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37章不事声张
  
  按说是医院好,方便,吃喝不愁。我丈人坐在轮椅上,却满心的不情愿,又不得不被安排。骨伤就是养,再就是被搀着着走走,靠他认为完全没用的理疗和时间恢复。这个年纪的老人,也靠底子了。越是不情愿越是找谁,重创三次,他已经相当可以了。我们商量好还是让他回家,毕竟更知冷知热,腾挪自如。我感觉我没问题,可还是拗不过小郑。他一口气把一个最近又胖了的老汉背上楼去,汗马上就下来了:哎呀叔,有啥问题么?能吃就能恢复好,还是家里好。
  光吃不动弹,我都烦死了,想自行车呢。我丈人看着自己的家,像出了趟长差一样。住院的时候花咕嘟还在涨大,此时已经谢了。他蹒跚着走来走去,看着屋子里干干净净,想着没有他的夜里,剩老伴儿一个人,咋能不在惊惧里冷清。
  快行了啊爸,以后出门,退休办已经给你雇了个保安。陆美英一边择韭菜一边说。医院的饺子,吃着馅儿像是生的,加上那股持续不散的药味儿,可想而知。尤其对于厨房爱好者老陆而言,想必非常的折磨。
  呵呵呵,看你说地,这是遇煞星了,跟好事坏事没关系,是命,出不出去都一样。在我看来,老汉说的没错。他从本来就不是强悍的人,不把那种无畏当做资本去标榜,甚至常常羞于提及。那不是客气和谦逊,是作为常人胆怯的畏惧。谁都不会找死,不怕死的那一瞬间,理由非常勉强,不得已为之。他是普通的退休老人,心里从来不是“战神”。别人理想化的敬仰里丝毫不是戏谑,他的日常对那些虚荣的排斥发自内心。他不明白有什么比安宁更重要,每天儿孙安全,妻女无恙,他会在自己的世界里寻找让生活愉快的安乐。买一条鱼做好,别人吃得赞不绝口,便足以知足。他想的多纯粹,让自己的家人安稳高兴了,就是自己的幸福。可怎么能够呢?人心叵测,世事无常。我看着他拿起手机,戴上花镜,娴熟的刷着一些谣言,煞有介事的跟我丈母娘探讨,觉得难以言表的难过,身不由已的低落。
  这个季节的韭菜已经不如春天鲜美,而家里的滋味平和,总能做出那种扎实感人的口感。我们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坐在这里,罗列杯盘,面对面互相慰藉对方。只小郑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堪,端起酒杯的时候力不从心。自从万花筒死了,他很少提及这件事,我们也不方便问。我丈人明白,这事儿还在发展。
  小马颅骨被重创,说是不会留下后遗症。既然好好的,可就是不让出院。老马去找局长,希望能转去省上的医院,不过语焉不详的也没说行。他又找到了小郑,商量看能不能有所转圜:国栋你看哦,叔不是胡搅蛮缠,我老大要是留下个啥毛病,媳妇跟娃咋办呢?你给叔想想办法。
  马叔,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了。小郑就一句话,站起来就出去了。
  唉,我也不想寻小郑,压力这么大的时候。老马看着老彭,老彭捏着杯子看着他,不置可否:唉,你看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小郑……算了我不说了,那是你儿么,我能说啥么。他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这个老朋友的肩膀,老马垂着头,像这辈子一个司机都没冤枉过似的委屈。
  小马,你忙不?小郑见到小马的时候,小马正在把很厚一摞材料盖起来,看到是他,赶忙站起来:忙着呢,有事?
  有,咱俩有些事要给上面汇报一下,走。
  我,不去,这儿还忙着呢。小马的态度小郑并不意外——这小子长上毛比猴儿都精,任何风吹草动都纤毫在心。
  呵呵,你都知道了哦,这事得办。
  不是不着急,我哥都那样子了,但咱这时候去寻领导,张不开嘴。说着小马坐下了,把那些资料铺开:我已经跑了一半了,没进展,只能……
  你听我的,咱理直气壮的,凭啥不行么?那是被袭击的马队长,理由不充分?
  那……小马显得有些惶惑。躺在医院的是他哥,可他正在侦办案件,去提条件?怎么说?他的历练中还缺一课,这科目还不好教。
  他是目击证人,作为办案干警,我们非常迫切需要他“尽快想起来”,戴帽子,走。小郑不容置疑的看着他。哪怕没有老马找他,这事儿也得这么办,可非要说复杂了,也简单:原则以外的方法,需要理由。这些需要时间整理出的领会,谁教给谁啊?自己看就是了。当然小马当天就送到省上去了,局长还加了一句:不行就去bj,越早康复越好,正在办的人不能松劲。
  嗨嗨,郑队……
  谁是郑队,打我脸啊?叫郑哥。
  好好,郑哥,你看你就这几句话,唉,这么简单。小马和老马在那儿,满面春风的觉得可算有了指望。
  马叔,要么你先?
  对对,我先走了,你忙你忙。
  马叔,对不起,还是那句话,怪我。
  老马走到门口,没回头,摇了摇手:这话重了。
  郑哥,你看你说第几回了,要我说,你俩脑子都够用,但是算得不精。小马坐在桌子上,双手抄着,很肯定的质疑着。
  我就爱听你说,那你说,那天该咋办?小郑很认真的看着这个宝藏青年,事实证明,他推演的逻辑性可能是天生的,心智超过自己。不服高人有罪。
  胡说啊——那天你要是带着我,我就反对包抄,起点就有问题,你回想,不就是把陆叔腿伤了么,我的意思不是这事不重要,不过咱心里越大的事,越要紧张,还得越慢,不明白的时候出击是冒险的,那天晚上只要知道、或者感觉到还有另外的人,不用追,直接到监控中心调画面看——理论上假定都是没坏的啊,那个人就不会发现,这样就等于他不知道、咱们站在他背后了。我这么说也许太理想化,往巷子里去就没一个摄像头,但你俩就直接开干,被动了。小马双手一摊。
  这么说你都看过监控了?
  看了,直到万花筒死,我才明白为啥看不见他——那个的思路非常清楚,干翻我哥,他就能反应上来可能的手段,那一片几十条小巷,不难藏住个人,他应该是天亮人多的时候,从某个巷子口——不是万家那个——走的,人一多就安全了。
  是,就是,这把刑警拾掇了,这事实际上也把万花筒的心安了——死都不敢开口了,警察要是……他得吃枪子儿,那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哥他才起的杀心。
  对,从那天开始,他就等着机会呢,全城的警察都认识万花筒了,那货在城里的日子算是到头了,迟早得走,要彻底踏实,万花筒不能活。
  要说起来这也没办法,都到那儿了,现在说起来确实是个教训,唉。
  不过我还是服你,你把他们组织的啊,等于跟所有警察说了万花筒是没有证据的袭警同伙,天罗地网的逼他,我还觉得是不是那个人让他走的?
  是,是,就你能说出来。小郑忽然特别羡慕小马,甚至有些嫉妒,把策略、技术细节推演的简洁明了,恐怕自己下一步想干啥他都知道了。一个好的工作者,对自己工作首先是一种热爱。比如小马,沉迷在这种分析的时候,就像是在种地,心无旁骛的知道劳动与收获的关系,付出与努力的技巧:万花筒不走不行啊,一紧一松,他不可能永远不寻那个人,就这么回事,不过现在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节奏你掌握。
  郑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只能跟你说,你看。说着小马起身,过去先把门锁上,转身过来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扑在桌上:摩托找不到了,几十米高要摔都摔碎了,那天又是暴雨,发水冲没有了,等于不用惦记这个了,我又去了墓园一次,走了好多遍,反复走,现在能肯定是这一排,而且绝对走不到头儿。那张图上的块面依旧是旁人完全看不懂的,布满了数字和名字。
  按照他当时的速度,排除处理任何东西的可能,觉得他去就是看了一下,甚至行礼,磕头。
  也是,有风就吹了,当时找到那儿的时候没有痕迹,你行啊。
  时间要对上,这些名字我都能背过了,每一家的直系亲属名字都有了,还需要些时间,找出跟万花筒哪怕一丝一毫的联系,这就离明白不远了。小马很自信。
  立得住,没有漏洞,就看时间了,该跑早跑了,我想咱真抓一回人试试。
  哦?咋抓?这小马没想到。
  热闹的地方,抓一个开摩托的,啥也不说,也不解释,阵势大一点儿,地方我都想好了,就在镇上的路口,咱先紧一扣。
  对,这咱就都在暗处了,至少有一半的理由安稳住他别跑。
  为布这个疑阵,他们暗地里大费周章,从别的地方协调来了警察,也只有领导知道他们抓的是什么人。行动表演非常顺利,一个杀人嫌疑犯就在光天化日下“落网”了。镇上传出消息,一天就满城风雨的沸沸扬扬,都说当时还响了枪,那个人被撵到沟里才逮住。这事儿在内部说就是抢劫未遂杀人,疑犯不是本地的。含含糊糊的戏就算演完了,小郑的烟雾弹也放了。接着那一段时间,他们一边在屋里查档案,另一半时间走访,搞得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不过没有什么关于这件案子的任务,大家心理上也就松快了。抓住了就好,哪怕他杀的是个混混儿。
  今年夏天城里的雨特别多,曾经有一周的每天下午都是一场雷雨,很多街道的垃圾都飘上来了,最严重的是大市场那边,涝到可以行船。我丈人不无遗憾刷着手机:卖鱼的算完了,鱼都回河里了。他的行动被严格限制在家里,一瘸一拐的走着,念叨自己的宝贝自行车。
  还是小郑坚持,他才被我们搀下楼,到路上也练一练。我把自行车重新打上气,让他骑。果然很稳,在楼前来回兜圈子:连志,上去把我头盔拿下来,这还是美。当然不能让他出小区。看着他一圈一圈的骑着,那个老阿姨拎着菜回来:老陆,腿可好了哦?又能满城疯张去了。
  走走走,管屁他,咱耍去,叫你老汉自己吃。我丈人开心的满头是汗。
  你快赶紧回去些,下一回叫人把你嘴再好好拾掇一下。
  呵呵呵,我这越打越结实,我身体你还不清楚?那个阿姨拿菜作势要打,我丈人又兜过去了。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我和小郑蹲在楼前看着快乐的老汉,都是五味杂陈。
  唉,可不敢再有啥了,这罪受的啊。
  就是,哥,可不敢再有啥事情了,不过活着受罪可有啥意思,你说是不?
  就是,你想我姐,一想我就觉着她真不如不活。
  你也不要想多了,没见过,就那么回事了,世界上那么多人,你看这车子骑着汗出着,多攒劲。
  也没给谁说,说了都让人挠心,我爸,还跟我姐都在归山埋着呢……
  哦?小郑看着我,他身不由己的站起来,继续看我丈人来来回回。
  我就因为这一点,常一想,就觉得这都啥事么丧气。
  哥,那天我办万花筒,也在那儿,走过还记不起云他爷爷的墓在哪一块儿,咋都走到一块儿了。
  那也是个城么,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爸,咱上吧,明儿再骑。
  按照小马的推断,加上对走访难度的预设,以墓碑为起点的追索应该就是这么繁琐,还不能声张、不能多上人手,所以展开的磕磕绊绊。一个去世的人,去民政局先找到联系人——那当然不能联系了——再去所在的派出所找材料,把可能的社会关系资料系统建立起来。三十六座墓碑去掉一半,就是十八个小系统。而且小马工作方法的细密程度,小郑觉得已经过犹不及。这个叫周世贵,去世多年,因为征地迁到此地,他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不符合作案条件。而往下一捋,每个人都有孩子,男女都有,枝繁叶茂,那就要查一个个的现实情况,看看有没有可能跟万花筒有所交集,只要在城里就算够条件。要说排除起来听着特别科学合理,数据库只是听着很先进,远没有到好使的程度。
  他们俩默默的干到了秋天,大家已经习惯叫小郑,而不是郑队了。穿上外套也觉得有寒意时,那些不便说明原因大的资料才算有个大概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