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空心病 > 第30章 九局下半06
  送宋唐回去前一天,李渝和他去雍和宫烧了柱香。
  特意去了西南殿的文殊菩萨前,没有旁边人三跪九叩的大礼,李渝举了三炷香,恭敬地做了一揖,插进铜鎏金炉。高考前夕,不少学生和家长都来祈福,黄墙赤树,人声鼎沸,香火缭绕。
  李渝高考前黄思敏就带他来这,当时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没所谓表情,被他妈摁住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额角的淤青等考完英语时还没彻底消掉,一脸颓相走出考场,完全看不出任何被高僧开过光的痕迹。
  “灵吗?”
  “灵,也不灵,”李渝回想起来,觉得有点可笑,“说起来到现在还耿耿于怀,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有个步骤粗心写错了,扣了两分,当时特别生气,因为在光华高考成绩突出是可以在学院开学时作为优秀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结果让我一同学,就你前天看见的那神经病,捷足先登了,郁闷了三个星期。”
  宋唐失笑,摇摇头没当回事:“那就是不灵了。”
  “别瞎说。”李渝被黄思敏摁住时也是这么想的,他作为崇尚科学的唯物主义者,打心底里就不信这玩意,建国都多少年了,还任凭这些封建迷信四处作妖,要是拜一拜神佛文曲星就能高中,他还读书干什么?直接去寺庙清修最有效,比谁金刚经背得多背得快就行了。
  可等轮到宋唐,李渝的心态就不一样了――他当然知道菩萨顾不了人间那么多破事,也清楚这最多就是个心理暗示。
  明明他不信的。
  但,纠结了好几天,他还是把宋唐拉过来拜了一拜,图个心安吗?李渝也不知道。
  往后的人生,还会有数不清的漩涡在前方布下难逃的密网,时运造化,人心百态,那么多那么多不得不吃的苦,李渝太清楚。高考拉开了成年残酷的序幕,而这只是最甜蜜的开端。
  李渝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大风大浪在等着宋唐,这小孩成年前的日子就没顺利过,但他希望从今以后,命运的捉弄可以少一点,再少一点。
  哪怕那些苦让自己帮他承担呢?
  这是李渝浅薄的愿望。
  就算不能实现。
  就算没有菩萨保佑。
  这一刻他有点理解了黄思敏。
  拜的不是神佛,是凡人李渝的一片心而已。
  他把求来的平安符挂在树枝上――和其他许了愿的木牌一道,沉甸甸地坠在枝丫,在撞钟声中轻微地摇晃,像深秋时节树上结出的累累果实。
  第二天李渝亲自送宋唐去车站。
  行李很少,装了一个书包,还是让宋唐自己背着。
  宋唐走前一直表现得很正常,神态较前几天没什么变化,好像不过是下楼买瓶汽水那么简单,李渝偷偷观察了几眼,心里嘀咕,看上去花言巧语挺会哄人,实际上还没怎么开窍嘛,就是石头一样的冷漠心肠。
  分别也不会说点好听的。
  结果等到了检票口,宋唐的腿就往前挪不动了。
  他拉住李渝的衣角,杵在原地,固执地喊他的名字,小狗似的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李渝。”
  “李渝。”
  “李渝。”
  李渝抬头翻了个白眼:“你叫魂呢?我还没死,留着五十年以后再叫,”说着帮他检查必要证件,“带全了吗?还有帮忙捎带给柳小春的资料。”
  “都带齐了。”李渝的手在宋唐的外套口袋乱摸一气,导致后者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拥在怀里,受限于体型差,宋唐不得不弯下腰,下巴支在李渝的肩膀上。
  他用力地抱住了李渝,好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姿势却有股小心翼翼的温柔。
  李渝愣了一下,没推开宋唐,说实话他自己也有点舍不得,心道小样,敢情之前是跟我装高冷呢,憋不住了吧。
  奚落的话到嘴边,还是换了词,李渝摩挲他宽大的脊背,难得耐心,低声哄他。
  “好了好了,不是没几天了?等你高考结束再回来,到时候和我一起住,”大庭广众之下他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推了推宋唐,“嘿,别人都看着呢,像什么话。”
  宋唐闻言松开手,转身背对着李渝。
  李渝歪过头逗他:“哭了?”
  宋唐看他一眼,眼角有些红:“没哭。”
  李渝笑得无奈又纵容,抬手揉了把宋唐的头发――他最近做这个动作越来越顺手:“哭什么,考完试我等你过来。”
  “……真没哭。”宋唐丢了面子,别扭地转到李渝看不见的视角,咳嗽两声,努力找补,“刚才沙子迷眼睛了。”
  “好吧,北京春天的沙尘暴可真烦人。”李渝顺着宋唐的话说,看见对面的大型犬瞪圆了眼睛,露出被敷衍后不满的神情,最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检票了,去吧。”
  他不想送个人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何况不到一月还会再见。李渝没理会宋唐的一步几回头,对他摆了摆手,就逆着人流往外走,只给宋唐留下晨光中他的背影,套着卫衣,步子有点懒散,也许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心。
  李渝走了许久,等看到车站外湛蓝的天,那股被强压下的情绪才一点点蔓延上心头。
  他停下脚步,用手撑住额头。
  地面上多了两滴看不清的水珠,很快蒸发,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的铁石心肠呢,李渝嘲笑自己。
  宋唐总让他心软。
  他摇摇头,准备离开,学校连请几天假,马上就到结题答辩,他拖欠着巨量该交的任务跑去游山玩水,现在报应来了。
  “李渝。”
  谁叫住他?
  像黄思敏的声音,愤怒到冰冷。
  李渝转过身,看见许久未曾谋面的母亲,和站在旁边怒气勃发的父亲。
  大半年没见,他们的面容竟然有些陌生,也许是因为扭曲的原因。
  “你在这里干什么?!”
  *
  黄思敏和李亚民多年浸淫在高贵的象牙塔中,唯一高于顶的事情就是体面。
  他们给足了李渝体面,在火车站只脸色铁青地对李渝说了句“回去”。
  直到李渝关上家门。
  黄思敏先坐在沙发一角,面无表情,随手抄起水杯往地上砸。
  被子四分五裂。
  李亚民喝住黄思敏,转头开口问李渝,表情严肃,像在审问犯人。
  “你去火车站干什么?”
  “送朋友。”
  “哪个朋友?”
  “支教认识的。”
  “你同学?”
  “……”
  “是你同学吗?”李亚民加重语气,隐隐带了几分威胁。
  “……不是,就是我支教认识的朋友。”
  “你们什么关系?”
  “……”
  “说,你们什么关系!”
  “我……”李渝顿了顿,提起一口气,直视李亚民,目光有些悲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正常!”李渝和李亚民对峙时,黄思敏突然崩溃似的嚎啕大哭,头发被抓得凌乱,“之前还寄什么资料让郑保国监督查案子!都是为了那个男的是不是!过年不回家也是为了他!李渝,我真他妈白养你了!养出个白眼狼,还是个兔儿爷啊!”
  她声音凄厉,如同受到巨大的精神刺激,卷了桌布扔在地面,一片狼藉中指着李渝痛骂。
  “我费了多少心血培养你,到头来读书读书不行,工作工作没着落!跑去农村搞男人,你恶不恶心呐!”
  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接踵而至,李渝漠然地听她发疯,等到黄思敏痛哭流涕发泄后,李亚民才开口。
  “刚才是我们的猜测,因为你们在火车站的行为举止不太正常,现在你可以说一下,如果我们猜的不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
  李渝撇出半个冷笑。
  “是,你们没看错也没说错,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男人,一直都喜欢,从小到大都喜欢!有问题吗?法律规定不允许吗?同性恋会被枪毙吗?你们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爸,她是你妈!”
  李渝的心一点点变凉:“是,你们是我的父母,所以我这辈子活该对你们言听计从吗?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他的声音哽咽,“十八岁之前一直是这样也就算了,就当我是任由你们操控的木偶,可现在呢?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凭什么支配我的人生?”
  啪得一声,李渝左半边脸已经肿胀起来。
  他的目光依然倔强。
  黄思敏愣了愣,看向自己的右手,忽然高喊。
  “白眼狼!白眼狼!李渝你就是个白眼狼!”叫了几声,气息逐渐不稳,重复粗喘道,“是,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她的脸色发白,嘴唇都有些颤抖:“老李,把速效救心丸拿来。”
  李渝的心也猛地揪住,上前一步:“妈,我不是……”
  “你给我滚!”
  救护车十分钟赶到,只能一个人上车陪护,李渝最后唯一记得的,是呜呜作响的救护车,和李亚民失望的眼神。
  “你知道你妈高血压不能受刺激吗?回学校自己想想吧,我们……算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李渝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呆坐到深夜。
  房间没开灯,电话接连不断地响,他没有接。
  是他错了吗?李渝反复诘问自己。
  可是,没有答案。
  整夜没有合眼,李渝照常去学校上课。
  毕业论文需要导师签字,李渝找到臧时川时,他发给李渝一份文件。
  “这是光华和普林斯顿的一个合作项目,目前在找研究助理,和你的方向非常相似,有没有兴趣?”
  臧时川是他在张忠岳后的备选项,虽然年级较大,但仍然活跃在学术一线,只是原来对李渝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李渝愣了一下:“我以为您觉得我没有学术方面的潜力。”
  臧教授微微地笑了:“原来确实这么想过,你有点浮躁,不适合做学术,但是这半年看看,沉下来了,怎么样?我帮你写推荐信。”
  李渝想到宋唐,摇了摇头,坚定说:“我应该不会出国。”
  “不着急,你再想想,项目截止日期是七月底,你随时可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