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黛玉求仙记 > 贺生
  他上一秒还生气骂人,下一秒又眉开眼笑,仍旧如孩童一般喜怒由心,黛玉暗暗好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轻笑道:“你啊?我看你却没有一处不好呢。”
  这话听着就不大可信,说话的人更是一脸的似笑非笑,神情微妙,孙悟空便知其中另有深意,当下便道:“师姊莫不是拿好话哄我罢?还是看我哪里不好,只是不方便说?”
  黛玉又是一笑,竟然点头应道:“是呀,我哄你呢。我看你哪里都不好。”
  这一下真叫孙悟空唬了一跳,双眼圆睁,失声道:“此话当真?我……我、我哪里不讨师姊喜欢了?”心中大为沮丧,又不肯尽信,一时间惊疑不定,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黛玉不免笑叹,点了点他,道:“你这傻子!品评最要不偏不倚,我私心对你多有偏爱,怎么看你都是好的,哪里还有什么中肯之言呢!所以随便怎么说都是一样啊。”
  孙悟空不由得愣住。
  他天生无父无母,从未体会过绝大多数父母对子女的那种全心全意的爱,至于偏爱,对他来说几乎就是难以理解的东西。黛玉平日里虽对他照拂有加,远胜旁人,但他也不过是偶尔暗地里窃喜,甚至弄不明白这份窃喜的缘故,且黛玉素来文雅自持,亲切之余自然有威,更不会轻易将这份爱重宣之于口,眼下突然点破,直听得孙悟空一下子呆住,脑袋里乱作一团,心里却情不自禁想道:“师姊……师姊她原来偏爱我哩!”
  他这时心头滚烫,胸中迸发无限喜悦之情,恨不得当场翻几个跟头,才好纾解这股激动心情,但他又不肯在黛玉跟前失礼,呆立半晌,才喃喃道:“既是师姊偏爱我,便只说我好就足够了。”说到偏爱二字时,真觉得齿颊留芳,唇舌间都是甜意,说着说着竟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黛玉见他真情流露,脸上欢喜无限,心中怜他,也不禁为之感染,抿嘴一笑,道:“想得倒美!你这小猴子不禁夸,一夸你,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将来再闯祸,还不是我头疼!”
  孙悟空急忙摇手,真心实意道:“不敢,不敢,我都听师姊的!”
  黛玉明知他这承诺未必能做到,此时听来仍觉得十分高兴,笑道:“总算没有白疼你,姑且先信你一回罢。”又转开话题,道:“你如今也算入门了,不知还有其他疑难之处没有?”
  孙悟空心下感动,连忙答道:“没有!没有!除了有些废笔头,旁的都好!”
  黛玉听他这一说,忽然记起一事,笑道:“这我原本也想到了。正好,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素性矜持,从不喜夸耀,现在竟难得说了个好字,孙悟空不由得精神一振,好奇追问道:“什么好东西?师姊快拿出来瞧瞧!”
  黛玉嫣然一笑,也不答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只木匣子来。
  孙悟空迫不及待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支笔。他楞了一下,以为黛玉是送自己文具以示激励而已,不禁有些失望,转而想到这笔是黛玉为自己特意准备的,心中复又高兴起来,眉开眼笑道:“师姊这是要送给我么?”
  黛玉含笑道:“自然是要送你。只不过我这笔,稍稍有些不同寻常,不知你是否看得出来呢?”
  孙悟空“啊”了一声,心道:“这我还真看不出来哩!”于是取出笔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那笔的管身细腻油润,花型艳丽灵动,乃是由湘妃竹制成,虽无多余雕饰,形制却十分古雅,毫端既不是常见的紫毫、狼毫,也不是花白的兼毫,而是整体呈金棕色,光泽鲜亮,一丝杂质也无。那笔毫长而锐,用手指轻轻一捻,但觉润滑而极富韧性,却不知是取自哪种动物身上。
  孙悟空低头细想,心中大感古怪,只觉得这笔毫摸着十分熟悉,偏偏一时之间怎么都想不起来。
  黛玉见状,禁不住扑哧一笑,道:“看来你不是识货人。既然如此,还是还给我罢。”作势就要将笔拿回来。
  孙悟空急忙向后一跳,轻巧避开,护了笔在怀中,摇手笑道:“师姊莫急,我这眼神不大好,还没看完哩!”
  黛玉瞟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好吧,那就再容你多看几眼。”
  孙悟空便又对着笔左右细看,可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始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又怕黛玉真个反悔,急得直挠手背,心想:“这笔看着平平无奇,更不是什么宝贝,怎么师姊偏说是好东西?真要说有什么特别,那也只是它乃师姊相赠……”想到这里,脑海中灵光一现,喜道:“我知道了!这笔一定是师姊亲手所制,因此与别的笔不同,我说的可对?”
  黛玉掩袖一笑,慢悠悠道:“你猜得虽然不错,可惜也没有完全蒙对。”她在这“猜”字、“蒙”字上刻意加重语气,显然对孙悟空的“猜测”不以为然,更心知肚明他并未真个看出端倪。但是黛玉既然没有否认,可见这笔也确实出自她手无疑了。
  孙悟空虽被看破,却半点不慌,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宝贝比师姊亲制的更珍贵么?师姊送我的东西,天宫珍宝也比它不上,我又哪里说得不对?”
  若是换个人来说这话,多半失之阿谀谄媚,可是由他嘴里说出来,倒仿佛格外自然,令人心情舒畅,黛玉也不免笑了下,道:“巧言令色!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仁人君子么?”虽有嘲笑之意,却也显示出被哄得十分开心了。
  孙悟空哈哈一笑,不慌不忙道:“师姊若是高兴,我行的便是孝悌之道,此为君子之本,我怎么算不得君子?”
  她二人这两句皆是化用的《论语》。黛玉取的是“巧言令色,鲜矣仁。”意思是说花言巧语,伪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这种人很少是仁德的。因此你凭什么说自己是仁人君子?
  孙悟空答的却是“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便是说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这是仁的根本啊!我令你开心,那我怎么不是仁人君子呢?
  真可谓是用圣人之言答圣人之语,又应对得十分流畅自如。饶是黛玉都颇觉惊讶,眉梢轻扬,大有赞许之意,道:“可见你是认真学了。好,好,好,果然是孺子可教。”便也不再与孙悟空为难,转而细说起笔的来由,道:“你天性喜爱热闹,偏偏生来无父无母,好在现下做了我的师弟,便与手足血亲也无甚区别。凡俗之中,有取婴儿胎发制成笔的习俗,意为纪念勉励。”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孙悟空已听出苗头,不禁双眼圆睁,结结巴巴道:“这、这,莫非是……”
  黛玉柔声道:“不错,那一日你我在庭中比试,不慎被风刃吹断毫毛,后来我清扫时,见其挺拔柔韧,倒要强过兔毫狼毫,当时便动了这个念头,因此将它们收集起来,制成了这支笔。一则是庆贺你生来这天地之中,二则是望你勤学不怠,将来能有所成就。”
  孙悟空一生之中,何曾听过这般诚挚温柔、饱含无限美好期盼之语!只因为亲缘全无,他在这世上便好似也无牵无挂,仿佛漂泊羁旅,既无人为他的到来欣喜,也无人为他的离去动容。直到听了黛玉这一番殷切之言,才好像是一下子被拉入了人间烟火之中,从此万丈红尘里便也有了他的栖息之地,有这温柔抚慰之处即是他心乡了。
  他胸中热血上涌,双眼饱含热泪,实在感激动容到了极处,如此痴立半晌,猛然翻身下拜,道:“师姊待我之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一二,只盼能长伴师姊身侧,任凭驱策才好!”
  黛玉早已将他扶住,莞尔道:“你也是修道的人了,怎还是这般痴法?先不说我是否用得着使唤你,便是动辄说什么粉身碎骨的话,就已经很不像样了。修道修的是长生久视,若修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长久相伴亦非难事。可你若是粉身碎骨化作黄土,就是有心报答我,又怎么能够做到?”
  孙悟空大受震动,心中悠然神往,想道:“假若能与师姊作伴,长长久久逍遥天地之间,岂不是世间最大的乐事?”因此受教,慨然应诺,道:“师姊放心,我必苦练功夫,以求早日得道成仙!”
  黛玉却摇头道:“你这些功夫修不了长生啊。练它们借假修真虽也无妨,但顶多成就个半仙之体,依我看,你还是多费些精神,修心为上才好。”
  这话实则黛玉从前也曾说过,只是当时孙悟空只当自己功未炼成,并没有深想,这时听黛玉旧话重提,不由得心中一奇,讶然道:“我这些功夫,除了石壁上的那一套,其余都是师父亲传,威力绝大,神魔难挡,难道竟修不成神仙么?”
  黛玉微哂道:“那不过是些傍门技艺,你就是修上一世,也至多一世无敌,比之于悟道的真经,就好似萤火之于皓月,想要用它们来证道求长生,那是万万不能的。”
  孙悟空闻言大惊失色,这才晓得自己离了那长生大道尚有千万里之遥,心下顿时悚然焦虑,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当即便向黛玉求道:“那大道真经又是怎样?师姊若是知道,还请一并教了我吧!”
  黛玉不禁失笑,道:“大道岂可轻传?教中上乘真经,自然只有师父能够传授,我是不能私下教你的。你且好生夯实基础,将来师父必有安排,你现在着急什么?”
  她语气虽温和亲切,话中之意却十分坚决,孙悟空不敢再强行相求,只得讷讷应了,暗地里却将学真经一事存在心底,时刻琢磨着要寻机会向祖师求教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