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5章合适时间里理所当然的人
  
  不管是照片上的第几个,在我不远的地方,她有自己的日子过。疲沓了,更真实。已经这么些年了,从没见过面的人之间不会比路人更亲切。一个岁数跟自己差不多的外甥,毫不相干的时日,谁也没有知觉对方的迫切。细想想,就会认为有点多此一举,往好了说,什么都不会变,也不应该变。要是我姐因为这么些年的不相往来厌嫌的话,也该自有道理。本来么,好奇仅仅是思虑的表现,慢慢自己都轻慢了。
  妈没再问起,意料之中。不猜想她对我姐的态度——事实上是我的感受——及之前可能有的那些我不知道的牵扯,目前的悬置状态中,没必要不把她想什么,再去多想。这就少很多思想负担,我妈,就看怎么习惯了。不过谁的妈也看儿子,一样的。打生下来就习惯了,是不是遗传出了类似漠然的木讷。
  他们从未争取过什么,只是一起过日子,过,是过程,也是目的。外界,格尔木或者故乡的这座小城,大约没什么区别。至少我下意识的常这么想。
  不会,再不待见,也不至于把自己店关了,应该是有事,刚好赶上,还不能说,要不我跟他们小区居委会都认识,问一下怕啥。陆美英提起,是在我开始自觉开始忘记了。
  都觉得无所谓了,能咋么,像你说的真有啥事,倒还作难,想让你知道,人家就会说,这是不打算让知道吧。
  那,再说吧,她肯定是知道你寻她了,能是啥坏事嘛。陆美英有什么就会说出来,不会敛着。尽管跟我父母生活在一套房子里,没矛盾。父母凡事都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过日子的角度看,陆美英显然补充了我们缺失的能力,或者气质。如果不是她的话,以后必然经历的生活是什么样,另当别论。是什么样似乎也是一样的,所以这是个伪命题。有时熟悉的人可能跟不认识一样,不刻意打捞,就从未存在牵扯。波澜不惊不是愿望,是人际的常态。常常惊觉于自己这些多余的想法,而无法抑制。
  比如这个老汉,迎面笑了一下,我也含混回应。走出很远,还想不起来他是个谁,肯定认识,我经常遇到这样的人,别人应该也是,每天都会见到几乎没有细节的人。直到再次看见他,坐在街头聚拢的人堆儿里,揉着棋子儿。这不是周红梅他爸呀。想起他是谁让我朗然,过往便不期而遇。不过接着,周红梅的相貌,打捞不起来了。
  你跟谁有什么程度的认识,时间抹去的,都是成为不了记忆的。
  高二,我周红梅好过。那种好,就是一个男娃需要和一个女娃,在这个年纪里,有点牵扯。大家都是,实质里不会多余出一点儿别的什么,那时候就那样。不知谁嘴欠,给点了,有人说是另一个喜欢她的人。这么着,我爸被老师叫去了。他回家后像是没去过学校那样,完全看不出情绪。自顾自先开始拾掇那几盆花,然后洗黄瓜:晚上咱吃凉面。本来就没什么可惴惴不安的,可能有什么动荡呢,我是希望有一些稍微剧烈的外界反应,就是没有。我们关着门,安静的,好多年就过去了,别人家就不知道了,感觉不到。
  肖老师说,周红梅她爸找到学校里去了,说明年高考,先不耽误时间。这不像在训示什么,更接近传话。要是让班主任说同样的话,我至少得站直了听。现在不用,我正在吃第二碗面。想起在格尔木也是吃面的时候多,有时里面的沙子会牙碜,吐了,接着吃,面不能糟蹋了。
  哦,本来也没啥,也不知道咋回事。
  都认识,跟我啥都没说,老周棋高。这一带要说街面上的象棋,好像我爸没输过谁。说这些的时候,我妈像往常一样,给我们剥蒜。
  开始还想表达歉意,周红梅坐在我自行车后架上,先开口了。很长一段话,逻辑缜密,絮叨,大意是只能这样,要继续下去得等,她妈心急火燎,记挂高考。我对她说的继续下去没有准备,是要怎么样。以她的能力,肯定能考上大学,还是好大学。正常的话,能去bj或者上海,离我们最近的高校,城北的工学院太一般了。我顶天了,还得运气好,才能考到那儿。
  不过我走神了,没有惋惜,就是对那段感情——所谓,这个词汇可能仅仅是两个字——的直接反应。那会儿的街灯下,我在想远方,bj是首都,上海,长江入海口,都没有格尔木离这儿远,想必人越多的地方景象就更多,生活就应该会更复杂,应该是更好。不光她家人这么想,谁家人都会这么想。三线小城里的人,求上取中,也该先志存高远。而现在,我们之间有什么呢?感情吗?那是什么。什么可以让她不坐着火车离开城里,去更远的地方。她兴奋了,我也是,说了些词儿很大的话,一直到她家巷子口,挥手告别。天已经有些凉了,很多人在街上打台球或者下棋,一般都会看见因此较劲吵架的。那会儿,还没有烤羊肉串的。肯定的,我记得很清楚。入夜时分的城里,风徐徐而来,没什么不适郁结在身上。甚至兴奋后的舒服让人有些饿,想来一碗过一夜才会开门的羊杂,配上烧饼。
  自行车停在道旁,我试图扪心自问,是不是应该伤心,是,又好像没有。过心的仍旧是茫茫雪野格尔木,和电视里的人民大会堂,笔记本扉页的上海外滩,还有梦遗时偶然际遇的人,人们。只有我知道,何止周红梅。性的公开是羞耻的,而自己总想骗自己,就背叛似的有点不安。沉浸在远方能有多远中,几步开外,把背心捋到胸口部位的老汉叫到:我地锤子!将!
  她再也没有坐过我的自行车,甚至同行,我完全认同应有的现实,回忆中,甚至没梦到过她,可能是怕在那时也疏离成尴尬。直到面貌都不记得了,今天,三个字,是一个人的符号。没注意的时候,她很快不见了,听同学说家里把户口转到xz,ls上学去了,那里高考能加分。ls到格尔木,要坐一天一夜的汽车,我爸去过很多次,说冬天看不到公路,司机按着电线杆与公路的距离,一米一米慢慢挪,过唐古拉山口的时候,谁都喘不过来气,上天一样。
  还看见过我爸跟老周下棋,他还对我笑了笑,抬手:老张,你就让我是吧,没意思。
  我很勉强上了工学院,她,就不知道了。话又说来,如果上不了大学,那是什么样子就又说不上来了。现在,倏忽之间,我的云已经在画画,画大片大片彩色的云朵,五颜六色的小人儿,放风筝。
  工学院能有多大,三线城市的末流,居然还能来外省同学,没bj和上海的,没xz的。这个年纪正常的骚情,我就不如大多数人直接猛烈。学什么学,耗几年罢了。男的找女的,女的找男的,工学院的每个角落都被占领成私密领地,成为更公开的集群。一来二去的,一个班的那女孩就是我女朋友了,搞得很被动,但也正式。主要内容就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是男女朋友。周末,她跟我回家吃饭,肯定是会做一些肉菜,我爸也会周全一些,穿的不那么随意。天再热,也不会光膀子。她很懂事,一定是家里人的教导。孤身一人南来北往,总归要营造安全感。她常会带些东西,家乡的香肠腊肉,或茶叶,甚至有庙里求来的符。而我直觉上感觉到并非男女亲近那样的纯粹。尽管总在一起,界限之外始终徘徊。她更是,不拒绝的退缩,不知是不是等着确认什么。
  这样,这些显然不一定会长久,倒也无法言说。她不喜欢这里冬天的干燥寒冷,暖气带来的憋闷又是另一番折磨,总是吃面,宁可饿那一顿,方方面面的细碎,于她格格不入。随着时间推移,我就觉得所以会走,也应该走,就怕她问我是不是一起走。该怎么回答。避讳谈这些,心照不宣,三年就过去了。是不是很多人就这么过去了,根本没注意。要不双双发育迟缓,我们是朋友,是有段落交情的男女。
  发乎于理,止乎于礼,并理所应当。中国真大,大到她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个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的地方,不过相识一场。她忍让了命运的安排,而时间自然给出选择。多少次进入可以冲动的探索时,忧虑适时而来,也只剩月光皎洁,形而上了,显得沮丧都不恰当。工学院能看见宝塔,明代造就,中间裂开一道缝儿,望过去是故弄玄虚的硬着头皮。能歘,还能怎么样。那个意向明确的能指里,相应的时刻里,如之奈何。
  尽管知道该是怎样的情况,毕业时,她一定要来我家辞行。父母听了只是愣了那么几秒,就又开始拾掇屋子,买肉洗菜,衣服整齐。那顿饭吃的跟往常一样,疏忽了,应该吃米饭。我就吃了两碗扯面,有点顶。她走的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父母如常没有去,拾掇花草还有剩菜。那架势,跟她下周还会来,没区别。
  街上的出租车的行市到哪儿都是五块钱,我给了司机五块钱:工学院。
  走了,少吸点烟。
  好,明儿我接你,到车站。
  好。
  街边,晚风里的温热从地面拔起,夜不安得摩擦出焦躁,裹挟着绝对不止我一人。有时人的梦是反复做的,细思量才发现是同一个。烤肉摊前面人来人往,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烤肉就烤肉,还要戴一顶不搭调的小帽子——谁不认识你白天家蹬三轮儿收废品。
  往回走的时候遇上我爸,他应该去赴棋局了,一年到头,街上好多人都等着在某一天赢他,然后就会有个愉快得从来没做过的好梦,想必荡气回肠。回到这里后,他的工作和生活内容好像就只有下棋,一直这样。他的认识的所有人,全要跟他下棋,这是他的价值所在。
  下棋?
  今天不下了,走。
  我跟着他,没几步,到了一家人最多的小帽子的摊前,烟火缭绕出浓烈的孜然香气。
  烤肉。没等我回答,他先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凳上:师傅,给来俩啤酒,羊肉串都要辣子,麻烦你了。桌上是自行车辐条磨成的钎子,脚下一地的擦嘴纸、烟头、瓶盖儿。不知他是不是忘了,我吃了两碗扯面。
  咱过去吃地不是这样的,这么点儿肉。
  格尔木咱吃的都是炖。
  那时肉就当饭吃,进山只有肉,自己想办法挖点野葱,那个四川人,进山一礼拜就没拉下来。
  哦。
  前些年还来信说刚退,后来再没音讯了。不知道说些什么,是他以为应该跟我说些什么,但喝了两瓶啤酒,话没有实际内容。我和他就吃过这么一次夜市,www.uukanshu.net 再也没有。那夜,爸的呼噜声又很大,一喝酒就是,想起我们刚回到城里的那一夜。睡不着时,就觉得月亮明晃晃的。
  她进站坐上火车,要一天一夜才会到义乌。那只是两个字的地名,消失在与我的联系中。离开火车站,想象那个地名也许再也不会跟我有所牵扯,失落感或者就是难过。街上那么多人,也交错并再无际遇,遥远和切近,有什么区别。
  天气转凉以后,河都要上冻了,我坐着机场的班车开始上班。大桥崭新,而过河后就是无边的荒地,如同回到格尔木,风没有遮拦,一样吹透身体。带着午饭每天往返,从铁皮房开始,荒地上除了加油站,更大的地坪,举架惊人的建筑,地平线上不再荒芜。等攒够了钱,天暖和了我就骑摩托上班,的引擎呜呜响着,气流在耳朵里打转,风蜇得眼睛流泪,往被吹得卷了起来的云那里去,骑多快,在大地上也是蠕动。
  过桥的时候,我停下摘头盔挂上,抽根烟,就站在那儿看,左边的城市上空有一圈紫色的边儿悬在半空,机场那边,青空上下的钢蓝色利利索索。
  一年两年的,大滩上航站楼盖得很阔气,玻璃盒子一样,跑道打好标识后,就有小飞机贴着地面飞来飞去,我们就得给它加油。大飞机来了,锣鼓喧天的热闹之后,也只剩下风声。慢慢的,大家开始自己买车,骑摩托的少了,我还是“五羊125”,慢慢没了摘下头盔看景的兴致,大路上暴土扬长,路上重卡、三轮、牲口、人们,越来越热闹,越骑越觉得脑子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