彻底的安静下来,起身走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直到天空原本明亮的光线在他的瞳孔里逐渐暗淡。
  太阳落尽了,夜色渗入城市的每个角落。
  他穿衣换鞋,打算出门找家小餐馆随便吃点晚饭。刚走到街上,裤子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闻驭拿出手机,面色不由一静。
  来电人是段小恩。
  闻驭站在街边,慢慢地接通电话。段小恩轻柔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几分迟疑:“……闻驭?”
  闻驭没有接话。
  “我决定……嗯,跟我哥回国外了,”段小恩知道他在听,轻轻地说,“这次是真的离开,在那边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闻驭垂眸,顿了顿,说:“在外面一切顺利。”
  段小恩努力地笑了声,扬起几分音调:“我今晚十点的飞机,你要来送送我吗?”
  “……”
  闻驭没有回答,段小恩也没再多问。他笑着开口:“好啦,就是跟你说这件事,不打扰你了。”
  段小恩再次回头。
  他背后是整洁明亮的登机厅。人流匆匆,他没有见到闻驭。
  “小恩,该进去了。”段之随说,取出证件交给海关的检查人员。
  段小恩忧郁地收回目光。
  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离开这座曾经给了他太过灰败、无望的记忆,又在灰败与无望里,看到那个从他窗边骑着自行车掠过,浸在暮色光线里的少年的城市。少年如锋利的刀刃,闯入他的视线、撕开他的情感。将他从家庭的绝境里拯救出来,又推入了情感的绝境。
  他多么渴望闻驭能够来――不是为了挽留闻驭,而是为了……
  “小恩。”
  段小恩身形一震,慌张转过头。
  闻驭站在不远处,穿着冲锋衣、运动鞋,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段小恩不自觉地朝闻驭走了几步。快要走到跟前,又打住步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闻驭平静说:“不要哭。”
  段小恩摇摇头,努力想要憋回眼泪,但泪水仍夺眶而出,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滚落。
  “谢谢你能过来。”段小恩捂住脸啜泣,“这对我很重要。”
  闻驭看着段小恩,脑子里浮现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他跟眼前的男孩,生活在被城市遗忘、混乱不堪的贫民窟。男孩纤细的胳臂和双腿,总是带着奇怪的淤痕。男孩不怎么说话,很安静,像是跟屁虫一样黏在他后面。一开始,闻驭觉得这个男孩很烦,后来竟慢慢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甚至想要保护他。
  闻驭看了看无人排队,已经空下来的海关,对段小恩说:“好了,进去吧。”
  段小恩噙着泪水,给海关递去护照。他准备跟段之随进去了,忽然又转过身,再次朝闻驭走来。
  “对不起。”段小恩哭着说。
  闻驭皱眉,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是我从他那偷走了你。你分化那天晚上……陪在你旁边的人,不是我。”
  “那天晚上,你妈妈不在家,我在窗外……我看见他陪着你,等你睡着后,他才悄悄地离开。我走进你的房间,假装是我陪着你。我偷走了那天晚上。”
  闻驭一动不动,气息变得寂静。
  “其实不止那天晚上,他去过你家很多次,每次都瞒着你,跟你的妈妈见面……你的妈妈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没有告诉过你。”
  段小恩说到这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落下。他不想让闻驭见到自己的最后一面,是如此狼狈又不堪,急匆匆背过身,快步走向关内。
  段之随叹口气,冲闻驭摆摆手,追到弟弟身边走了。
  两人快要登机时,段之随问:“为什么告诉他你要走呢?看到他你只会更伤心,何苦?”
  这时段小恩已经停止了哭泣。他红着眼眶,面容虚弱地遥了遥头。
  “……哥,我是很难过,但我没有遗憾了。”透过落地窗,段小恩望向停在跑道上、一闪一闪亮灯的飞机。那架飞机,即将带着他飞向远隔重洋的另一个国度。从此,他将与过去的一切的割裂。段小恩呢喃般开口:“我跟他,是彻底划上句号啦。”
  酒吧越到半夜越热闹。
  烟酒、音乐与跃动的光线里,方明江正跟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嬉闹。一个Alpha走过来,冷冷地坐到他旁边。
  方明江睨他一眼:“有何贵干?”
  “问你件事。”
  来人脸色极为阴郁,透出一股子危险的戾气。几个同伴不约而同地敛了声,互相看看。其中一人讪笑道:“既然有事,那你俩先聊,我们去那边玩玩。”
  等其他人走了,方明江找服务生点了杯酒,推给闻驭:“请你喝。”
  闻驭坐着没动。
  方明江啧一声,掏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闻驭沉默地接过烟,夹在指尖。方明江给他点燃,自己也深深吞吐一口,缓缓问:“要问我什么?”
  “当年――”或许因为烟草颗粒灌入喉咙,闻驭的嗓音微微发哑,“我在方家,待得最不愉快的那两年,你弟弟为什么袖手旁观?”
  方明江耸肩:“我怎么知道。”
  “两个钟头前,我刚知道另外一件事,”闻驭的眼神暗了暗,“我离开方家,搬到西区住后,怡怡去过我家很多次。有次他差点在巷子里遇险,我当时还很奇怪,大晚上他怎么跑到那带去。我现在才明白,他是为了找我。”
  方明江不出声了。
  “他瞒着我跟我妈见面,为什么不告诉我?”闻驭的思绪坠入少年时期最阴暗的一段记忆里,眼眸浸上幽暗的雾气,“他为什么突然远离我,选择站到你们那边?”
  方明江干笑一声,把烟灰抖了抖,说:“每件事的真相都像一张门,你推开这张门,以为能够找到出口,结果你发现里面还有房子,还有张门,你不得不继续推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这大概就是知道真相的代价吧,所以人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小时候,越长大越不快乐,因为推开的门太多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吐出一口烟雾,把手搭在闻驭肩膀上:“我弟弟为了你,把那张门关了十几年,你真决定把它推开吗?””
  闻驭的神色在烟雾里显得模糊。他没有挣开方明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低下眼睛,缄默地抽着烟,抽到尽头,将烟在烟灰缸里死死捻灭,不耐烦道:“方明江,我才他妈发现你还是半个哲学家。”
  闻驭的声调带着压迫感,很难将这句话理解为玩笑。但方明江还是被逗得乐不可支,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意很深的眼里,又有一闪而逝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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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部分,闻驭跟方明江其实也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