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空心病 > 第7章 通天塔07
  家是回不去了,想和程嘉桐这帮认识的人告个别也被楼尚阳彻底搅和了。
  李渝没心情再和程嘉桐他们交代,他想了想,思绪飞到十万八千里,觉得话说回来,自个去哪估计也没人在意,就这么空茫茫消失了也挺酷炫的,说不定他们还以为自己搞到某重大金融机密被国安局的人抓走了。
  他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将就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先去了学校走完最后的手续。
  然后回家,黄思敏倒是没唠叨他。
  他妈就是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在李渝进门的瞬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常态了。
  李渝握住专业书的手紧了紧,酸涩像藤蔓般一点点爬上心脏,李渝撇了撇头,把不存在的泪水甩出窗外。
  刚刚失落走远的夏天,他无数次地被黄思敏和李亚民气得夺门而出,满大街顺着胡同,像无脑苍蝇似的瞎逛。
  在最热烈的日光下,蝉鸣聒噪,光影浮动,他热到极点,也冷到极点。
  李渝在树荫下对着自己的影子发誓。
  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哭。
  过了两天,李渝拖着两个行李箱,从北京站出发。
  李亚民和黄思敏原本说要来送他的,李渝看了看他妈预备掉几顿眼泪的状态,连忙挥挥手表示算了。
  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大概是“不要松懈,虽然在给学生上课还是”“不如找份远程实习”之类的,李渝放任自流,看上去满口答应,实际随它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末了,黄思敏还是红了眼眶:“我知道你心里恨我……”
  李渝比他妈高出许多,此刻无奈地低头:“没有,你想多了,妈。”
  “但你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说将来你有出息我能落得着什么,我的财产都是你的,李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更好地生活。”
  这是黄思敏的专长,打一闷棍再给颗糖吃,说她不爱李渝,这显然很扯淡,李渝都不会相信,但把她的爱提纯称重,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又有几克?
  李渝不知道说些什么,别扭地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不苟言笑的李亚民。
  和他妈绝对互补,李亚民作为国际关系学院的老教师,虽然比黄思敏忙上许多,但闲暇时间最擅长心平气和地给别人讲道理,唐僧似的把李渝念得服服帖帖。
  想起包里还装着他爸给他写的数千字的材料――预备给他这半年揣摩写心得用的,李渝不着痕迹地把头重新扭回黄思敏那。
  “……妈,爸,不用送了,我自己坐地铁走。”
  *
  李渝原本以为和学长学姐一起走,结果韩薇告诉他上一届的七八月份就去了。
  他想去支教学校,得自己摸过去。
  李渝在站台掏出一张皱巴的纸条,上面写了“宋庄友谊希望小学”,下面写有具体地址是河北宋县宋家庄,附带一个歪歪扭扭的地图,画得跟夏威夷群岛似的。
  李渝:“……”
  行吧,这地图就是生怕他找到学校。
  他按图索骥,先火车,再转大巴,石家庄去宋县。
  不像他想象中的平原,这里的山路出奇的多,李渝觉得他绕了可能有半辈子那么远吧,加上土路颠簸,他在大巴上稀里哗啦吐了几个塑料袋。
  等最终到了宋县,李渝拎着三个吐满的塑料袋,灰头土脸地从汽油味的车厢里爬下来。
  汽车站台挤了一票人,用明显的河北口音问。
  “石家庄去不去?廊坊去不去?”
  李渝说:“……”
  他甚至没有精力再去吐槽,从前实习出差,都是头等舱五星级酒店伺候,来去随意叫出租,反正费用公司报销――总而言之,就是没吃过一点风餐露宿的苦,只当出外勤是旅游。
  李渝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汗水浸透的纸,字迹全花了,他愣了一会儿,把纸条团成团扔到一边,去了稍远一点的地方,找了辆拉三轮的师傅问路。
  师傅正在嘬最后一口饭后烟,闻言喷了李渝满脸烟雾:“你去哪?”
  “宋家庄,宋县下的一个村。”
  “那太偏了,我不拉,你坐那个去吧,去宋庄的人只坐那个。”师傅一指东边大槐树下。
  “什么?”李渝扭头看。
  “牛车。”
  李渝说:“……”
  听到“牛车”两个字后,李渝有种一种深切的,不祥的预感。
  前者甚至没有车轮,只有一张破烂的木板,一端挂在牛后,一端垂到地面,上面堆了些树枝样的柴火。
  拉车的老伯倒是没问他要钱,听完只牵动了下褶得像哈巴狗似的面皮,像是在笑,挥挥手让他坐上车,等了会儿没看见别人,挥一挥鞭驾车向南走了。
  他的行李放不上去,李渝只能在把它们扔地上,伸出左手像遛狗似的用拉杆牵住。
  在土路上滚了没几分钟,就看见他的两个银白的路易威登皮箱变成了看不出是什么性状的土黄色泥球,四只轮子七扭八歪地逐个脱离箱体,踢脚炮似的飞了出去。
  李渝:“……”
  糟心的事甚至都没法排出一二三名,李渝索性放弃抵抗。
  他就想叹个气,刚张口,就被漫天的黄沙塞了一嘴的沙子。
  又抱着木板边缘呸了半天。
  而等李渝到了宋庄村口时,那股子萦绕在心头的不祥预感终于成为现实。
  本来,无论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他来宋庄,在李渝的心里,对支教这事本身还是存有些许美好的幻想的。
  多么“以天下为己任”,多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多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仿佛在那边滚了一圈就能端坐莲台,从此散发神圣的人性光辉。
  ――当然李渝对此很不屑,他的专业以弱肉强食为准则,久而久之难免用高高在上的目光衡量成本和收益。
  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一群屁都没见识过的小孩付出时间和精力,建立联系,产生感情,他图什么?等着这些人将来出人头地给自己搭人脉么?
  愚蠢至极,太不值得。
  但李渝这次没的选。
  不然他就得被黄思敏指着脊梁骨骂死。
  于是李渝出发时,压根没把支教当回事,韩薇给他的数百页的培训手册扫了几眼,转头就不知道扔哪了。
  他只把它当成个用来调整身心的时间段。
  摆脱城市喧嚣浮躁的步伐,远离北京难捱浑浊的雾霾,做个陶渊明似的闲散人士,采菊东篱,悠然南山……这些都是李渝在火车上的幻想。
  参考对象是曾经在各种课本读物上刊登的文章和摄影。
  比如在贵州,或者新疆。
  总是风景优美,物产丰饶的,连用以支教的希望小学都已经实现现代化和信息化,窗明几净,和李渝读过的顶级公立学校没有太大差距。
  老师别着麦克,领着一群身穿异域风情的民族服饰的小朋友做游戏,他们的眼睛很大,很干净,像李渝见过的长白山天池里澄澈的水。
  所有人对着镜头的笑容都很灿烂。
  以至于给李渝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初始印象。
  支教嘛,就是在一些和北京没什么区别的现代化建筑里,像念PPT似的随便上点1+1=2的低级数学课,然后领着听话又可爱的小孩做会儿游戏。
  这就行了。
  非常轻松,非常安逸。
  准备踏上轻松又安逸的“心灵之旅”的李渝李少爷在被扬蹄的老牛扔下来后,站在宋家庄村口,沉默了。
  暑期刚买的iPhone3GS续航不行,颠簸一整天早就没电了,李渝在手机关机前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在晚上七点半,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估摸着时间得有九到十点。
  天色完全沉暗下来,李渝发现原来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没有了镜面建筑和车灯刺眼的反射,夜幕可以如此浓重,像块墨黑的天鹅绒布料,沉默地掩住阒静的村庄。
  一片漆黑,他甚至看不到村里任何微弱的光线。
  荒无人烟,静寂到有些空旷。
  不食人间烟火的李少爷拽紧了磨损的稀巴烂的行李箱,理所当然地生出了提桶跑路的念头。
  ――走吧,这不是人待的地。
  ――走去哪?回北京?那黄思敏不得把刀架在脖子上把他押送回来?
  ――押送回来再说,要不随便去别的地方,去三里屯当酒吧的waiter,或者去光华楼里干保安。
  ――别闹了,北大保安现在都要本科学历,现在临阵脱逃,他李渝指不定这辈子就是个高中生了。
  一瞬间,李渝把后半辈子的出路都考虑了一遍,他还没拿定主意,没注意到闪烁的光点由远及近不断逼近他,OO@@的声响后,漆黑里突然映出张被强光照射的苍白的,形似骷髅的脸。
  李渝说:“……!”
  他顿时被吓得动弹不得,瞳孔紧缩,聊斋志异山村老尸的经典场景在大脑中奔腾而过,什么白脸僵尸披头女鬼,黑色的头发血淋淋的手,就差脱口而出背诵《山海经》了。
  苍白的骷髅浮起半个诡异的笑。
  “李渝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