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门口和谢愈告辞之后,沈意慢吞吞地进了自家大门。
  刚进门,韩薇娘端出一个黄铜脸盆,盆里盛着兑了花露的温水,帕子扔进去便浸上浅浅的花香。
  “看这一头一脸的汗,快擦个脸解解暑热。”韩薇娘爱怜地拧干帕子递给沈意,沈意将手脸洗干净后,沈荣便就着残水打理自己。
  见父女俩都收拾清爽了,韩薇娘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煎刀鱼端了出来。
  “今日里也是巧了,竟然有人打了刀鱼在卖,这可是个好东西哩,咱们意姐儿读书累了,多吃点刀鱼补补。”
  这就是长江四鲜之一的刀鱼呀,在现代这也是价值不菲的一道菜色了,沈意也只吃过那么几次,狭长侧薄颇似尖刀的鱼用蜜酒酿、清酱放盘中清蒸,或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煨煮,口感鲜美,肥而不腻,香气扑鼻,实在是鲜妙绝伦,如果说这个鱼有什么不足,唯一的缺点就是细刺过多,吃起来真真有点费劲。
  而眼前的刀鱼,用的是金陵城里的独特做法,用油炙烤到极为枯干,再放油文火慢煎,出锅的时候骨酥肉烂,临临到了吃的时候,竟一根刺也挑不出来,却也是一种独特的风味。
  韩薇娘将鱼肉捣碎,拌入米饭,递给了沈意。
  沈意将拌着鱼肉的米饭吃入口中,米饭香糯,鱼肉焦香,再吃上一口清爽的青菜,这滋味,真是拿什么也不换。
  沈家倒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
  看着沈意吃得正香,韩薇娘侧头看向沈荣,低声问道:“当家的,今日里我心七上八下跳了一整日哩,姐儿在私塾里可好?”
  大概无论哪个朝代,为人父母的都永远为孩子操着数不尽的心。
  大概无论哪个朝代,孩子读书都是为人父母最关心的问题。
  “好着呢。”沈荣十足得意:“散学的时候我特意问了周举人,他说意姐儿和愈哥儿都聪明着哩。”
  听见沈荣的话语,沈意撇了撇嘴。
  笑影刚爬上韩薇娘的脸庞,就看见了沈意的小动作。
  韩薇娘自诩对女儿无比了解,看到这小表情,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皱着眉头等着沈意吃完饭,韩薇娘忧心忡忡地问道:“意姐儿,今日里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么?”
  沈意擦了擦嘴,叹了口气。
  粉雕玉琢的小孩,却愁肠百结的叹气,这场景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饶是韩薇娘担心地不行,也笑了出来。
  “阿娘,我和愈哥儿学的东西不一样哩。”沈意控诉道。
  “嗯?”韩薇娘细长的眉头扬起,心头火起:“当家的,这就是你说的好?周举人莫不是看我们家境寻常,糊弄着罢?”
  这也难怪韩薇娘为这么想,现如今会送去私塾的小娘子,无不是富商巨贾之家,他们这样的市井人家,就没有会把女孩子送去读书识字的,早上沈意出门后,左邻右舍的都上门来打听的足足的,话里话外说着他们夫妻惯孩子,实际上要不是沈家没有儿子,沈意再怎么哭闹,也不会有读书的机会。
  沈荣愣了一瞬,仔细回忆了周举人的交代,解释道:“没这种事哩,愈哥儿是正经要科考的,咱们姐儿只是跟着周娘子认几个字,安排得自然不一样。”
  原来这样,韩薇娘没进过私塾,也不懂这些讲究,听着沈荣如此这般一解释,心头的怒火也平了下来。
  摸着沈意的头发,韩薇娘安慰道:“意姐儿就跟着周娘子好好学,能认识些字,也不枉费我们送你去这一遭了。”
  沈意愤然:“凭什么愈哥儿就能学正经知识,我就只能认那么几个字,我又不比他傻,我也要学哩。”
  沈荣苦着脸安慰:“姐儿自是聪慧的,但就算姐儿能学,也没有能教的夫子哩。”
  沈意不服说道:“那我跟着愈哥儿一道上课。”
  听到这话,还不等沈荣说些什么,韩薇娘骇然,驳斥道:“姐儿说些什么,就算现在你年纪小,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但和外男混着上课,绝对不可以。”
  这是沈意穿越以来第一次听见韩薇娘用如此重的语气说话,一时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将心下的不服咽了下去,闷闷不乐地回房了。
  看着沈意垂头丧气的背影,耷拉着腿走得很是凄凉,沈荣的心像是在酸汁子里泡着,一碰就一阵心酸。
  “要不,我明天找周举人说说?”沈荣试探着问道。
  “不可。”韩薇娘也心疼,但她更明白不能轻易心软。
  “现在姐儿想和愈哥儿上一样的课,我们允了,以后呢,我没读过书也知道,哥儿以后还要学骑马射箭的,要是姐儿心野了收不回了可怎么办。”
  “我看姐儿实在可怜,想着让她高兴点,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高门大户的讲究。”沈荣一张脸皱成了一团,继续劝道。
  “怎么不讲究了。”韩薇娘高声说道:“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才要格外注重名声,我一定要把姐儿嫁去一个好人家,再不受我们这些苦。”
  见到韩薇娘眼里跳跃的火光,沈荣这才知道,她是当真这么打算的,就算女儿入不了宫,也一定要嫁去超出他们阶级的人家。
  叹了口气,沈荣也不再说这话题了。
  沈意换了衣服,难受地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堂屋里传来的隐隐约约争吵声,也打不起精神去劝解。
  饶是如此宠着原身的韩薇娘,听见她的打算都勃然变色,更不要说其他人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吗?真的只能每天认几个字,这辈子不当个睁眼瞎就是最好的追求吗?
  不,我不认命。沈意捏紧拳头,暗自发誓绝不屈服,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学习,但既然每日里都要去私塾,两间课堂离得也不远,总有办法能够偷偷学到的。
  想通了之后,沈意从床上爬了起来,拿上书袋,穿上木屐,啪嗒啪嗒跑了出去。
  “阿娘,我去趟愈哥儿家。”
  等沈薇娘听见声音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沈意的背影了。
  “风风火火的成什么样。”韩薇娘轻斥一声,但看着沈意又有活力了,心里很是安慰。
  沈意跑到谢家,此时谢家也刚吃完哺食不久,林娘子正将家里的油灯点亮了给谢愈做功课。
  “意姐儿,你怎么来哩。”看到沈意,谢愈放下手里的笔,诧异地问道。
  沈意甜甜的和林娘子问好后,举起书袋示意:“愈哥儿,我找你来做功课。”
  说完,又从书袋里掏出一支牛油蜡烛,递给林娘子:“干娘,这个蜡烛是阿父特特找来夜间照明的,说比油灯亮哩。”
  林娘子笑着接过了沈意的蜡烛点燃,又给沈意在桌子上收拾出一片地方,谢家书桌够大,足够两人同时做功课了。
  “愈哥儿你在练字吗?”看着谢愈练字,沈意凑过去问道。
  谢愈将周举人写的字例递给沈意,笑道:“夫子布置了这些字的大字作业,说明天要检查哩。”
  看着眼前的字,沈意眼前一亮,面前的大纸上整整齐齐写着十个大字,同样是“人口手”这类简单的字,写的也是标准的馆阁体,但这字看起来就筋骨舒展,结构严谨,很是漂亮。
  “好字。”沈意暗赞一句,厚着脸皮说道:“愈哥儿,这字放中间行么,我也想照着这个练。”
  谢愈好脾气的应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练字,等到蜡烛燃尽,沈意才伸个懒腰:“呀,好晚啦,我得回家了,阿娘在家等着我哩。”
  说完自己收拾好书袋,在谢愈的目送下走回了自己家门。
  以后练字就这样,蹭愈哥儿的字帖,沈意心下盘算着,但这还不够,还得想其他法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