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窄窄的两张床一眼可以看见,木桌放置在中间,此外便是一扇窗。
  如此极简风,随之游仿佛身在北欧。
  但事实是长老答应了让谢疾进宗门,但他们仍然要为蓄意破坏合欢宗公共设施而被发配在这个十分挨挤的小破房间里住。
  她坐在床上,看着两步距离不到的对面床上的血人,视线冰冷。
  谢疾坐在盘坐在床上,红色的光芒在周深运转,一柄剑放在膝上,紧闭着眼。渐渐的,身上流光荧荧,血迹逐渐黯淡,黑发也飘摇起来。
  随之游就支着脸,盯着谢疾这张毫无血色的脸,暗暗想,有够俊俏。她又顺着他的脸往下扫,他身穿的墨白竹纹样的衣袍依随风飘动着,隐约可见白皙手臂上的伤痕,伤痕下青色血管缓缓鼓动,胸膛起伏。
  她陡然间想起来之前的场景,他身上也是血痕遍布,脱下衣服后身体虽然清瘦,肌肉却很是紧实可观。?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好像就是误入鬼河回来后。她虽然杀穿了鬼王,自己却也大伤,被谢疾治了三天三夜。那时她中了鬼王的独门术法,周身流血不止,灵力也随之逸散。偏偏解引的一味草药需要第三天才能到,可随之游撑不了多久,于是谢疾直接引自己的血给随之游,到后面他输血的速度都快赶不上她流血,最终脱了衣服将能出血的经脉都划了口子给她引血渡灵力。
  随之游感觉自己像数学题中的水池,一边放水一边灌水,十分没有尊严。
  在解药送来的那时候,谢疾比她还虚弱,早就倒在她身上昏倒了。
  随之游相当有操守,面对着如师如父还正在拼命救自己的谢疾没有半分其他心思,或者说如果有心思那真的是太畜生了。
  但是现在……畜生看了眼谢疾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从褴褛的衣服中隐约透出来的肉。
  随之游真诚地道:“师傅,看看胸。”
  谢疾睁开眼:“……?”
  随之游:“你胸口的伤好严重啊,我帮你看看。”
  谢疾:“……不必。”
  随之游:“给我看看!”
  谢疾冷冷地看着她,挑起眉头,“你到底想做什——”
  他话音没落,便感觉一个身形扑过来,下一刻,胸前的衣服被撕开。
  谢疾:“……”
  他低头,看见随之游一面戳着他胸口的伤,一面盯着看。
  谢疾微微偏开头,“看够了没有?”
  “你这位置,什么是个剑孔。”随之游方才就感觉奇怪,这窟窿,感觉似有一把剑穿过了一般,她又道:“裴澹这菜比没这个本事吧?”
  谢疾顿了下,道:“我抽了神骨。”
  随之游愣了下,眼睛亮了下,“这么厉害?给我用用呗!”
  谢疾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往上仰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些,冷声道:“用完了自然放回去了,不要乱打主意。”
  “那我把你杀了,能把你身体里的骨头拿出来用吗?”
  随之游眨着眼,满怀期待地看着谢疾。
  谢疾蹙眉,认真思考了下,道:“神若是陨落,骨头自然也算不得神骨了。”
  随之游“哦”了声,强行忍住失望,“好可惜。”
  “不要胡闹,我还要继续疗伤。”谢疾眼眸柔和了些,又道:“不过若是你能成功飞升,说不定——”
  他没继续说。
  随之游听出来什么,又凑过去,话音带了点殷切,“什么什么!”
  谢疾露出了很淡的笑,疏离的气质散了些,“说不定可以让你用一次。”
  随之游:“就一次吗?”
  谢疾:“再说一次也没有,你自己抽你自己的骨头。”
  随之游:“可是,感觉很疼耶。”
  谢疾:“那就噤声,让我继续疗伤。”
  随之游噘嘴,“小气鬼。”
  谢疾握住膝盖上的剑,随之游立刻捂住嘴,后退坐好不打扰他了。
  大半夜,再打起来这合欢宗还待不待了!
  随之游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介子空间中取出了两套衣服,道:“对了,师傅,哦不,师弟——”
  她话音没落下,谢疾那双带着奇怪情绪的墨色眼眸便促使她停住了。
  随之游也奇怪地回望过去,“你不是想反悔吧!刚刚不是说好了嘛,就单纯调查下情况而已,我都让你在我身边监督我了,我不会乱搞的啦!”
  “没有。”谢疾移开目光,视线垂落在她床上搁着的两柄剑上,那两柄剑,一柄通体发黑,呈现出极其好看的鳞片光泽,样式是十分漂亮霸气的唐剑。另一柄通体雪白,银色暗纹闪烁,镶嵌着上品宝石,在修仙界也堪称是极品。他继续道:“只是觉得很新奇。”
  随之游:“师傅变师弟,我也觉得新奇,超级加辈了。”
  谢疾:“……”
  “算了,这不重要!”随之游将两套合欢宗的弟子服摆在他面前,眼里闪烁着点恶趣味,“既然进了合欢宗,师傅,来选身衣服吧。”
  她将那身满是轻纱的衣服甩了甩,“这身,凉快得紧。”
  谢疾向来平静的眼眸居然颤动了几分,“这宗门这么穷吗?”
  随之游立刻骄傲地科普道:“师傅你好土,懂不懂,这叫犹抱琵琶半遮面,风情毕露。”
  谢疾甩了下手指,一道寒光过去,她手里的衣服瞬间化作粉末堙灭在空气中。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又是无悲无喜的样子,“不需要。”
  随之游咂了下嘴,只好将另一套十分繁复的弟子服递过去,却又听见谢疾道:“既然衣服有两种样式,你为何选择这种——”
  他顿了下,才道:“这么破烂的衣服。”
  随之游翻了个白眼,下床背对着他甩了下身后的毛绒绒尾巴,“这玩意儿没地方放,我总不能给那套衣服开个洞吧?而且我又不是天生的狐貍,根本不知道怎么让尾巴自然地露在衣服外面,烦死啦。”
  她正抱怨着,却突然感觉到一个微冷的温度顺着尾巴尖掐了过来。
  随之游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上的毛绒耳朵立了起来,“干嘛!好冷!松手哇,裴澹摸完你也要乱摸!”
  谢疾:“他可以,我不能吗?”
  随之游还未说话,却感觉那微凉的温度一路顺着尾巴尖捋过去,将柔顺的毛发都摸乱了。她控制不住地开始乱甩起来了尾巴,嘴上却还是没把门一样:“那时候我有事求他好不好,给他吃点甜头嘛。但现在你摸我尾巴我又没有什么好处,不然你也给我点甜头?”
  “你刚刚不是还把我衣服扒了。”
  谢疾的声音淡淡。
  他似乎对她这尾巴很感兴趣一般,冰冷的手指顺着绒毛一路摸到被保护着的皮肤摩挲着,甚至还掐了几下。
  随之游肩膀都要耸起来了,转头用手肘撞过去,“那明明是我一片孝心,想着看看你的伤口,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两寸。”谢疾一手握住她的手肘,黑眸如暗焰蛰伏,望着她,“刚刚你的手指,深入伤口两寸,再多一寸,就可致命。”
  随之游:“……”
  她小声比比:“咱们,不是还没打完在休战期吗?人家用点小心机怎么了?生活如战场,我时刻待命!而且,那我不是没动手,真是的,斤斤计较。”
  随之游话音落下,便感觉那只手攥住了尾巴,这下,她炸得整个人要踮起脚了。终于忍不住唤出一柄剑,身子一倒便以手肘抵住他的脖颈,剑正好落入他脸庞,瞬间割出一道血流如注的伤口来。
  谢疾松开手,脚尖一蹬提起剑握住翻身格挡。
  “当啷——”
  两剑相撞,发出清脆嗡鸣声。
  随之游:“本来都说好休战了,你非要搞我心态是吧!”
  谢疾:“我只是陈述事实,是你恼羞成怒。”
  随之游:“那你还攥我尾巴。”
  谢疾:“他不也攥了。”
  随之游:“我说了我跟他逢场作戏而已,我爱的只有你——”
  随之游:“啊不好意思,说错台词了。”
  谢疾:“……”
  随之游:“你生气了?”
  谢疾:“没有。”
  随之游:“哦哦。”
  谢疾:“……”
  随之游松开了剑,下一刻,谢疾手中的剑便擦着她额边飞过。她数了几秒,一偏头,那剑果然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了谢疾手上。
  她得意洋洋:“哼哼,我就知道你也爱用这招。”
  谢疾仍是冷冷清清的语气,“他不适合你。”
  随之游问:“哪里?”
  谢疾认真道:“他的剑意太差劲了。”
  确实,他确实挺菜的。
  “知道知道,反正哪个前夫都不适合是吧?”随之游打了个哈欠,翻身上了床,摊在床上,“像你说的嘛,裴澹天赋太低,重殊太极端,仲长意气用事,江危楼怎么着来着?”
  谢疾想了想,道:“心机太重。”
  “哦对。”随之游想来想去,“那还有谁啊?大前夫吗?也是,人家信佛向道,死都没让我碰上几次。这会儿飞升回去早就庆幸摆脱我了,那这不是更不合适,甚至都不爱我诶!”
  谢疾:“……”
  他顿了下,“话也不能这么说。”
  随之游尾巴甩了甩,手枕在头上,懒洋洋地侧躺着,“那我也不能跟和尚一块过啊。”
  谢疾沉默了一刻钟,神情疑惑:“你怎么判断他是和尚的?”
  随之游想了想,“我在凡间的时候,他甚至在书房里供了一座大佛,纯金的。”
  谢疾也想了下,道:“他有钱吗?”
  随之游:“应该有吧?好像是什么庆国公府的公子。你不知道这个吗?我以为你都调查清楚了。”
  “我既然已经成神,自然有许多事要处理,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你。”谢疾表情淡漠,话音冷静,又道:“你若是想说,便说吧。”
  随之游却咂嘴,“不要。”
  谢疾眼皮都没擡,“随你。”
  他垂眸,盯着自己指尖撚住的几根白色毛发。
  许久,谢疾擡头,却发觉随之游已经大大咧咧地睡着了。他从介子空间中取出大氅,披在了她身上,这才起身推门出去。
  在合欢宗第三日,随之游与谢疾这两个假师姐弟真师徒面临着一大困境。
  那就是,合欢宗的剑修,好像和他们修仙界的剑修不太一样。放眼望去,招式要么花里胡哨,要么千娇百媚,要么波澜壮阔,但毫无伤害。
  而且全是贴身缠绵的招数。
  比如现在,他们的剑修长老灵听道人便是十六七岁的娇弱少女状,舞剑时眼神迷离,一柄红色软剑似游蛇般晃动,与她演练的弟子晕得七荤八素被她只取命门。
  台下,看着演练的弟子们心驰神往,躁动不已。
  随之游道:“师傅,我不行。”
  谢疾道:“魔界已经放出消息了,这名额必须到手。”
  正如他们计划的那样,魔宫这几日便开始预热了,说本次有某个魔界深渊的族长擅长剑术,直言魔界无人能敌。因此举办一次剑修大赛,各宗门均可参加,赢得所有比赛之人与其一较高下,若是赢了便赏赐魔界至宝。
  这么大的噱头下去,无论是魔族的集体荣誉感还是为了宗门能扬名,所有魔族剑修都情绪高涨起来。
  虽然这名所谓的深渊族长如今在合欢宗,还在争取与自己对打的名额。
  随之游看着身侧的谢疾想。
  她正想说话,却见灵听长老纤纤玉手一点,便点中他们两个,娇俏的面容上浮现怒气:“孟兰勋,谢不柔你们俩又黏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这几天就你们练剑最心不在焉!你们继续说啊,上来我这里说,来这里说!”
  随之游:“……”
  谢疾:“……”
  两人对视一眼,生平第一次被评价练剑心不在焉。
  灵听长老见他们不说话,一时间更生气,手一用力红色软剑便插在地上,又吼道:“自从那群叛徒离开合欢宗后,我们合欢宗是没落了,却绝对容不得你们这般懈怠!滚过来,把我刚刚演练的莲步移情剑演一遍!”
  随之游一把按住谢疾的手:“师傅!不可!我们在卧底!别!”
  谢疾面上仍是寒意,手却还是从剑柄上松开了。
  那灵听见他们迟迟未动,又喊道:“愣着干什么,过来演练,谁演不出来就给我去砍木桩一万次!”
  随之游:“……师傅,我知道你是天才,你来吧。”
  谢疾:“你刚入宗门时说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随之游:“过去了,但又回来了,就像我的青春。”
  谢疾:“……”
  随之游:“这样吧,我给你摸我尾巴。”
  谢疾:“……行。”
  下一刻,他剑势一边,那冰冷雪亮的剑意便陡然化作极为柔和的春风似的。
  谢疾脚下步伐灵活,繁复金纹衣袍飘扬,果然如妙法莲花般千变万化。剑绕着随之游的剑缠绕,下一刻,身形挪动之间便已经贴在了随之游的身后。
  随之游侧头躲过一招,一转头,却见黑发下,如墨双眸泠然似雪。
  随之游:“……”
  草了,什么眉来眼去剑。
  谢疾迅速抽身,墨色人影再浮现,便已在半丈之外。
  他道:“如何?”
  灵听长老瞪着眼,语气含了惊艳之意:“不错。方才我便看你们懒懒散散,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完美地演练出来剑法,步法也丝毫没错。太好了,没想到我宗有这种好苗子!”
  她夸赞完后,又看向随之游:“该你了。”
  随之游:“……?”
  她愣住:“他不是演练完了吗?”
  灵听皱眉:“他演练是他的事,你自然也要演练。”
  随之游:“……”
  她看向谢疾:“那个——”
  谢疾打断:“说话要算数。”
  随之游:“……”
  早知道横竖都要演练,就不白瞎自己的尾巴了啊!
  可恶!亏死了!
  随之游甩着尾巴,脚下阵阵金光浮现,竟似真踩在莲座之上。她身形潇洒,剑意化作绕指柔般的温和,一路沿着剑尖缠向谢疾。在抵住谢疾手中的剑后,身形一转,正想遁到他背后,却见他神情沉静,身形如松挺拔亭亭,如凛冬寒雪的面容牵动出一个极淡的表情。
  顷刻间,随之游的剑横在谢疾脖颈间,漂亮的脸上咬牙切齿。
  他居然在陪练时狠狠薅了一把她尾巴!
  可恶,可恶,可恶!
  总有一天把谢疾和仲长貍一剑捅成串串香!
  偏偏这时,几个长老却已经闻讯赶来大喊道:“太好了!我宗竟一口气出了两名如此厉害的剑修!这次剑修比赛,一定能拿好成绩,狠狠挫掉那群逍遥宗狗贼的锐气!”
  逍遥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