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苏凉照例跑到练武台来，这回康隐倒没有出什么任务刁难她，只是睡眼稀疏地扔下一沓鞭子，让苏凉试试哪种材质哪种长度的使着趁手，说罢又揉着眼睛回去睡回笼觉了。
苏凉也不在意，经过昨天的尝试，她深觉自己还有待磨炼，等自己能操纵好鞭子，并且能稳妥地将蛟龙之气用在上面了，再挑适宜自己的鞭子，正式从师学艺，倒也不急。
她便照着池城的指点，先是慢慢适应真气聚集在上肢的疼痛，熬过了一开始撕裂般的痛感，经络开始贯通起来，她能感觉到剧痛开始变为越来越微弱的酸胀感，终于舒了口气，细看去，隔着三层衣裳，半条手臂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若是自己还在江南苏宅的庭院里，是万万不会如此刻苦的。母亲总会说，累了就歇着罢，有苏家这个靠山，她这个幺妹是不会受委屈的。有个伯伯也说过，族里多的是搏命练武的人，不就是为了护家人无恙，让家人不用吃练武的苦。他们都想不到，未来有的是苦头需要她自己去吞咽。
往事倥偬，多思无益，她刚准备继续运气，一抬眉，就探见莫峪寒站在身后，白衣素素，目光停在她这边，也不知道呆了多久。
见苏凉也瞧过来，莫峪寒下意识低头努了努嘴，这才涉雪走过去，视线还是停留在苏凉身上，眨眼却频繁地不太自然，心底盘桓许久，才挑了句中规中矩的开场白：“我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看看你的进度。”
“没什么进展呢。”苏凉把卷起来的衣袖拖回去，“师父给了我各类鞭子，我把气功再练练，然后挑个适合我的鞭子，再去找他老人家。”
莫峪寒低头，才看到雪地里有一沓鞭子，都是软鞭，但材质长短都各有不同，有几条长短不一的皮鞭、草鞭，还有铁质、铜制、木质的几条多节鞭，每一节都可以随心装卸，这十多件武器堆起来，可见主人康隐的不修边幅，一个个制作精良，都是难得的兵器，竟是被一坨地扔到地上。
“康隐大侠这个师父，当的还真是轻松呀。”莫峪寒无奈地笑言道。
“或许是吧。”苏凉歪头思索片刻，她之前也没有拜过师，不知道其他人的师父是怎样的，便问：“峪寒你有师父吗？”
“师父……算是有吧。”
作为江湖中的浪荡游侠，大家都知晓莫峪寒是没有师承，不归于派别的，但他觉得，有个人救他性命，教他武功，算得上是恩师。
那个人在采石场监工的皮鞭落下之前，从天而降，把他从采石场带到了自己的居所，替他疗好伤，每天给他备好吃穿，那个人日日早出晚归，也就任由莫峪寒独自在他的居所乱窜。当然莫峪寒也没敢乱动，对当时弱小而惶恐他来说，这个救命恩人就像是天神一样，怎敢对他有半点叨扰和不敬。只是莫峪寒也从未能见得他真容，这个男子，总是一身夜行衣，再用长长的黑纱斗篷严严实实地裹住全身，莫峪寒只看得出他身材十分高大，举止看似随意，却不知为何，要比常人要多几分气度，但他沙哑的声音中却还带有些许的稚气，让莫峪寒一直摸不透他的年纪。
等莫峪寒伤愈了，一天，他第一次早早地回到家中，唤来不到八岁的莫峪寒，一开口就问：“你想习武吗？”
“习武？那是什么呀？”
“就是……学会了武功，就能让自己变强。”
“变强？就像是你这样吗？”
“算是吧，比如，我习了武，才可能在监工手里把你救出来。”
“真的吗！”莫峪寒一想到男子对他的救命之恩，就不禁顶礼膜拜，“也就是，我可以变成像你一样的……大侠？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人的语调依旧是冷冰冰的：“我不是大侠。”
“反正就是，可以变得像你一样厉害，然后去保护别人对吗？”
“呃……有时候是可以的。”
“可是，”莫峪寒突然有点低落，“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保护了呀。”
“以后会有的。”那人声音柔和了一点，能感受到他在安慰面前的这个孤儿，“大不了，等你比我厉害了，你来保护我呀。”
“好呀好呀，你教我武功吧！”
莫峪寒满怀喜悦地答应，即便隔着黑纱，看不清他的面孔，但莫峪寒能感知到：第一次，他笑了。
“我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已经快十年没有见过他了。”莫峪寒倚在栏杆边，不无感慨地回忆。
起初，那个神秘的男子就在他的住所教导莫峪寒，白天练武晚上识字，向来早出晚归的他时常十余天都没有离开过。悉心培养了一段时间后，他领莫峪寒颠簸了四五天，到了一处小宅子，门口五男五女十个小厮毕恭毕敬地侯着，这竟是购置给莫峪寒的宅子，从那以后，他就住在了那里，那位男子则只是隔月过来拜访，指点下他的武功，也扛来一本本的书籍让他阅读，但终究来去匆匆。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莫峪寒十二岁的时候，两人进行了一次交谈，莫峪寒起先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那人之所以说那些话，想必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照看他了。
莫峪寒将这些零碎的事情娓娓道来，苏凉也在一边听着，她没有回应，但从她全神贯注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在认真地听着，这种眼神让莫峪寒很安心，经历之事向来都是不可共情的，且不论可有知己感同身受，难得有人愿意听下去，就已经是幸事了。
他想着，也不禁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苏凉的模样是很符合楚地人的审美的，江南的闺秀大多都是纤细柔婉的小家碧玉，塞北、南越之地的姑娘则粗犷的多，唯独楚地的少女，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沾染了地域里自由奔放的气质，将大气与柔情结合得最为妥帖。苏凉虽是江南女子，但因为出身习武世家，又在江湖中闯荡了一阵，外形的轮廓还是如杨柳般婀娜，眉眼间却带有飒爽英姿，正如最标致最动人的楚地美女……他越思索越觉得自己无耻，渐渐地面红耳赤，深感心中有鬼，不敢再直视苏凉，赶忙转了视线，欲盖弥彰地说：“听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赶忙练练鞭法吧。”
“好好好，”苏凉也如梦初醒，又练了下真气的流转，觉得操纵比较熟练了，这才拾起地上的鞭子。康隐果然是怪人一个，摊在地上的鞭子，材质一个比一个精良，他居然任由它们缠绕成一坨，苏凉与莫峪寒解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它们都解开来。
因为九节鞭拆卸方便，苏凉便从它试起，发觉这类铁质的软鞭，环环扣住，可以随心调整长度，甩起来也有手感，很好控制，但注入真气时，却丝毫发挥不了它的作用，加上这类软鞭威力极强，苏凉一想到用这个鞭子打斗，一片脑浆涂地的画面，就觉得发麻，因而很快就排除了这些硬质的鞭子。
算到最后，最适合蛟龙之气发挥的，还是皮鞭和草鞭，苏凉便不停地实验其地上七八条长短不一的皮鞭、草鞭，但几者细微的差别很难感知，她迟迟下不了决定。
“果不其然，你定是对皮鞭和草鞭习惯一些。”正尝试间，就听到了鞠映日的声音，她笑吟吟道，“康老头子有一些交代，你不妨按他的指引去挑选。首先，你试试同样长度的鞭子，是皮质还是草质的鞭力较猛。”
苏凉逐一将鞭子向雪地中鞭去，看陷下去的深度，细细比对了一下，在自己适应的长度范围内，无论是在鞭子末端还是中端，都是皮鞭威力较猛。
随后是对比可控度，照着康隐的方法，苏凉这才发现，相同长度下，皮鞭被甩动后，摆动比较生硬，但幅度较大；而草鞭极为灵动，但幅度要小上一些，真要御敌的时候，战斗久了，用着草鞭怕是要费力些，思及此处，苏凉已经有了决断。
而真气在两种材质下，流通的感受没有太大差异，如此对比之下，自然是皮质更适合苏凉。
“那么，接下来，你试一下你的真气，最远可以流通到鞭子哪一段，最通畅的是到哪一段。”
苏凉又试了试，经过几个时辰的练习，她竭尽全力时，已经可以将蛟龙之气推到鞭子六尺处，但算下来，还是停在四尺时，真气运转最为流畅。
“四尺……”鞠映日比了比，道：“算上你将来修炼的进步空间，以及鞭子摆动的惯力……”她指了指一条四尺有余的皮鞭，“你可以试试这条，等康隐来了，和他说说。”
苏凉便拿那条四尺余的皮鞭继续修炼，等磨合了一阵，竟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进展，与方才试鞭时的感觉大有不同，真气的流转和鞭子的控制都娴熟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