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38章上山杀羊
  
  不能一个捋完了再下一个,那更遥遥无期,必须齐头并进,才不会一个个断了的联系绊住。小马最初是从派出所借调的,这会儿已经正式成为刑警,局里把一间闲屋子给他们,谁也不知道小马他弟在里面干什么。老彭大约知道侦办方向,细节也不问,主要负责谁问了严厉的批评谁:啥事都管,自己那点事弄好了没有?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以副队长的待遇退休了,早年的想象终于成为现实,而人却已经没了这个心劲儿。老彭现在想的,是小郑这样贬着不是办法。临时负责个案子,啥也不说,反而是他总去找局领导。他认为这事情明摆着,能者多劳,大家都明白,对小郑如果不公平那队伍不好带,工作没法做。
  副局长看着老彭。作为晚辈,他年轻时没少笑话这个以偷奸耍滑卖嘴著称的老前辈。人如果服谁,就会被那个人照耀,就像小郑的私事公办,看着似乎无可厚非,但可称忍辱负重。不知道的人以为这人是弄砸了,人不就活个名声么?小郑不是,他把老陆偶然的一瞬间作为起点成就自己的涅槃,成为一众里最出色的警察。副局长也不好意思挤兑老彭,老汉一片好心的诚恳,怎么能冷了。他只好说这是郑国栋本人提出来的,不信你问他去,但还是提醒不要影响办案。
  毬地,当官地都是这……势子,全是虚词哦。老彭常就这样倚老卖老,副局长反倒被老彭挤兑了。水不开就不能沏茶,这个时候细节的疏漏,很可能一点不当反应,就又站在明处了,只能含含糊糊把他轰走。老彭接着又到小郑那里絮叨,小郑每次都让他安心,先办案子再说。
  老彭的热心肠,还会向瘸了的老陆说。我丈人就是不理解这位置的变化,也不想弄清楚,他也认为先把事儿干了比什么都要紧,还满怀期待的让老彭赶紧退休:都科级了,可以了,赶紧,办了手续以后出去,看谁敢动咱?
  嗨嗨,你就这点好,嘴硬。老彭笑得很开心,冲我说:你丈人这人,神来一笔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哦。我们晚辈不提的往事,他们从不忌讳,顺的逆的都可以玩笑,不会因此挂相脸红。也是,只有心结会如鲠在喉,有啥不能说的就说明于在心里了。
  我一看见他一瘸一拐,不知怎么总想到人这一辈子的命运,怎么走也是走到那山上,一去不回。我爸,我姐,我姐的儿子,老万,万花筒……老汉也把自己的墓地都选好了。过了奈何桥的那座城,人们继续过日子。不过还是现世这样的日子好,只要安宁就好。现在是每隔四天上两天班,更觉松快些,盼着波澜不惊的现在和以后。有什么天底下的意外,我们这几口人别出事,离开越远越好,听都多余。
  不过理想化的背后往往是现实的事与愿违,不能变通,躲避不及。一段时间以来,小郑到我丈人家来的次数开始稳定,只要他去,我基本都在。陆美英希望娘家天天都热闹,我妈的顺其自然从来都是确切的,所以各得其所。就快入冬了,羊肉可以好好吃几顿的时候,我们在家就没少研究。是我丈人觉得,要是自己买羊更好:又便宜又干净,市面上这些好的坏的看着可以,你看咱这一炖一种味道的,没个准儿。美食家跛足而行的忙活,这点儿意见必须马上就办。
  开车上山之前都打听好了,一直到顶上就有专门栏羊的,等这个季节城里的饭店肉铺去订,现杀现结账。盘山而上的时候,满山秋叶,落英缤纷,我们都觉得应该带着老汉来看看,火锅最简单了,也最热烈,来个现杀现吃岂不更好。车快开到归山墓园的时候,小郑慢了下来:哥,还早着呢,我想进去看一下行不?
  走么,我爸也在这儿呢,我也去,走。说着我们就把车停到门口,一点变化也没有,满地都是落叶。小郑想了想:咱就不烧纸了吧?
  不烧,又不是遇上啥日子,你看你的,我去寻个扫帚给扫一下就行了。
  我去吧,这老汉还打过交道。小郑敲了敲门,还是那个老汉,手里捂着茶缸子,山上冷,门房已经生上火了:你寻谁?
  老者,还认识我不?
  哎呀,记不得了,师傅有啥事?
  呵呵,都忘了哦,没事,想借个扫帚上去给老人扫一下。
  哦,这不是啥日子么,行这儿有,你拿去,一会儿给拿回来哦。
  小郑敬了老汉一支烟,拿着扫帚就出门了。这老汉又跟了出来: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啊,公安局领导么。小郑笑着,跟我往上走。不过他一直看着我们,也不知要看点什么。上山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在大门口往这边张望。
  每个通道里都是五色的叶子,无人踩踏,地上斑驳而又不乱。我自顾自的来到我爸的墓前,一点点扫了,归在一堆。看了看,又把旁边的叶子也扫干净,就像上坟时也把祭品留些给他们一样——这是那一界的邻居们,要注意维护邻里关系。邻居的的邻居我就不管了,要不这么长一溜儿都扫了的话,耽误去杀羊。
  小郑在石阶上站着往远处看,时不时的上上下下,拿出手机拍来拍去的。我往上看看,高处是我姐的墓,既然来了,也扫扫吧,就拎着扫帚横着到石阶,继续往上走,从那个通道往里走。一样的落叶遍地,柏树还是绿得幽暗,山里湿气重,吹过来的风阴冷拿人。最近我已经记不得我姐相片上的样子,墓碑长得一样,名字的区别也就没什么意义。望着她的名字,遥远的切近里只有陌生,山风间,我们无法呼应。一点也没察觉到,小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通道口上,慢慢往过走。他时不时回头看看,再看看路过的一个个墓碑,漫不经心到了我跟前。
  哥,这就你姐?
  是,来了就看一下,跟我爸这么近,在城里几十年的也不远,就不认识。小郑很庄重的三鞠躬,我把两侧的墓前也扫了扫:就不还礼了哦,搁以前,应该把这叶子烧了,化成灰,雨就冲走了。
  咋选到这儿,还是这一排,唉。他看着我姐的墓碑,仔仔细细的像是很不理解了三个躬。刚扫完叶子又落下来了,零零落落的柏树上也都是。小郑转过身去,往下面张望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我们慢慢下去,小郑时不时的回头,还有些流连的意思。到了门口,我把扫帚还给老汉时,他就站在门口,不知是看着我们下来,还是一直在那里。又给敬了一根烟,我们开车继续上山。后视镜里,老汉一直在看着我们,许是平日里这儿就他自己,也孤单。
  很快就找到了羊栏,放羊的就等着人上门。确实都是黑嘴的老品种山羊,城里肉铺要卖的话至少要贵三分之一,不过在这儿要把羊皮留下,肉就还能便宜。他替我们挑头羯羊,个头不小,脾气也大。我没看他怎么杀,小郑一直在他那里,显得很有兴趣。看着它怎么死,再吃它的肉,我觉得有些膈应。为了吃的踏实而不去理会它的死亡,细想起来的确是自欺欺人。师傅确实利索,就一会儿功夫一只羊就成了各个部位的一大袋肉。我们不跟他讲价钱,所以双方都觉得很愉快。他拿出手机:扫我,再要杀羊,我不在这儿就在家,往前几里就是我王家坡。
  哦,好,翻过山头还是长泰区管不?小郑搭言。
  不是了,我村属于兴寿县。他收起手机,拿起那张羊皮,挂在荆笆上。
  山道上空寂无人,刚到后晌路上就暗了下来。树影婆娑,光线斑驳耀眼,那袋羊肉的气味弥漫开来。车又回到墓园门口,谁知那老汉还站在那里,难不成一直站在那里吗?稍微开过,小郑就让我停下:老汉是不是有啥事呢?哥你等一下,我去一下。说着他开门往回走过去。
  这不能问。万花筒死到这里,无人不晓。不过看门的老汉确实是啊,活人死到墓园里,可比死人拉来埋了吓人多了。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在这地方呆着,想想都不敢。
  小郑拉门上来:没事,我以为他怎么了,看着一个人怪恓惶的。
  就是,晚上比这会儿还瘆。说着我们继续下山,想着要不了多久就能点上碳锅,开始涮肉。我转念里就没了墓园,没了满地落叶,没了我想象中羊的毙命,都成了肉作为食物的期待。据说羊死的时候不会叫,而且是跪着的。那人呢,比如死在坟前的万花筒……时间拉平了一切事物,既往越是流逝,忆及也许还能清晰,但谁知道当时的真实状况,我姐的脸就是照片上的那种模糊最清晰,而我跟着我爸这么多年,面容倒真模糊了。看着照片,会觉得好像照片是错的,真实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样的思量,伤神。
  自从万花筒命案后,小郑的思虑重重是明显的。至少我们都能感觉到。我丈人觉得万花筒不该死,认为自己腿好了就还能有机会弄清楚,不过我们都把这些看成是他安慰所有人的话。只要是个人都不该死,万花筒和他之间的纠纷里,本没有安排死亡这种极端的结局。可是一个比他小的多的人死了,弄得他那种不解,成了连问都不问的回避。他对我说过,以后有啥纠纷了,自己解决,到了公安局就越闹越大,最后就这结果。我只能说他想多了,蹬鼻子上脸的事儿万花筒这样的人最拿手,亏了是你,一般路上人不知他欺负了多少。人死固然可惜,可要说万花筒,我觉得他的结局是注定的。陆美英也不同意我说的,也不同意我丈人说的,她劝架这么多年了,说还是息事宁人最难,因为要人心悦诚服,就得让人自己想开,最难。万花筒要不是混混儿,小店在丁字路口扎着,从哪儿论不是个好人家?他就是想不通,而且从他爸那里继承了这种想不通。谁知道这父子哪有什么血缘啊。
  有没有小郑的,这些事也提的越来越少了,更多当下的好还照应不完呢。这一大袋羊肉,我丈人先选好今天要涮的,然后把一块儿给我丈母娘:给秀琴送去。我丈母娘擂了他一拳,拎着出去了——我就知道是给那个跟他说笑最频密的阿姨。老汉开始切肉,案前屏气凝神的颇有仪式感;小郑下楼去点炭火盆;我开始泄芝麻酱,一点点的搅合,不时继续加水;已经问过我妈了,她跟云今天在家吃,做好了酸汤面,明天会给云包饺子。云喜欢羊肉胡萝卜馅儿。陆美英正在打电话:跟他好好说嘛,是消防队让他把那些纸壳子赶紧处理了的,那么大岁数了,给好好说,不敢嚷……一切按部就班,天慢慢暗下来了,人们大约也是这样,在灯光下不管吃着什么,今天即将过去了。
  小郑安放好铜锅,排布桌椅,把酒打开并倒上。然后站在一个插座边上给手机充电,他特别爱微信,嗖嗖的声音中间是叮叮的来信提醒。我丈人已经切了两盘,摆得整整齐齐,手法绝不输于馆子里的师傅。我在想是不是该给他买一把日本的那种寿司刀,从操作角度上切起来应该更容易控制。
  哥,最近单位咋样?小郑问我。
  跟原先一样,航班又快减了,不过减不减我也不去现场。
  小马还老念叨没坐过飞机呢。
  哪个小马?不是说看病走了么?
  他老二,认识你。
  嗨,认识,客气地很个小伙儿,他是要出门?
  不是,闲话说起来,你俩见的少。小郑看着手机,还在发微信。等我们坐定开始吃的时候,他撂下手机,先举起杯来。那天的肉当然好,所以我丈人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满意,吃得非常惬意。清水铜锅,羊尾油一滚,整盘往里下,什么是上脑,哪个又是磨裆,我是吃不了那么精细。整锅沸腾,只有烧酒的冰凉才能佐使,不得不左右开弓,又不能把豆腐和白菜冷落。面条就不吃了,每个人都冒汗,屋子里开始燥热起来。小郑罕见的有些多了,没什么特殊,但我知道他是多了,拍我肩膀的时候力气不小,晕晕乎乎的,话我们也不大听得懂了。
  陆叔,你好了最高兴了,啥事都没有了,今儿高兴,就觉得跟啥都过去了一样,做了个梦一样,你看死狗拦不住哦,真死了,有报应呢,人都有个死,有的就寻死还不好好死,你说咋办呢你说,唉,这人这命啊谁安排的这是……说着说着就准备走了,www.uukanshu.net这还没吃完呢。
  我们劝他醒醒再走的时候,有人敲门。是小马,他热情的跟我握手,我丈人让他坐下一起吃,小马也没客气,抡开了几下吃得直夸:陆叔,你这肉啊,比外头卖的强得多。
  你爸地肉,赶紧吃你爸地肉去。我丈人故意逗他,又把肉夹到他碗里。倒酒,他不喝。小郑眼神有些僵,看着小马,他只是专注的吃,问要不下点面:这汤美得很么,
  吃饭还是得小伙子哦,没事来么,叫你爸也来,看着你吃饭我还能多吃点儿。我丈人端着一盘他擀的菠菜面出来,翠绿可人,羊肉汤煮出来的滋味可想而知。小马要不来的话,光是肉我们都吃饱了。平常胃口很好的小郑,今天吃喝都不在状态。有小马。今天吃的干干净净,这个状况最满意的是老两口。热闹就得这样,意犹未尽散去才好。收拾完,我们几个下楼,陆美英和小马去发动车。小郑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哥,这吃吃喝喝多好,世上还是那么多想不通的人,你说为啥呢?一想起来我就熬煎。
  晚上凉,感觉羊肉在肠胃里凝了,有些吃顶了的意思。我想风再一吹,小郑有些上头啊。平常他喝多少也不这样絮叨,至少不会无缘无故的感慨。我觉得他是有些失落了,刚当队长一晚上就撸了。还不如不当啊,起落的伤人,偏又是小郑这么有心气儿的汉子。
  小郑这今天心里是有啥事了。陆美英开着车,肯定的说。我晕乎乎的也就那么一听,不断想着那个故意回避了的屠宰场面。据说,羊死的时候不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