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灯火绚丽,盏盏花灯如同被风吹散的千树繁花,散落在街头巷尾,而少年人,也在这氤氲的光晕里,朦胧明了了自己的心事。
  过了上元节,周家私塾便正式上课了,沈意还是按照老规矩,和谢愈两人一道走着,这一天的谢愈格外奇怪,一路上都左顾右盼,偶然间视线相交,他好似被什么蛰到,慌乱的移开眼神,红晕透过白皙的皮肤晕染出来,如上好的胭脂,色如烟霞。
  “愈哥儿,你怎么哩,脸怎么这么红?”沈意难掩当心,这可是风寒就能要人命的年代,要真发热了,也是麻烦。
  “没,没事。”谢愈含糊答了一句,这总不能说是因为一见到沈意,就想起昨梦中洁白的胴.体而脸红,见沈意还要追问,忙转开话题:“不知今日里夫子会教些什么?”
  果然不出谢愈所料,听了这话,沈意不再计较为什么他的脸色如此之红,转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新一年的课程安排。
  谢愈也很是期待,原是想着转开沈意的注意力,谁成想说着说着,自己也畅享了起来,这一年会上什么课呢?大概是会升入备考举人的小班哩。
  带了满满的期盼,两人终是到了周家私塾,在前院里两人分开,谢愈去书房找周举人,周举人的规矩,每年第一堂课前,他要和每个学生面谈一番,确定学生该去的课堂,而沈意则是去后院找周娘子,分开的时候,听见蒙学班里传来了男童女童清脆的读书声。
  是的,自从沈意等人年岁大了,回后院上课后,没多久,周娘子又招了几个女学生,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学。
  谢愈到了书房门口,正好见上一个学生出来,忙扯平袍角,正好衣冠,恭敬地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除了开门处,四面墙上都是架子,上面全是书本,这些书本有些事周举人斥巨资购入的,有些是向师长同窗借来孤本抄写的,甚至还有早年家贫的时候,在店里看过凭着记忆默写下来的,整个周家,最值钱的地方莫过于此了。
  为了避免阳光的直射,书房朝向背阴,日头一年到头都进不来,只能凭借那几个苍白的气窗采光。
  周夫子坐在光阴交接处,脸沉在阴影里,见到谢愈进门,少年的个子如笋节般拔高,身姿清隽,气质舒朗,一个年下来,身上脸上长了些肉,更显温润。
  呆了一瞬,待谢愈拱手行完礼,周举人才眼神复杂地说道:“愈哥儿,日后你就不用来我这里了。”
  “夫子,为何?”谢愈猛地抬头,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这些年来,周夫子教了谢愈很多,在他成长过程中起的作用不可估量,甚至在谢愈心中,周夫人是一个如父兄般可靠的存在。
  “你的火候已经到了。”周举人也舍不得谢愈这个好苗子,为人师长的,谁又不会偏爱那个一点就通的学子呢,但是为了谢愈的未来,还是得放手让他离开。
  “夫子。”好似被抛下了般,谢愈惶惶然叫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将心中的慌乱表达出来。
  “愈哥儿,自你启蒙开始便拜入了我的门下,我这点东西你已经学透了。”周举人抬起手,却发现眼前的学生,已经从不及腰高的稚儿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自己满头乌发里也夹杂了斑驳白霜,他叹了口气,让谢愈弯下腰,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等岁考完,你的水平拿个庠生是没问题的,以后就去县学上课,那儿的夫子更多,你能接触到的流派更广。”
  过了童生试考上了秀才,这也不是就一劳永逸了,每一年里,在县试考前的几天,衙门里还会组织上一次岁考,所有的秀才都得参加,取成绩最好的前五十名为庠生,可以去府学或者县学进学,当然,若是庠生不愿也可不去,庠生之后的一百名为廪生,享受官府发放的米面钱粮。谢愈上一年才通过童生试,得到秀才的名头,虽然由于成绩好享受了廪生了待遇,但并没有参加岁考,也就没能得到府学或者县学的进学资格。
  当然,在谢愈心里,就算他成了庠生,也是不会离开周家私塾的,因此听见周举人这么说,心里才格外错愕。
  说着,周举人忍不住苦笑:“你也知道,这些年里,我这流派在朝堂上越发不讨喜了,若资质一般的学生,最多也就考个举人,这倒不涉及流派之争,但等到考进士了,特别是殿试这一关,流派思想起到的作用就格外明显了,你这样的苗子,在我这里再学下去,就是被耽搁了。”
  谢愈心中知道周举人说的是肺腑之言,也完全是为了他好才说出的这番话,但不舍之情还是让他红了眼眶。
  “行了,别做小女儿态,也不是今天就走,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哩。”周举人虎着脸斥道,如果不是他眼眸中那点点晶莹,这话更有说服力。
  这边厢师徒在商议着未来的道路,气氛很是沉重。
  那边厢气氛也不见轻松。
  周娘子就这么几个学生,没有周夫子那么讲究,并不需要面谈,直接去教室便好。
  沈意一进后院,便见周娘子已经在课堂里等着了。待她一进来,便笑盈盈道:“意姐儿来哩。”
  “周娘子新年好哩,今年您气色格外好,周大哥定然能金榜题名。”沈意语笑嫣然说着讨喜的话语。
  周大哥便是周举人和周娘子家的独子了,早些年便考上了举人,也是少年举人意气风发,奈何周家人在这事上好似受了诅咒,周大郎也同样几次过会试,再一次折戟后,收拾东西外出游学去了,连过年都没有回来,对这一科势在必得。
  儿子的事情都快成周娘子心病了,沈意这么一说,她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好巧的一张嘴,既然意姐儿来,我们人也齐了,开始上课哩。”
  周娘子说完,便开始指导她们调香。
  是的,沈意她们已经将香料的知识学的大差不差,终于得到周娘子的同意,可以自己尝试调香了。
  但是...
  何芳娘的位置上并没有人,前排只有叶宝珠一人在认真的调香。
  沈意不由地蹙起眉,向李慧娘投去询问的目光,李慧娘向来爱打听些家长里短,这私塾里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见沈意望过来,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见此,沈意按捺下满腹的疑惑,听着周娘子讲解。
  恍惚中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周娘子前脚刚离开,沈意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慧娘。
  李慧娘耸了耸肩:“早上叶宝珠找了周娘子,芳娘病了,要请个长假哩。”
  沈意急道:“请长假?这是得了什么重病么?年前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个年就成这样了?”
  心下里开始飞快思考什么病发作起来既急又重,额角的汗都要逼下来了。
  这几年的同窗下来,沈意早就喜欢上了沉默内敛,但又有着自己主意的芳娘,乍一听得了急病,心里可不就慌了神。
  正着急着,却见李慧娘嘴角挂着丝冷笑,沈意恍然发觉不对劲之处,她们四人在争取读书这件事后,之前的小置气早就消除了,也是有着深厚同窗情谊的,若何芳娘真是病得厉害,李慧娘不至于如此神色。
  想明白了这点,沈意焦急的心冷静了下来,不再慌乱,正色问道:“慧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慧娘冲着叶宝珠翻了个白眼:“哼,这就要问我们的叶大小姐了。”
  这话里有话的,明显有内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意愈发纳闷,李慧娘和叶宝珠平日里拌嘴是有,但这么冷嘲热讽却是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叶宝珠将手中的扇子摔到桌子上,两只眼睛里仿佛有火光在跳跃,愤而说到:“李慧娘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我都说了这是芳娘自己的决定,我们没有人逼她,她自己愿意的。”
  李慧娘嘲得更加大声:“谁信啊,没人逼她,那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怎么就会花鸟使选上了。”
  沈意惊讶的合不拢嘴,她听到了什么?花鸟使!来了这么些年了,沈意也是知道的,太.祖皇帝规定,后宫妃嫔均得从民间出身,因此朝廷里每年都会派花鸟使去各地挑选那些身家清白,长相靓丽的女子进京,若一朝得选,便封为妃嫔,若落选了,则直接充作宫女。
  一旦被花鸟使挑中,便是半点不由人了,这样的事情,离沈意的世界太远,就算在小户人家里采选,也是很需要打点的,除了部分名声太显,连花鸟使都听说过的姐儿会直接被选中,其他选中的人就是各方运作了。
  沈意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慧娘,李慧娘气呼呼点头,示意她听到的是真的,再僵硬地转动脖颈,叶宝珠同样气呼呼的:“我有什么骗你们的必要,不信的话,明日里你们去我家,自己问她。”
  沈意和李慧娘对视一眼,点头同意。
  这一天散学的路上,沈意和谢愈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彼此都很沉默。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上一章灯谜的谜底是风筝,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