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吴会萍
  程青松回程家村后,发现情势已经转好,程家回血的速度比深圳速度还惊人。
  债清掉大半不说,家里焕然一新。
  青红砖瓦被石灰水泥粉刷得锃锃新,屋内打了新桌新橱,添了八把钢折椅,买了一台黑白电视,还装了个莲花大吊灯。要不是门口墙上还悬着那面雕花铜镜,他连门都不敢进。
  镜子是青豆害瘟,求来镇邪的。
  当年青松还童言无忌,说这镜子难怪能镇住邪,自己就长得挺邪气。为此还被吴会萍拍了嘴巴子。
  身形邪气的雕花铜镜悬在门外多年,日晒雨淋还新如当初,一点没氧化变绿的迹象,可见吴会萍擦拭的用心。
  吴会萍白天在镇上纺织厂做工,傍晚到家听见电视声,正要骂青栀,抬眼一瞧,这不是自家的二流子嘛。
  程青松往空中呸了口瓜子壳,阴阳怪气地冷哼:“是挺‘安好’,确实‘勿念’。”
  下午,青栀鬼头鬼脑围着半圈后立马认了哥,一点没把他当外人,话噼里啪啦倒了一遍。
  只是,青栀话再多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讲也讲不清楚。
  在程青松的一再逼问下,吴会萍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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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村所在的南弁镇周边曾有30余座庙宇,多为佛教道教。改革开放前的那些年,村民们以“移风易俗”的名义毁掉大半,剩下的则用于兴建学校和工厂。
  现在南弁镇只有两座庙,一是南弁山上的观音庙,二是程家村北边的财神庙。
  没有文殊菩萨,如此,村民读书的恳求就难以托付。
  程青柏上山伊始只是做扫地僧,求碗斋饭,但“坏事”传千里——程家村第一个大学生上山做和尚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每逢中考高考都有父母为子女上山求经书。
  抄经书不能收钱,求得经书的父母却会“捐功德”,供奉很多香火钱。
  程青柏人没下过山,但每年都会托人送点钱到家中。
  头两年只有几十、一百,吴会萍知道青松对青柏不满,所以一直没在信里提。
  去年有个学生金榜题名,在宁城日报上写了篇文章,提到去南弁山上求到过《普门品心经》一事,带动了庙里香火,旺得不行。
  这一年,老乡从山上捎下来的牛皮信封里塞了厚厚的五千。
  程家村这两年一家接一家地盖新房,吴会萍也着急。
  她考虑到青松二十出头,也要娶亲了,家里不弄不像样,所以没把钱全还掉,重新修了房子。
  债么可以慢慢还,但是娶媳妇不能拖。
  村里多是用旧房拆除的瓦片做新房建材,旧房拆料越多,新屋造价也越便宜。
  好在程有才走前,他们才弄过一次房子——只是那次,他们房屋点脊增高了0.2米,这让前后人家都有些不爽气。
  在村里,点脊高度就是“面子”,高出别人就是驳面子。尤其如果房子盖得太新式,会让别人家的旧房子相形见绌。他们仗着有大学生,腰板儿硬得很,造了大三间还修了个新灶房。
  可能有这层原因在,后来超生一事上乡亲们一涌而上,有些起哄撒气的成分。
  这两年,镇上开了几家厂,经济迅速发展,程家村好多人家已经修到了4.8、5.0米,高得精神抖擞的。
  而吴会萍自认家里已经没有大学生了,这些年家里也没什么特别抬得起头的事,所以点脊没增高,还维持在4.6米。
  如此,亲邻都来帮她孤儿寡母的忙,修房的事儿还搞得挺顺利的。
  “上次青柏上大学,我们建房,还为点脊的事儿在生产队打架。”吴会萍笑自己气盛,“现在随他们,高一截矮一截又不挡着太阳。”
  洒脱是装的。房子造好之后,程青栀少说听她念了200遍:不够开阔、不够亮堂、到底修矮了......
  程青松躺在新雕花大床上,很久没有说话。
  大哥考上大学后,父母迫不及待造房,生怕上门说亲的人为此低看他们、低看大哥。他们为点脊高度还打过架,结果轮到他,呵......主动矮出人家半截......
  程青松燃了根烟,疲倦地深嘬一口。
  背在心里多年的债务,揽在肩上多年的责任,临到此刻,还比过个一个逃兵程青柏。
  吴会萍看他抽烟不舒服:“什么时候学会的?”
  程青松翻了个白眼:“你见哪个做活的不抽烟?”他告诉过吴会萍,他在厂里打工。
  过了好会儿,青松问:“那三叔那边的钱急要吗?”
  “急,也不急,青樟明年办酒,我说年底给。”吴会萍怕他压力大,“你不用管,我厂里年底能结到六百,凑一凑,一千块能还得上。”
  “那行,我的钱就自己留着。”他不无苦涩地开口。
  “你留着!”吴会萍转身,青栀已经割了青菜回来了。
  她骂青栀,“怎么割这么老的菜。”
  青栀奇怪:“是你说老的菜先吃的。”
  这种菜平时娘两自己吃吃,青松难得回来,还给他吃老菜。“脑子不灵活。”吴会萍手利索抄起篓子,摸黑往田间走。
  青松跟她出去,又从烟盒里敲了根烟出来,“青栀学习怎么样?要不要转去城里?”
  吴会萍忙摆手:“小学毕业都谢天谢地,跟你当初一个样,每天上学就像杀猪。”她重重叹了口气,显然被青栀折腾得不像话,“她跟青豆不一样,青豆好带,她就是个惹祸秧子。”
  火星子一暗一明,再次入肺半截。青松呼出口白烟:“你都多久没见到豆了,你怎么知道她好带?”
  “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三岁......不用三岁,三个月,光听哭声我就知道这俩丫头就是你和青柏的翻版。”吴会萍心里有数。
  “哦?青豆以后也要上山做尼姑?”程青松啧了下嘴,“那我肯定不让。”
  蹭蹭两记利落的砍菜声后,吴会萍起身往亮灯的家里走,没再接话。
  青柏上山的事,她讳莫如深。周围乡邻当面也从来不敢提。
  这么多年,程青柏送钱下来,她没告诉过青松,可见她把大儿子紧紧锁成心头的秘密。
  青松在母亲的沉默里失去了讨论此事的兴趣。
  进屋后,他问青栀:“那莲花灯呢?怎么不开?”
  青栀一张嘴撅得老高,迫不及待告状:“买了之后,一次也没开过!娘不让开!说费电。”
  瞧那尾音扬的,确实有事儿精模样了。
  来不及买肉蒸肠,吴会萍赶紧搞了一道小青菜、一碗蛋花榨菜汤。
  青松很久没吃到家常菜,狼吞虎咽,最后连油花都舔干净了。
  吴会萍搁下筷子,看他饿了几百年疯吃的样子,喉间咸腥滚动,又是好久没说话。
  青松问,“什么时候跟厂里拿休息,去看看青豆吧。她念叨你......不过有点怵回村。”
  吴会萍语气邦//邦//硬:“吃饱穿暖有学上,有什么好看的。”
  她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却和别的村里人不一样。她不嚼舌根,不说长短,闷头干活,遇事不哭,对外话极少,对内嘲骂居多,胼手胝足粗声粗气地养儿育女。
  她把感情埋进黄土地里,却架不住身体里的母性抽出绿芽。
  次日青松七点多起来,门口放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桌上两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爆出新鲜的青菜叶。
  再看吴会萍,已是一副整装待发准备进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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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坐驴车往南弁镇,到镇上站台等车,等了一班又一班。到中午十二点才等到白底红字、写着“南弁-宁城”字样的车开来。
  吴会萍一口水没喝,晕车晕得吐了五六回。
  四小时后,到达宁城。吴会萍不舍招待所的钱,嘴里还嫌弃青栀:“都是你要跟来,要是没有你,我和你哥倒是可以在汽车站凑合一晚。”
  说是这么说,晚饭她唯一允许青松在外花的钱,就是给青栀买了两个茶叶蛋。
  她从没坐过这么久的车,连卖票窗口也找不到,青松一路领着她,让她记路,说下次可以来小南城找他们。
  吴会萍啐他:“以后再也不来,老老远,鬼才来。”
  他们三人从宁城汽车站买了夜班车的票,出发往南城,一路黑得鬼鼻子打拐,像一闭眼就能到达地狱。
  吴会萍把青栀按在膝盖上,让她半躺下来,自己则忍了一晚恶心。
  到了南城已是上午,青栀一觉醒来精力充沛,问青松可不可以在南城玩一天。
  青松还没说话,吴会萍一掌已经拍在了青栀的肩上:“快点走!你姐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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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豆是从李阿姨的手提电喇叭里,听到妈妈要来的消息。
  李阿姨是管东门桥传呼公用电话的人。
  去年副食店旁边装了两台电话,远的李阿姨用手提电喇叭喊人来接,近的她就去敲门叫人,或者大嗓门喊喊。
  在跑腿呼叫中,李阿姨的腿脚和中气那是相当牛,尤其她两眼凸得厉害,讲话急吼吼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李逵——“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
  青豆见李阿姨是怕的。不是因为她长得吓人,而是这人有点看人下菜碟。
  青松是做买卖的,家这片装了公用电话后,他这个“社会编外”人士比人家书记教授电话还多,太不像话。
  是以,青豆也被株连,经常接白眼球。
  这日,喇叭声里传来“东门桥109程青豆”时,青豆先吓了一跳,接着在“你哥告诉你,你妈和你妹要回来了”的声音里一蹦三尺。
  几分钟后,顾弈满头大汗跑来。
  青豆听见木板门吱呀开了,错觉妈妈到了,酒窝深陷地一回头,弯弯的笑意没有收敛,径直撞进了顾弈眼里。
  两人皆是一愣。
  青豆愣得明显点,嘴角迅速往下一撇,恢复正色。
  顾弈本来也没在笑,所以走近她时,只是收了收喘。
  “你哥打电话来说你妈要来了。”他家去年也装了电话。程青松估计是不放心,打了两个电话。
  青豆点点头:“嗯。刚刚李阿姨告诉我了。”
  “那个......说带了点东西来,你知道多少吗?青松哥让我去六子哥那里骑辆黄鱼车。”
  青豆摇头。
  等顾弈走了,素素贴窗偷窥的脸蛋贴到青豆脸颊,尖尖下巴来回磕在肩头,“这小伙子很精神啊!”说着,意犹未尽地往顾弈离开的院门处张望,“有点口口军/阀二代的样子。”
  “什么口口!人家根正苗红,是大学老师的儿子。”
  “大学啊?”素素惋惜地摇摇头。这听起来就像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太虚了。
  “怎么?”青豆见她表情变了,以为春心泯灭。
  “那你们不合适啊。”素素一双上挑的眼睛洞穿一切。
  “什么呀!”青豆抬高音量像心虚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本来就不是那回事儿。”
  青豆和顾弈复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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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豆甫一踏入初中校门,还没适应环境就被安排校门口轮值。
  最后一声早读铃响后,气氛陡然凝固。所有的值日学生都像穿上盔甲的战士,盯着校门戒备森严:“开始了!开始了!”
  顾弈迟到的时候,青豆还在熟悉记名字的流程。
  撞见他的惺忪睡眼时,青豆想放他一马,可她哪有那个资格啊。
  带她的高年级学姐盯着她,非要她记下顾弈名字,看样子也认识顾弈,笑得耀武扬威。
  青豆新官上任,还是低年级的小官,低眉顺眼不敢反驳,尴尬地把笔递给他。
  顾弈签完名字,冷着脸把铅笔一扔。
  青豆弯腰捡完笔再抬头,只有他的背影了。
  自“聂小倩”后,她和顾弈的关系一直处在僵硬与平常之间。
  之前他负她,是立场有别,这次算她负他。
  青豆想,她得找个机会和他解释一下:她不是故意记他名字的。
  没料没几天,她随老师去台球室抓人,顾弈又在其中。
  烤串摊子和台球室是小南城城中村的混混聚集地,有人通过匿名信箱告状,称最近不少一中学生在那里学坏。
  这么严重的事,自然要叫家长!
  几个父母挨个在孩子身上练了把拳脚功夫。男孩子嚎啕大哭地被拖走,全无倚墙抽烟吹瓶的酷劲儿。
  邹榆心一身灰色的确良套装,脚踩黑色小高跟,不紧不慢压轴赶来。
  她朝老师鞠躬,抱歉地摸摸顾弈的头,走时还朝来送作业本的青豆打了个招呼。
  顾弈与她擦身时,青豆清晰闻见他校服衣衫上的烟味。她不知道邹榆心闻见没。
  后来的小半年,她和顾弈的关系连寻常都没了,只剩下僵硬。
  顾弈今日跑来说二哥打来电话的事儿,像是一种关系的破冰。青豆嘴角一会翘高,一会下抑。反正,心情很复杂!
  罗素素听她说校门口记名字和台球室抓人,觉得这不算事儿。她说:”好朋友怎么会在意这个呢。”
  青豆没有提邹榆心,再说就复杂了。
  “可能......我们本来就不算朋友吧。”
  青豆心想,她和顾弈的问题说到底是阶级问题。隔的是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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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黑夜由睡眠一转,翻起了鱼肚白。
  晨光熹微的虚焦处,早起的少年从六子那里拿到黄鱼车,由小南城老桥头往东门桥转场。
  接到精心打扮的青豆,顾弈的目光不由多逗留了两眼。
  她背朝光,两条兔尾巴一样短的麻花勉强悬在耳侧,像两朵蒲公英,脆弱得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散开。
  这是她来小南城这么久第一次蓄长发。
  以前她都是齐耳留到齐肩,齐肩剪到齐耳,再从齐耳长到齐肩,像有把刀拦在脖子上,凝固了一样。
  青豆见顾弈看她,不自在扭开脸:“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他在南城念寄宿制重点高中,今天周一,理应当在南城上课了。
  顾弈说学校多放一天。
  青豆“哦”了一声,然后无话可说地沉默了。
  她左右平衡后,坐上三轮后座。
  顾弈弓着背,踏着三轮,迎着朝阳,逆风往小南城汽车站骑去。
  到百货大楼,他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被隐在风里,青豆没听清。她左右挪挪,伸出脖颈靠近他:“你说什么?”
  三轮的重心比自行车难把握,青豆骑进过河里,所以很怵,不敢再骑。
  顾弈也不是熟手,青豆稍稍一动,差点拐到路中央。
  青豆看见顾弈的手握紧车把,青筋暴凸,以为失控了,吓得不敢出气。
  其实只是简单的方向游移,顾弈稍稍调整就稳住了。
  他扭头,声儿大了点:“我说,青松哥早上打电话过来,说他们8点30的车票。”
  “知道了!”青豆掰过他的头,强迫他朝前,“好好骑车,别回头。”
  顾弈愣了一下,唇角迅速勾起笑意。
  他就着她搭在肩上的手顺势扭头,故意吓她:“你说什么?”
  “不许回头!不许回头!”青豆着急。上次她掉河里,半腰卡进泥水,还是洋洋哥哥来捞的。他和虎子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顾弈眉峰一挑:“你说的?”
  青豆一口咬死:“我说的!”
  话音一落,顾弈顽皮地一笑。
  他两脚用力一蹬,腾地在脚踏板上站了起来,挡住了青豆面前的光。
  原本徐徐前进的黄鱼车忽而卷起阵劲风,开始左右游移的s型“奔跑”。
  顾弈控着龙头,将这日晒雨淋的老黄鱼车骑得吱呀吱呀疯狂叫唤。
  青豆不由瞠目,死死拽住三轮两侧的扶棍,吓得辫子晃散了都不敢动,心道:他他他他......真的越来越坏了。
  车终于在热腾腾的包子摊前停下,青豆赶紧跳下车买包子,再晚一秒就有生命危险了。
  顾弈想帮她给钱,但青豆拒绝了。
  等老板找零时,她还故意看了他一眼,示意她有钱。
  接着,两人一人霸占一个石墩子,闷头啃包子,不再说话。
  青豆吃饱发懒,抱膝晒着春日阳光,心生温柔。她想起刚来小南城的时候,这还是条泥水路。她和二哥下车正逢暴雨,鞋淋烂了,都不跟脚了。青松只能背着她赤脚往住所走。到家洗掉泥水,青松打着电筒,对着脚,让青豆一点点拿针把豁进皮肉的泥沙挑了。
  眼下,当年的泥水路已修成一条崭新的水泥路了,再也不会扎脚了。
  想着想着,一阵风吹来,扬起凌乱的发丝。青豆挑起腕上的牛皮筋,重新扎辫子。
  她捏着把乌黑的短辫子,摇头摆脑,让顾弈帮她看看:“有高低吗?”
  顾弈认真盯了她三秒:“没有。”
  “一样高?”青豆问。
  顾弈点头:“一样。”
  下一秒,青豆的大拇指脱力,掉了两缕,她再次束进手心后被顾弈提醒,“这次这边高了。”他指了指左边。
  顾弈逆着光,阳光撒在他刺猬一样坚硬竖起的头发上,毛绒绒的。
  他又变回了那个正派清俊的少年。
  青豆酒窝一漾,讪讪地笑笑,“我还不是很熟练,头发有点短。”她指尖生疏地抻着皮筋,艰难扎完辫子。
  顾弈问她:“昨天窗户里的女的谁?”就在她的小屋里。
  “是......”青豆想了想,“房东的亲戚。”
  他没有问题了,倒是青豆鬼鬼祟祟包着秘密怪怪的,她主动问:“好看吗?”
  “啊?没看清。”就看见个女的。
  青豆怪他没眼福:“她非常好看!”
  顾弈:“哦。”
  青豆:“......”
  约莫半小时后,青松一声响亮的“豆儿”穿越蜂拥出站的人群,清晰传到了四下张望的青豆耳朵里。
  青豆眼眶登时热了。她循着声音方向,迎上妈妈和妹妹的眼睛,生疏里夹杂兴奋。
  一下子亲人好多,她都不知道看哪一双眼睛好。
  青豆笑着接过蛇皮袋,笑着拍拍青栀的肩膀,笑着喊了一声“妈”。
  听到这陌生的一句“妈”,吴会萍僵了一下。像是一个新身份。
  青豆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奶兮兮喊“娘”的宝宝。青松带她去照相馆拍过一次照寄给她,那照片里,青豆也没说话。
  吴会萍没想到,自己是“妈”了。
  没有电影里多年未见的抱头痛哭,没有嘘寒问暖句句追问。吴会萍站着没动,上下打量起多年未见的女儿。
  青豆不好意思与吴会萍对视,局促地将东西往黄鱼车上堆放,几个转身后才发现顾弈不见了。
  青豆疑惑了一声,青松说,“顾弈跟我打过招呼了。他坐车去学校了。”
  青豆如果这刻抬眼,会看到顾弈正在票务窗口买票。
  但她没有。
  因为吴会萍用老家话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怎么辫子扎的一高一低的。”
  青豆眼眶又热了。一半是来气,这个死顾弈。一半是触动,那是她记忆深处的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