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水悠悠流淌,带走了家长里短,也带走了时光悠悠,很快比试的日子就已经到了。
  在东门书院和周家私塾的共同宣扬下,金陵城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么件稀罕事,早就掰着手指头等着这天的到来。
  前一日里刚下过骤雨,这一日天气是难得的凉爽。
  一大早,林娘子便心慌慌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见谢愈慢条斯理的的喝着牛乳,嘴里不住的念叨:“愈哥儿,千万别紧张。”
  谢愈放下牛乳,眉眼沉静:“阿娘,你放心。”
  “嗳,放心放心,阿娘放心。”说完又慌乱的打开谢愈的书袋,检查文具是否带足。
  谢愈见着比自己更加紧张的阿娘,无奈的笑了,他知道林娘子的念叨和收拾都是为了缓解心慌,也不再说什么,又夹起一根油条,将将炸出的油条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三两口便能吃完。
  收拾好桌子,洗干净手脸,谢愈从林娘子手里接过书袋:“阿娘,走哩。”
  “啊,好。”林娘子呆了一下,忙忙解下罩衣,穿上出门做客的好衣裳,跟着谢愈出了家门。
  “干娘,愈哥儿。”刚关好大门,便看见沈意在使劲的冲自己招手,谢愈眼睛弯起,眼底全是细碎的光。
  沈意的身后,还站着胡子拉碴的沈荣和挺着大肚子的韩薇娘。
  谢愈恭敬地和沈荣韩薇娘见礼。
  韩薇娘笑着让谢愈不用多礼,随即说道:“愈哥儿,走哩。”
  谢愈犹豫地看向了韩薇娘的肚子。
  “哎唷,没事哩,问过你阿娘了,我这离足月还有段日子,小心点就没事,我们在夫子庙旁的茶楼定了雅座,不会累的,愈哥儿这样的大事,我可不能错过哩。”不等谢愈发问,韩薇娘率先说道。
  听着韩薇娘这话,谢愈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些年来,他们母子真真受了沈家夫妻不少关照,说沈荣将他当儿子看也不为过了,早些年巷子里还有些风言风语,说沈家把自己当成赘婿养着,一开始听见这样的传言,谢愈还别扭了几天,观察后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沈家叔父和婶婶,真的只是单纯的关照自家而已。
  谢愈望向林娘子,见她没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韩薇娘的话,便扶着韩薇娘,坐上了沈荣租赁来的马车。
  待几人都坐好后,沈荣便挥着马鞭将马车向夫子庙赶了过去。
  是的,这次比试,并没有在东门书院或者周家私塾举行,不知是双方都害怕对方使绊子还是怎地,特意请示了教谕大人,在江南贡院旁的夫子庙前,搭了几个考棚,美名其曰让学子提前感受教化。
  这种学子间的比试,也是风雅事,再加上中间还隔着王恒王进士的面子,教谕也就同意了,并且答应了出题的请求。
  夫子庙在金陵城的正中位置,马车没花多长时间便已到了地方。
  谢愈他们来得比较早,现在人还不多。
  只见夫子庙前的广场上,用稻草搭了几个临时的小棚子,棚子四四方方的,高低摆放着两张木板充作桌椅,里面空间仅能容一个人转身,在棚子的门上掏了一个大洞,待学子进去后门就被锁死,试卷只能从洞里传递,这却是完全仿照贡院考棚了。
  而在考棚后面,齐齐地拜访着好几张黑木桌案,中间那张较其他的在前几分,这个便是特意为教谕而设的位置了。
  两旁的书案,则是给东门书院和周家私塾的人。
  本来作为谢愈的阿娘,周举人是给林娘子留了个书案位置的,但林娘子考虑到自是守寡人家,抛头露面还是不那么方便,便和沈家一道凑钱定了不远处茶楼的雅间,既不用露脸,又能待得舒服。
  谢愈将长辈们送去雅间安置好,又叫来店小二,点好吃食,这才告退前往考棚。
  只见店小二麻利地应声,忙上忙下跑个不停。
  不一会儿,皂儿糕、十般糖、甘露饼、蜜姜豉、桃y酥、糖豌豆、乳糖狮儿、瓜蒌煎,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最后,店小二又端上几杯紫苏饮子。
  紫苏仅仅取叶,隔着纸在微火烘焙,皓腕轻摇,紫苏叶片在纸上缓缓流动,慢慢地,清香盈满室内,清爽怡人,闻之神清气爽。
  烘焙好的紫苏在瓷罐里收好,每每要用的时候,取出部分紫苏叶,在滚水里洗泡一次,待叶片舒展开来,便将这头泡的水倾倒,再将这泡开的叶片放入壶里,注上滚滚的热水,一碗紫苏饮子便泡好了。
  闻着熟悉的香味,沈意歪头问道:“这是紫苏饮子么?”
  店小二机灵笑道:“客官鼻子真灵,这就是当年被仁宗皇帝定为上品的紫苏饮子哩。”
  韩薇娘正好有点口干,摸着杯壁已不是很烫,便啜饮一口夸奖道:“你家这饮子,味道很是可以哩。”
  “这是自然。”店小二挺了挺胸脯,骄傲道:“别看这饮子家家都能做,我家这店有着独特的方子哩,一般人可调不出这味道。”
  随即又神秘地笑着:“我家这饮子,最好的还不是味道哩。”
  “那是什么?”韩薇娘好奇问道。
  店小二隐晦地看了一眼韩薇娘的肚子,笑着说道:“紫苏本就有解表散寒、理气安胎、行气宽中的效用,再加上我家方子,这饮子再适合有身子的妇人不过了,这位娘子今天可是要多喝几杯。”
  韩薇娘正夹着桃y酥的手顿了一下,动容说道:“愈哥儿有心了。”
  那边厢谢愈再次到了考棚,由于耽搁了会儿,现在夫子庙前的空地上已经开始聚集了一些人了,周举人也已经到了。
  谢愈忙向周举人行礼,周举人见着举止沉稳的学生,满意地笑了,拍着谢愈的肩膀说道:“愈哥儿,平常心,随心而为。”
  “唯。”谢愈眉眼不动,恭谨行礼后,带上书袋去了考棚。
  时辰已经不早,来看热闹的百姓愈发多了起来,教谕倒也没有强制不许,只是让兵丁在考棚前三丈外划上线,严禁百姓进入。
  谢愈找上兵丁,将写着姓名籍贯的帖子递上,自报姓名后,又将书袋递上去检查夹带。
  正经县试的时候,是要有保书才能进场,但这只是学生间的比试,倒也没有管得如此严格,兵丁随意看了眼姓名帖,再胡乱翻了几下书袋,就指着最旁边的考棚让他进去了,丝毫不担心作弊。
  这确实没有担心的必要,就那么几个考棚,还有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盯着,如若有人敢这时作弊,说句身败名裂也不为过了。
  谢愈道谢后接过书袋,顺着指引走过,边走心中边琢磨,这广场中立了五个亭子,周家私塾只有自己一人,另外四人应该都是东门书院的了。但无论对手有多少人,想到自己苦读的日日夜夜,想到沈意一家一家求题的艰难,想到周举人倾其所有的讲解,谢愈知道,他不能输,他也一定不会输。
  进了棚里,门一关上,瞬间就逼仄了起来,汗珠子也不断地往下滴。
  谢愈用棉布帕子擦干净汗,小心收起,再次检查遍文具,便开始倒水研墨,墨条圈圈转动,原本就沉稳的心更加沉寂下来,外面的声音再也不能入耳。
  东门书院的赵澈等人来的时候,鲜衣怒马,缓带轻裘,激起一阵热闹的讨论声,这也没有影响到谢愈。
  赵澈经过谢愈考棚的时候,高傲地撇了一眼,却只见到谢愈无动无衷的眼神,倒是将自己的脸憋得铁青。
  “咚、咚、咚。”几声锣响,终于吸引了谢愈的注意,原来是教谕到了。
  既是教谕,就身负一县教化之责,这比试既已在金陵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他就干脆接了主持的工作,并一手包办了试题。
  “今日里比试,诸生都将是我朝栋梁,今日里比试将仿县试正场来办,但限于时间关系,将题目改成一道四书一道五言六韵诗,从现在开始,到日中结束,到时我等将评出最为优秀的一人。”
  教谕说完,看了眼时辰,便挥手示意分发试题。
  兵丁走近考棚,在门上的大洞里将一个牛皮纸包递了进去,仔细地解开捆扎的白色细棉绳,只见里面放了一张写上题目的试题纸,两张空白的答题纸、四张草稿纸,这就是全部东西了。
  再次取出棉布手帕,擦干净手心里的汗,谢愈小心取出试题纸,只见纸上只简短写了两句话:
  何谓也子曰不然。
  湘灵鼓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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