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三日复三日,谢愈终于熬到了考试的最后一天。
  与童生试相比,乡试时间更长、考题更难,自是更费精力,沈荣特意提早告了假,赶着马车去了乡试考试的地方,江南贡院,顾名思义,整个江南道的考生,乡试都要在这里参加,谢愈倒是免了这一番的奔波。
  也不知他是如何驾车,左腾右转间便将马车停在了正对着贡院大门的位置。
  “阿父,这个位置真好!”沈意探出头来,看着愈发拥挤的街道,笑著称赞。
  沈荣扬头叉腰,得意地笑了:“我这驾车的手艺,不是我吹,若我不在织染局里当差,去礼仪司都行哩。”
  “夸一句你还就得意上了。”韩薇娘白了一眼嗔道:“孩子们都在哩,也净不教好。”
  沈荣被韩薇娘的眼波睨得心神一荡,欲握着她的手调笑两句,却见着薇娘怀中的沈昭正睁大着眼好奇地望着自己,忙咳了几声,压下心头的蠢动,肃着一张脸坐好。
  “唉。”韩薇娘却不知沈荣心中的小心思,望着车外将整条街道堵得严严实实的车流,突然叹了口气。
  “要是林娘子还在,也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一时间沈意也陷入沉默,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个陪伴着她长大的人是真的不在了,心下很是怅然。
  “吱呀吱呀。”贡院沉重厚实的大门被巡逻的兵丁推开,经年累月被风吹雨淋的门发出不堪重负地□□。
  随着大门的开启,门后等待着的学子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来,不像进场时的意气风发,一个个的脚步虚浮,面色青白,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好像随时要倒下去。
  沈荣早在大门刚打开的时候便迅速地跳下的马车,趁着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跑到离大门最近的位置,没多久便在这一群举子中,一眼看见谢愈。
  无他,实在他过于出众。
  在一众蔫头耷脑的举子里,谢愈依然肃肃然如青松挺立,身上穿着的衣裳也不似其他人皱巴巴的样子,素白为底,山水为图,虽不豪奢,却格外雅致,如江上清风,又如山间明月,衬得风采更甚。
  不止沈荣,其他的人也都被谢愈吸引住了眼神,忍不住地看了一次又一次。
  上了马车,坐到早已留好的最舒适的位置,闻着马车里清雅的香气,一直强撑着的精神骤然松弛,笔直的肩膀稍微塌下,腰也靠上了引枕。
  出发前,沈意便和韩薇娘说好,都不主动问谢愈考试如何,能考上举人固然好,考不上也不在意。毕竟谢愈也才堪堪过了十五的生辰,年岁尚小,多考几科都无妨。
  遂见到谢愈后,两人便只关心地端茶倒水递糕点,嘴里说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再加上沈昭含含糊糊的话语,谢愈的紧绷的神经便在这闲话家常中放松了下来,渐渐陷入了睡梦中。
  “嘘。”见到谢愈头慢慢靠到马车壁,沈意和韩薇娘对视一眼,同时静了下来,并向沈昭示意安静。
  听见骤然安静的车厢,沈荣一挥鞭子,将马车赶得愈发地稳。
  就这样,谢愈睡着,睡到了家中,睡过了月上梢头,也睡过了旭日东升。
  等到次日的傍晚,才在漫天夕阳的余晖中醒来。
  这一觉便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谢愈揉着额头,喊着阿娘走出了房门,却再无回应,此时正是日落时分,霞光满天,唯有声声蝉鸣作响。
  晚风吹拂而至,带来了夜间的凉气,也将谢愈带回现实,他恍然惊觉,阿娘已经不在三年了,一时心里格外凄怆。
  腹中发出嗡鸣,饥饿占了上风,定定站了片刻,迈步去厨下煮碗清粥果腹,却见到堂屋的八仙桌上,纱制的罩子下整齐地摆着青菜瘦肉粥并一碗糟鹅掌鸭信,摸上去触手生温,吃一口,只觉鲜嫩爽滑,正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粥一勺一勺的舀起,谢愈心中的凄怆,一寸一寸的消退。
  “愈哥儿,你醒哩?”沈意再次到了谢家,这一天里她不放心地过来好几趟,每一次都一片安静,放在桌上的粥也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知道谢愈过于疲乏,沈意也不忍心叫醒,只不断地将粥加热,保证愈哥儿醒过来能喝上热粥。
  “意姐儿,这粥很好。”谢愈三两口便将粥吞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句话中蕴含了多少的情感。
  “这九天你吃苦哩,先喝粥养养身子,等过两天我再做更好的给你。”沈意拍着胸脯承诺,认真的样子格外讨喜。
  谢愈无声笑着,也没再解释什么,只应了下来。
  随后的日子里,许是放下了一件心事,谢愈过得很是懒散,每日里养花弄草,接受沈意的投喂,剩下的时候,只慵懒地翻着些闲书,在沈意织布的时候为她念着话本子。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的流逝,恍惚中沈意觉得,这一辈子似乎都要这样过去。
  这样悠闲的时光直到乡试张榜才打破。
  临出榜前几天,韩薇娘和沈意便欲言又止,很是想说些什么,又想起早先的约定,死死咬着不张嘴,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心事重重。
  反而谢愈像无事人一样,这段时间不用去县学,他就长驻在沈家了,每日里给沈意扇风读书,服侍地好不周到,任谁询问乡试,都笑眯眯地回一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甚至连张榜的日子,谢愈也半点不见心急的,在韩薇娘催着他早点出门去看榜的时候,也只是慢条斯理地说一句:“还没到时辰,不急。”
  “快些收拾,我想看张榜的热闹哩。”沈意却不管谢愈心里如何思量,只兴奋地不断催促,她早就听说张榜时候热闹地不行,榜一张出来各家的小厮、举子们一拥而上,连鞋都能挤掉,更别说还有些富贵人家的下人,虎视眈眈榜下捉婿的。
  这样的盛况,她早就好奇了,奈何上一榜张榜还在林娘子孝期,谁也没心思凑这热闹,再早一些,她年岁尚小,这人挤人的场面就怕一错眼被拍花子给抱走,韩薇娘耳提面命不许她去。
  奈何命中注定沈意赶不上这场热闹,在她心急火燎的催促下,谢愈终于收拾清爽,准备出门之前,远远的便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打开门,只见好几个兵丁被巷子里的邻里们簇拥着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挂着红绸的锣、鼓,一边走一边敲击着。
  见到谢愈,领头的兵丁扬声大喊:“贺织染巷里的谢愈谢老爷,荣中解元。”
  却是报信的兵丁已经到了,每科乡试张榜后,兵丁们会分头行动给考中的举人老爷们报喜,名次越高,出发时间越早,这谢愈中了解元,自然是最早收到喜讯的。
  “好,好,好。”韩薇娘一把推开了沈意,笑着跑了出来,给每个报信的兵丁手里塞了个红包,又连声高喊沈荣。
  沈荣在马车上也听见了动静,忙取了一挂两千响的鞭炮,蜿蜒地铺在巷子里无人处,拿着香点燃引线。
  “劈里啪啦,噼里啪啦。”大红的鞭炮爆炸开来,红彤彤的火光一片,燃尽的鞭炮筒时不时的溅射出来,砸到围观人们身上,但诸人不以为意,甚至有人故意走近些去沾新鲜出炉解元的喜气。
  “今日里在这巷子里摆流水席为愈哥儿庆祝。”在这喜庆热闹的鞭炮声中,韩薇娘大声说道。
  谢愈错愕地看了过去,韩薇娘轻声道:“若林娘子在,也会如此,我答应了你阿娘关照你的。”
  谢愈眼眶中涌上湿意,他使劲抬头,将这份泪水逼回。
  韩薇娘说话算话,将早已订好的食材取来,又重金请来大厨,在织染巷里摆上了几桌,不仅巷子里的邻里,其他地方想沾解元喜气的人也不少,一桌走了一桌又来,这席面一日里就没停过。
  织染巷里热热闹闹了一整天,但这还不算完,三天后还有游河,新科举人们坐在官府的游船里,沿着秦淮河从上至下穿行。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天里,谢愈家里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挂靠土地的,自卖自身的,递金送银的,甚至还有送地送宅院的,生生要把谢家门槛磨薄了几分,除了谢家族里实在没法不见,其他时候都便躲到沈家闭门谢客。
  就这样到了游河之日,这一天的谢愈依然穿着沈意给他做的那套衣服,自收到这衣服后,凡是重要场合,他就没穿过第二件衣服。
  作为解元,谢愈当仁不让站在游船的最前方任人打量,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青葱年少,长身玉立身姿笔挺,说句玉面郎君也不为过,将其他人的风头遮得严严实实,让第二名的赵澈再次生起了“既生瑜,何生亮”之。
  有大胆的女娘撑着乌篷船,晃悠悠到了官船附近,将手上的鲜花手帕向着谢愈扔了过去,谢愈眼疾手快地一一接住,拱手致谢,笑得温和。
  这一天,全金陵城的人,都认识了这个神清气正的少年郎君,真真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新了,这两天有点着凉了,再加上每天核酸,抱歉更晚了,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