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女童,长得很是精致,穿着一寸黄金一寸丝的缂丝衣裳,胸前挂着足金的双鱼戏水长命锁,尽显富贵风流气象。
  沈意看得咋舌,尽管现如今太.祖皇帝规定的阶层着装形同虚设,商户人家也能使着绫罗绸缎穿金戴银了,但这女童身上的衣服,也是真真豪奢,不知是哪家富商府上的子女。
  至于为什么是富商而不是官宦之家,官家女眷更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是延请女先生在家中教着女儿,民间的私塾可看不见她们的身影哩。
  沈意既不知这女童的背景,又自诩为成年人,这种口舌之争计较地没甚意思,只好脾气的笑了笑,低头接着整理桌面。
  女童好似一拳打到棉花上,绵软软的没有个着力点,反而将自己气得面红耳赤。
  重重哼一声,对着身旁的人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整理好。”
  身穿白色棉布对襟绣花长裙的女孩儿瑟缩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赶紧为两人收拾桌面。
  “你就是新来的学生么?”刚坐下,一个圆脸肉嘟嘟的女孩凑了过来,看着沈意好奇问道。
  感受到女孩释放出的善意,沈意也笑着回道:“是哩,我叫沈意,家里住在织染巷里,以后就在这里上课啦。”
  女童抚掌笑了:“我叫李慧娘,家里是做首饰的,住在簪金街上,叫我慧娘就好。”
  “慧娘。”沈意笑着从书袋里取出韩薇娘装好的千层糕,请新认识的朋友品尝。
  新米泡开,层层叠得做成千层糕,咬入口中米香气足,香甜可口。李慧娘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仍是吃的头也不抬。
  待吃完一整个千层糕,李慧娘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双眼亮晶晶的赞叹道:“意娘,这个千层糕我吃着比六合记的都好吃哩,你在哪家买的?”
  沈意骄傲地扬起头:“我家阿娘自己做的。”
  “哇,好厉害。”李慧娘捧场的拍手,换来锦衣女童的一声冷哼。
  “什么毛病。”李慧娘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随即对沈意说道:“意娘别搭理她,仗着家里有钱飞扬跋扈的,你看看她把家里的表妹欺负成什么样了。”
  信息量好大,沈意赶紧凑过去打探。
  李慧娘也不藏私,沈意刚起了个话头,她便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那人叫叶宝珠,是盐商叶家的女儿。”
  真是人如其名,望着珠光宝气的女童,沈意噗嗤笑了出来。
  不过,盐商!饶是沈意再没见识,也听说过盐商的豪富之名,难怪还在长身体的孩童用缂丝制衣也不心疼。
  没等沈意感叹完,李慧娘接着说道:“她旁边那个穿白衣服的,叫何芳娘,家里父亲没了,母亲是叶家大爷的表妹,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被母亲带着来投奔的,每日里都被叶宝珠欺负。”
  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这么几个人的小课堂,都有着如此多的故事,以后的日子就热闹了,沈意有着这个预感。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周娘子拿着教鞭走了进来。
  李慧娘蹭地一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周娘子笑得灿烂。
  叶宝珠也收回冷眼,坐得端正,何芳娘悄悄松了口气,移步到叶宝珠后排的椅子上坐下。
  见到瞬间安静下来的学生,周娘子温温柔柔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以后意姐儿就是你们的新同窗了,以后大家要互相友爱。”
  见李慧娘连连点头,叶宝珠也傲气地颔首,周娘子赞许地环视众人,随即开始新的课程。
  叶宝珠几人都比沈意来得要早,《对相四言》已经学到比较靠后的部分了,周娘子显示检查了几人的作业,又布置了几个字让她们接着练习,便走到了沈意身旁。
  周娘子真是一个顶顶好的启蒙老师,她握着沈意的手,从最基础开始教起,如何研墨,怎样握笔,甚至连洗笔保养都全部教了一遍。
  沈意获益匪浅,这些事情别看简单,没人教导自己也得摸索好半天呢。
  周娘子的上课节奏很慢,在确认沈意已经学会这些事情后,又检查了其余几人的习字作业,一堂课便已结束了。
  也不知道谢愈现在如何,沈意心里嘀咕着。
  被沈意挂念的人,和她的处境却是冰火两重天。
  比沈意好一点的是,由于家里父亲是读书人的缘故,林娘子经常为其红袖添香泼墨煮茶,一些基础性的东西,入学前林娘子就已经交给谢愈了。
  在确认了谢愈的水平后,周举人大手一挥,将他扔进了蒙学班,拿出《对相四言》将前十几个字读音全念了一遍,留下一句有不懂的问你师兄便离开了,留下谢愈独自练字。
  谢愈拿出裁好的纸张,将笔好墨水,嘴里念着读音开始练字,尽管人小力弱,拿笔也不是那么稳,写出来的字大大一团,细看上去每根线条都是抖的。
  但是谢愈没有放弃,别看他素日里在巷子里也闹腾的慌,但出乎意料竟是个静得下心的性子,字写的难看也不着急,分析者练习着,等周举人给科考班上完课过来,纸上的字已经从一大团墨团,变得能认清是什么字了。
  周举人捋着胡子点了点头,也不多点评什么,让谢愈收起识字课本,拿出《算学启蒙》,开始讲解算学内容。
  新的课堂,谢愈领会依然很快,对于周举人说的东西,一听就能明白,反复计算的题目,也丝毫没有出错。
  这样的谢愈,听到了周举人的赞赏,也听到了其他人的哀嚎。
  这不,周举人刚一出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就趴到谢愈桌前:“你是叫谢愈?这些题目这么难,你怎么都能算对啊?”
  谢愈摸了摸鼻子,无言以对,周举人都讲过一遍了,再稍微变个样子,不还是讲过的东西么。
  好在小胖子也没指望谢愈回答,见谢愈不说话,自己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我叫张宝才,家里是开酒楼的,我阿父说不指望我学多少,只要能学会如何算账就行,但算账真难哩。”
  谢愈好奇地看着他:“我是谢愈,家里人都叫我愈哥儿。”
  在谢愈交上新朋友的时候,沈意的第二堂课也开始了,周娘子温温柔柔的走到沈意旁边,拿起笔写下“人、手、口”这几个字,带着沈意念了一遍又一遍,才握住她的手开始写字。
  周娘子的字,即使沈意不懂,也能看出来,没有筋骨,只能勉强说一句齐整而已。
  待确认沈意已经学会这几个字后,周娘子便让沈意多练习,便去教其他三人新的字了。
  而此时,谢愈也在上他的第三堂课,声律启蒙了。
  一天的课上下来,沈意精神恍惚,从早到晚就和“人、口、手”三个字做斗争了,谢愈也精神恍惚,一天下来填鸭式的学了各种知识。
  两个怀疑人生的人在周举人家门口的小花厅碰面了,等着沈荣到来,等待的途中两人互相交流了当天的学习经历,又是新一轮的恍惚。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