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游摸了摸怀里的小狐貍,它已经彻底沉睡了。
  骤然间,荧荧的绿光迅速飞舞起来,蜿蜒缠绕的藤蔓缓缓爬上随之游的膝盖,轻轻绕住狐貍托举起来。
  随之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整出了这样多的幺蛾子,一件件事儿接连挨挤过来,让她总觉得这会儿说不定还有别的后招。
  但并没有,漂亮的九尾狐就这样被藤蔓卷起保护着,睡得很安静。
  “哧啦——”
  躁动的风在古树内肆意吹动着,吹得那些萤火都承受不住一般光芒黯淡,古树仿佛要就此裂开似的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是仲长貍仍然很安静。
  随之游手指动了下,走了过去,又盯着那只雪白带血的毛绒绒团子看了会儿,心中慢慢地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感觉。
  她有一瞬间感觉他已经消亡了,但原来没有。
  于是随之游又松了口气,静静坐在藤蔓下,望着荧荧的光芒接连陨落黯淡,等着这棵古树彻底开裂将她送出去。
  她喉咙中呕出了鲜血,跟着血而来的,还有些茫然。
  他的心脏,好像真的在让她为他悲鸣,只是这悲鸣无声,只如轻纱般轻轻笼罩。
  随之游从未想过,纵使万箭穿心,他竟仍求她记住。
  几缕光从古树外射进来,带来一声巨大的“咔嚓”后,更为刺眼且盛大的光彻底照亮古树中。藤蔓却拥护着狐貍生出金黄色的光罩,将它小心呵护着,沉入了更深处的黑暗中。
  这样的光芒中,最后一点荧光坠落,轻轻落在她的发丝中,闪烁几下化作了一片轻盈的杏花。
  再一睁眼,随之游已经站在了古树外。
  她眼睛被刺得眯了眯,好一会儿才发觉身前站了两个身影。
  谢疾站在稍前的地方,白衣胜雪,冷如寒霜。
  他身后几步是阎王,身上竟沾些血污,看着十分狼狈,眼神中却又含着些压抑。
  谢疾问:“怎么回事?”
  随之游还有些没回神似的,反应了几秒才道:“他偷偷把他的心脏和我换了,却激我杀了他,然后我便伤了我的心脏。”
  她顿了下,又说:“现在他要用身体养它。”
  阎王侧过头,呼吸有些沉重,似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谢疾面无表情地点头,“难怪你现在如此狼狈。”
  随之游难以控制地眼睛发酸,“我没办法哇,它让我现在好难受。”
  谢疾道:“暂时的,适应下。”
  随之游道:“师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我现在被搞得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谢疾想了下,将怀里的糖糕递过去,“先吃东西吧。”
  随之游道:“居然是糖糕!好耶!”
  她接过了却没吃,看向谢疾身后的阎王,道:“你看起来很想拽着我说你好兄弟的命都给我了。”
  阎王深呼了几口气,才对谢疾道:“想必你不介意,我和她单独聊聊。”
  谢疾挑起一挑眉头,没说话,却已然是默许的样子。
  于是阎王便与随之游走到了一边。
  随之游先打破了沉默道:“他会怎么样?”
  “修养个几百年,死不了。”阎王扯了下嘴角,很努力地克制语气中的怒火,“不过目前看来,他应该算得偿所愿,居然做到这个地步。”
  随之游心中却有别的担忧,便直接问道:“那我呢?我的魂灯是不是灭了?”
  阎王点头。
  随之游立刻头疼起来,感觉坏菜了。
  若说于修仙界中,玉碟算身份证,但魂灯怎么也算得上户口档案了。前者没了还能拖个关系搞一搞混社会,后者没了根本不可能靠着玉碟进别的门派,因为玉碟没有了对应的魂灯,是无法录入门派玉碟系统中的。
  也就是说,随之游现在基本不可能靠着手里的玉碟进入新门派了,不是黑户胜似黑户。
  受不了了,明明都是东方玄幻了,为什么偏偏还有这么精密的户籍系统啊!这种弱肉强食,讲究丛林法则的世界难不成还要统计人口流动就业率与死亡率吗!
  她实在有些难受,却又听阎王道:“你,哭了吗?”
  随之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摸了摸脸,“啊?没有啊?”
  阎王沉默了下,纠正道:“我是说,在古树中时,你有为他流泪么?”
  “没有。”随之游想了想,又说:“怎么了?我该更难过一些么?”
  阎王叹气,眼神中有了些讥讽,“他曾为了从我这里诓你的消息跟我装哀怨,说心心念念只要你一滴泪。”
  随之游可算知道自己怎么被发现的了,无奈道:“你还怪好骗的,像他这种狡猾的家伙,装可怜绝对是有后招而已。”
  阎王眼中的讥讽更浓了,“是啊,怎么偏偏在你身上便如此蠢,将自己真搞成这般境地呢?”
  随之游倒是很理解他对自己的怨怼,便也懒得跟他吵嘴,结束了话题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
  她一回头,便见阎王递过来一个匣子。
  阎王道:“这是你们进到古树前他给我的,说等你离开就交给你。”
  随之游没有打开,只是点头,又道:“你当时难道没有阻拦他么?他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就像是没打算全须全尾离开。”
  “他当时的说辞是——”阎王嗤笑了声,摇了摇头学着仲长貍的语气道:“我本来便是为了与她告别的,这里面的东西当然也是彻底诀别的意思,亲手交给她多少显得我还念念不忘。”
  他说完便很深恨铁不成钢,“又信了他的鬼话,还彻底诀别,恨不得跟着这颗心长你身上。”
  随之游敲了敲匣子,转身离开,没有再听他的絮叨。她心里想,就知道他还有花招刷存在感,一波又一波的,这匣子估计也得小心着打开。
  你还真是,纠缠不休啊。
  她有些想笑。
  雪白的山峰下,两道身影矗立其中,远远望去,缥缈如两道细长的墨痕。
  再望近些,却见是一男一女。
  男子面如冠玉,墨发束于银冠中,道袍纷飞,仙气十足。
  ——正是谢疾。
  随之游望着他,问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在这里聊?”
  谢疾斜睨她一眼,显出几分矜贵倨傲来,“山高水长,适合动手。”
  随之游:“……?”
  谢疾又道:“天君命我杀了你。”
  随之游亮晶晶的眼里便含了几分委屈:“师傅,我甚至都没能运功调息养养伤呢?你就这么着急动手吗?我就知道,你还在怨我。”
  谢疾顿了下,道:“我没有。”
  随之游便扯他的衣袖,贝齿轻咬红唇,话音压得很小,“我们师徒一场,难道非要刀剑相向吗?师傅,你真的腰罔顾师徒情谊对你的徒儿动手吗?”
  “不是,你让我把话说完了。”谢疾擡了擡衣角,黑眸微蹙,伸出手指就点她眉心,“重活一世,还是如此急躁。”
  随之游拍掉他手指,“明明是师傅说话慢。”
  谢疾道:“我说话从来都如此。”
  随之游:“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谢疾:“……”
  随之游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积雪,神色悲戚:“难怪要选在这里,若我死了,尸骨在雪中应该能保存很久吧,你会看着我的身体想你做错了吗?然后为了哭得双眼流血,从此在午夜梦回中想到,你曾经有一个徒弟,她那么年轻,天赋卓绝,漂亮,还那么柔弱无助——”
  “等下。”谢疾耐心地听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柔弱无助?”
  随之游:“有什么问题吗?”
  谢疾:“之前是谁一剑劈开了我洞府的石门?”
  随之游:“可是师傅,你当时闭关了十年,我担心你出事。”
  谢疾:“但我睁开眼只看见你在搜我的洞府。”
  随之游:“我找不到你哇,才到处找你的痕迹。”
  谢疾:“那你觉得我会藏在钱袋中闭关吗?”
  随之游:“怎么不会呢?你的钱袋比你洞府清净多了。”
  谢疾:“……”
  他又道:“但我闭关前是钱袋是满的,只有你能进我洞府。”
  随之游眨眨眼,“有没有可能,它们也去别的地方闭关了?”
  谢疾淡漠的眼眸锁住了她,“是么?去哪里了?”
  随之游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小腹上,诚恳道:“这里。”
  谢疾的手指颤动了下,喉间溢出声笑,扫了她一眼,“适可而止。”
  随之游便耸了下肩膀,松开了手。
  谢疾便也收回手,指尖摩挲了下残余的温度,低声道:“玉碟给我。”
  “给你这个干什——”随之游话音卡住,眼睛一转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师傅,你不会要碎了它吧?”
  谢疾挑眉,“不然呢?把它收起来,带到天上,每天供奉三炷香?”?
  随之游:“……”
  谢疾又道:“给我。”
  随之游“唉”了一声,指尖一动,唤出剑来,很是痛心,“看来我们师徒一场,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刀剑相向,动手吧。”
  谢疾道:“非要如此?”
  随之游道:“非要如此。我魂灯本来就灭了,这玉碟虽然不能进别的门派了,但好歹也有些用途,你要是真给我碎了,我也没有新玉碟了。不如打一场得了,到时候你重伤回去也有个交代。”
  谢疾点头,冷冷道:“我也知道会这样。”
  他也唤出剑来,“不过阿游,你似乎对自己太自信了,我毕竟是你师傅。”
  厚厚的云层染上阴翳,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他们各自握着寒冷的剑,身后的剑意已躁动起来,凛冽的杀意自二人中绽放开来。
  片刻后,对峙的二人却没人先动手。
  随之游道:“我们是不是忘了猜拳定谁先动手?”
  谢疾道:“好像是。”
  作者有话说:
  随之游与谢疾的日常:
  “师傅,我没钱了。”
  “我这里有五十,你拿去花,师傅宝刀未老还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