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兹提预想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老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了,冷斯需要沉睡,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醒来,身体情况也有了好转。”埃兹提对居遥说,“可是,冷斯的身体依然需要沉睡,哪怕她苏醒,沉睡休眠才是最佳选择。”
  “大概要沉睡多久?”
  埃兹提保守估计,“至少要一百年。”
  这个数字不出乎居遥意料。
  埃兹提没有听到居遥的回应,居遥出奇的平静,可能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对人类的寿命来讲,百年即是一生,到时居遥还能和冷斯重逢吗?
  她正要宽慰居遥几句,便听居遥开口:“埃兹提,你打造冷斯沉睡的棺材,我去找冷斯沉睡的地方,血族沉睡的话需要安静的地方。”
  居遥要为冷斯找到一个无人打搅、远离纷争的地方。
  走出房间后,居遥来到走廊,镰刀原先束缚的金色绳索消失不见,镰刀仍旧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在看到居遥走来后,下意识缩腿。
  胆子真小。
  居遥先是略过镰刀,她要带镜子去找供冷斯休眠的地方。
  宿命一般,她和冷斯在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都要分开。
  同时这预示着,她该寻找回去的方法。
  “主人。”
  居遥听到镰刀细弱的声音。
  镰刀化成了人形,外貌看起来像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可怜巴巴望着回头的居遥。
  “你在叫我?”居遥问道。
  “是的,主人。”镰刀露出害怕的表情,腼腆而小心,她低着头,眼睛却瞄向居遥,查看居遥是否因自己不乐意。
  “好,你跟我来吧。”
  镰刀内心一喜,她的主人是如此心地善良,冰释前嫌,心胸宽广,不仅阻止银发血族狠心杀了她报复她,还愿意收留她。
  少女变回了巨大的镰刀,移到居遥的手中。
  居遥满意看着发光的大宝贝,不仅可以用来割草,还能发光,不错。
  镰刀内心喜悦,看来主人很喜欢它呢。
  在发现居遥带着凶器镰刀归来后,猫猫不爽地喵了一声,怎么主人身边又多了一个得力干将,搞得它的战斗力排名又后退了。
  若镜子有眼睛,它一定翻尽白眼,这个镰刀还在装柔弱,真有心计,等镰刀露出表里不一的马脚后,它伟大的神镜就要揭穿镰刀虚伪的真面目。
  居遥还不知道新员工的到来引起了老员工的不满,她用镜子查看血族领域中还没有血族占领、开发的地盘。
  镜子给出了几个地点。
  “就是这里了。”
  居遥选定了一个地方,这是原邓普西领域的边缘地带,曾具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是最早的矿山之一,经过多年的开发,山木毁坏,水土流失,在矿产挖尽后,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也遭到了抛弃。
  几百年后,这片荒芜的土地重新生长草木,成为杂草寸生的荒地。
  居遥确定地点后,前去洗脑她忠实的合作伙伴克劳――这位正饱受珍妮丝嬷嬷礼仪培训折磨的里斯侯爵。
  这下里斯侯爵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逃课。
  “珍妮丝嬷嬷,我真的很想听您的授课,我也想成为一个能优雅使用红酒杯喝酒的血族,我身为里斯家族的新族长,今后要代表里斯家族参加各种宴会,离不开宴会礼仪,您的教育,将会使我受益终身。”克劳强忍着泪水,一副要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模样。
  “嬷嬷,可是我作为族长,责任不仅仅在礼仪得体之上,更重要的是在这乱世当中,庇护家族子民的能力。我不得不暂且放下尊敬的嬷嬷您精心准备的课程,只为商讨锻造保护里斯家族的武器这一大事,希望嬷嬷谅解,批准我下次再补回这堂课。”
  居遥被里斯侯爵这感天动地的精神打动,竟然有血族拥有和她相近的胡言乱语之本领,把不想上课学习说得充满浩然正气。
  珍妮丝毫不相信里斯侯爵的鬼话,她上次已经给了里斯侯爵机会,没想到里斯侯爵还用这简陋无比的招数。
  “不行。”珍妮丝强硬地开口,“里斯侯爵,我们继续学习面对不同血族时候的举杯动作。”
  克劳欲哭无泪,他精湛的演技都快成功骗到自己,珍妮丝还不放过他。
  在旁边看戏的居遥适时开口,她彬彬有礼,朝珍妮丝鞠躬,“珍妮丝嬷嬷,您好,里斯侯爵所言非虚,我此次前来的确是和里斯侯爵商量关于里斯家族未来前程的事情。”
  珍妮丝凌厉的目光扫向居遥。
  居遥不卑不亢:“里斯家族处于原邓普西领域,如今领域内还未有新的亲王诞生,各大家族内斗外乱。我作为里斯侯爵特请的战略咨询专家,有必要为里斯侯爵寻找下一个出路,保住里斯家族千年来的根基。”
  克劳在旁边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是的,没错,冷斯老板是我请来的,她说的话绝对没有假,嬷嬷不相信的话就去问长老们,他们知道冷斯老板的。”
  珍妮丝暂且相信了克劳和居遥的话,“行,不过里斯侯爵,你的课程是不会落下的,这次的课程在下次一并教学。”
  克劳激动地睁大眼睛,差点在珍妮丝面前拍掌狂喜。
  “冷斯老板,我们走吧,去讨论家族前途命运。”
  居遥见克劳正处在飘飘然的状态,见缝插针,把建造城堡的事情说出。
  “侯爵大人,我想要建造一座城堡,作为我们的后备基地,需要……”
  克劳连话都没有听完,豪放爽快地答应,“可以,区区一座城堡,我们里斯家族建造一个城堡群都不在话下,我这就让手下的人帮冷斯老板你准备。”
  居遥就欣赏人傻钱多,哦不,是大气的合作伙伴。
  ・
  冷斯在昏倒后的第三天醒来,从外表上看,冷斯没有任何虚弱的迹象。哪怕没有谁对她说自己要沉睡一事,冷斯依然能感受到身边的人的不对劲。
  像是她要死掉一样,所有人都在默默帮她准备后事。
  尤其是居遥,早出晚归,神出鬼没,完全不是之前那个爱赖床瞌睡的人。
  居遥不在,冷斯闲来无事,教导斯诺如何使用力量。
  深夜,冷斯靠着窗,也不知道该看些什么,她并不喜欢看风景,可养成了习惯。
  就像她常常喝里斯家族特有的葡萄酒,只是因为庄园的仆人经常送来。
  谈不上多喜欢,可是又没有改变的必要。
  今晚的月,圆且明亮,月晕较浓。
  “冷斯。”消失一天的居遥突然出现在窗外,笑盈盈看着冷斯,“你怎么又在看风景。”
  “没什么好看的。”冷斯说道,这几日居遥会出现在院子中和她对话,倒是比之前整夜坐在窗边更值得期待。
  “城堡已经开始施工了,镰刀用处可大了,我一挥,地上比我膝盖还高的杂草顿时消失殆尽,可谓让地面寸草不生。”
  冷斯安安静静听着居遥和她兴致勃勃地分享这些琐事。
  “我前天和你说过,镜子背地向我打小报告说镰刀表里不一,不是外表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妹妹,我当时还批评了镜子。没想到今天,我发现镰刀的确有小脾气,会时不时生气闹别扭,还阴阳怪气镜子。镜子抓到了镰刀的把柄后向我告状,刚刚和镰刀吵架吵了一路,两个东西真是冤家。”
  冷斯视线落在居遥身上,居遥的手还沾着泥土,来不及清洗,一张脸充满气色,聊得开心。
  冷斯看出居遥是在和她分享,居遥并不喜欢畅谈生活中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居遥更偏向什么都不想,回来倒在床上睡大觉。
  “明天我和你一起过去。”
  居遥话打住,眨眨眼,“好呀。”
  次日,居遥带着冷斯来到了城堡的建造之地。
  附近是一片密集的冷杉树林,土地较其他地方更为贫瘠,地上野蛮生长的杂草经过昨天一天的清理后,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这里的气温比较低。”同时期的里斯庄园明显温度更高,冷斯感受着风,若到了冬天,怕是寒风凛冽,落雪不止。
  “这适合你沉睡。”居遥还以为冷斯不喜此处气候,居遥不喜欢冷的地方,若没有了披风,她一定会冷到瑟瑟发抖,变成可怜的僵硬冰块人。
  “我听埃兹提说,可以打造幻境,改变这片地方的气候。”冷斯静静说道,邓普西留下的书籍中有记载修习幻术的方法。
  居遥担心冷斯的身体,毕竟冷斯如果动用力量过大的话,可能会更早陷入沉睡当中,何况幻术的修习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
  “我们可以让里斯侯爵找一个会幻术的血族,或者问埃兹提有没有其他方法,这天气虽然差了点,但也不会特别糟糕,我们可以慢慢来,你若要学习幻术,不要心急。”
  凉风吹过冷斯衣服的一角,冷斯望向定好的城堡基底,又看向城堡前方特意打理的一片地方。
  她说:“现在的温度不适合种植玫瑰。”
  她喜欢这样的温度,但玫瑰不喜欢。
  ・
  冷斯的学习速度快,她专攻实体空间型的幻境,设计出能自由调整温度的幻境――黑森林。
  这是适合玫瑰生长的地方,杉树逐渐变得茂密,整片森林繁茂。
  在一千年后,冷斯根据记忆,重新打造出一模一样的黑森林,没有差别。
  积雪融化,阳光温和,枯萎衰败的玫瑰花园经过清理,移栽过来新的玫瑰。
  冷斯懂得幻术,她鲜少使用,且只学了创造黑森林的方法。
  克里斯托堡依然巍峨矗立在前方,随着幻境的归来,一千年前的画面跃于脑中。
  埃兹提成功打造供她沉睡的棺材,不久,原邓普西领域的两个大家族为争夺领袖之位发起冲突,里斯家族考虑到族内厉害之辈已无,时任里斯侯爵更是胆小,采取了躲避策略。
  埃兹提听说在别的领域还疑有存活的族内成员,带着斯诺、卡丽到别的领域生活。
  居遥与冷斯前往黑森林,并将城堡命名为克里斯托,意为水晶,听起来亮闪闪的。
  弗罗斯特这个姓氏也是居遥起的,当时居遥说她冷斯冷冰冰的,就叫弗罗斯特好了。
  冷斯打开城堡大门,目光所及之处都有相对应的回忆,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来到克里斯托堡的场景。
  居遥兴致勃勃地同她介绍屋内奢华的设计,到处都是居遥购买的花瓶等装饰品,还有一系列画作,居遥说以后这些东西就是古董,有的还是古董中的古董,将来没钱了就卖出一个变现。
  地下室有一个酒窖,藏有从里斯庄园运来的葡萄美酒,居遥经常看见她喝,以为她很喜欢。
  夜晚,居遥会拿着两个酒杯和红酒,找她到大厅喝酒,居遥容易醉,一醉就更喜欢说话。
  居遥不看书,不知从哪里搬来了浩瀚书籍陈列在藏书室中,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原先赫尽的书,冷斯想,应该是居遥想让她在以后某天看到赫尽的有关信息时,能想起过去的事情。
  冷斯至今都缺乏大部分关于赫尽的记忆,只记得与邓普西作战的最后画面。
  镰刀和镜子经常吵架,猫猫主动跑去当裁判主持公道,最终结果通常是镰刀和镜子联合起来欺负猫猫,猫猫委屈巴巴地去找居遥撒娇,发现她在的话就改天再来。
  这段轻松快乐的时光不长,可像镌刻的碑文,总是留在那。
  冷斯不知不觉间走到二楼的主卧,屋内温度低,寒气重,中间一副厚重的银色棺材,散发出冷光。
  棺材蕴藏隐蔽的力量,强大而温和,冷斯一开始不知这是一种什么力量,现在她发现,棺材富有来源不明的空间力量。
  冷斯想借用棺材的力量,再动用自己的力量,开辟光洞,找到居遥。
  两次沉睡被打扰,打造幻境花费她大部分的力量,她能察觉到身体的疲惫,她需要沉睡,但不是现在。
  冷斯再次躺入陪伴她沉睡多年的棺材当中,低温让她的内心平静如冰,溅不起波澜。
  她闭上了眼。
  上次她因居遥醒来,居遥闯入克里斯托堡,来到了这里。
  她忽然睁眼,望着天花板,这回她没有看见居遥,也没有听见居遥的声音。
  ・
  “冷斯,玫瑰花开了。”居遥从克里斯托堡外跑回来,猫猫紧跟其后。
  冷斯正在图书室看书,居遥的声音刚从门外传来,须臾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么快?”冷斯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
  “只有一朵。”居遥开心一笑,“这是一朵特殊的玫瑰,万绿从中一点红,单独开放,想要攫取唯一的目光。”
  唯一的目光吗?
  昨日还是一片绿色的玫瑰花枝,今日一枝绽放的玫瑰,红得美艳,独特地流露住它的美。
  “我觉得今天过去后,又会有其他玫瑰陆陆续续开放。”居遥说,“等过几天,说不定就有一片红色花海。”
  红色花海,风吹过时,犹如红浪。
  冷斯想象着这幅美丽景象,不过,她应该看不见了,或许说,是居遥无法和她一起看见了。
  冷斯右手拉起居遥的左手,十指慢慢交扣,她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缓缓地靠向居遥的肩膀,慢慢闭上了眼。
  目光中的那抹红色越来越模糊,可越来越占据她的全部视野。
  “冷斯,冷斯。”
  她听见了居遥紧张的呼唤声,可她无法回应居遥。
  居遥……
  居遥将突然昏睡的冷斯抱起,朝城堡内走去。
  这个场面很熟悉,她和冷斯在这个时空初次相见时,冷斯昏倒,她带着冷斯离开,遇见了埃兹提。
  冰棺位于二楼的主卧当中,居遥把冷斯放进里面,埃兹提说过,冷斯若再次昏迷,就让冷斯处于棺材中,在安静的环境中沉睡,这样才有助于冷斯身体恢复,真正适应变成血族后的身体。
  “冷斯。”居遥轻轻叫着冷斯的名字,冷斯容颜雪白,在寒冷的冰棺中,沉睡于此,明明白白告诉她,冷斯是真的在沉睡,至少需要百年才能苏醒。
  猫猫竖瞳因震惊缩小,银发怪人怎么回事,为何体内的气息骤然下降,接近于无。猫猫发现,虽然它很想让银发怪人走,不过银发怪人要是死了,它也不舍得,主人会很难过的。
  变成人形的镰刀仗着人形优势,抓住镜子,让镜子无法动弹。镜子预感不妙,让镰刀赶紧上来。镰刀和镜子达成除欺负猫猫外的一致,来到主卧,发现情况大不对。
  原本欢乐的主人沉默地站在棺材旁,没有了灵魂般,一动不动。
  “猫猫、镜子、镰刀。”半晌,居遥的声音传来。
  此刻三个妖器都不计较称呼名字的前后,全都郑重地聆听居遥的指令。它们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主人会离它们远去,不再回来。
  “你们要在克里斯托堡,好好守护冷斯。”
  这分明是要离别。
  猫猫缩成黑紫色的小球,在地上可怜无辜地滚动,“喵喵。”
  希望主人看到它这么可怜不要离开。
  镜子还未体验过悲伤不舍之情,这回是真真切切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
  怎么难过比嫉妒之情还要可怕,都快侵蚀掉它了。
  镰刀手一松,镜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镰刀慢慢蹲在地上,抱住膝盖,瑟瑟发抖。
  呜呜呜,主人要离开了。
  居遥和这几个不单纯的妖器都相处出感情,可是冷斯单独留在城堡,万一有外来的血族打搅,将会影响冷斯的沉睡。
  “我要离开,等将来冷斯醒来后,你们就认她为新主人,或者寻找其他主人。”居遥说,“若是有缘的话,还可以去找埃兹提,镜子会知道埃兹提去了哪里。”
  猫猫跳到居遥的肩上,粘在上面一动不动。
  “喵喵。”主人,我不想离开你。
  镜子还在消化陌生的情感,原来这种情感比嫉妒更具力量,能轻易毁掉它。
  镰刀不知道该怎么做,它只想变回镰刀体把居遥一刀了结,这个无情的主人,竟然要抛弃它们离去。
  居遥无奈地将猫猫放下,撸撸猫猫的后背,“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我们可能会再遇的,那时候,你们应该都不记得我了。”
  猫猫留念地望着居遥的背影,喵。
  后方棺材的光逐渐黯淡,力量像是被吸水的纸吸去。
  察觉不对的居遥调头回来,棺材的力量不是消失,而是进入冷斯体内。
  看来棺材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冷斯的沉睡。
  居遥将手放在比冰块还冷的棺材上,冻得她几乎双手粘在上面。
  她把自己体内的空间力量输送给棺材,棺材急剧吸收居遥的力量,居遥没有收手,放任自己的力量流入。
  居遥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这个棺材的场合,她来到克里斯托堡,从一楼来到二楼,到达了这里。
  那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城堡中的美人会是冷斯。
  她在城堡和冷斯相逢,最终在一千年前,和冷斯在城堡分别,甚至还来不及和冷斯说些什么。
  居遥把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红宝石为戒指的主要装饰,戒环上还缀有浅红色的宝石。
  这枚象征权力的戒指通常戴在左手拇指上。
  居遥感应到戒指所包含的力量,这是历代血族最强者的象征,还是留给冷斯为宜,若冷斯需要这力量,戒指能发挥出它最大的用处。
  她再次看着冷斯沉静的睡颜,她上一次看冷斯熟睡的模样是在什么时候?
  在她离开克里斯托堡的那一夜,居遥偷偷离开,她的逃跑功夫炉火纯青,冷斯也没有发现。
  离开前,她便是这么观察冷斯清冷美丽的容颜。
  而这次,她又要离开了,冷斯还会像之前一样找到她吗?
  居遥看着白皙修长的手,想要为冷斯戴上戒指。
  ・
  一千年后。
  躺在棺材中的冷斯闭上眼,她不再产生多余无用的期待,创造出空间,让居遥回来才是当务之急。
  居遥离开后,冷斯总能回忆起她和居遥在克里斯托堡见面的场景。
  冷斯听见人类闯入的声音,这个来意不明的人类在一楼烧柴取暖,似乎弱小极了。
  这个人类一直从一楼来到了二楼,进入卧室。
  卧室内设置了屏障,自冷斯第一次苏醒,克里斯托堡便有了这个保护性的屏障,外人入内必定死亡,上一次安德派来打扰她的血族便惨死在屏障外。
  冷斯认为这是一个很强大的人类,或者说是隐藏颇深的人类。
  她没有先出手,等待这个人类主动靠近,在这个人类毫无防备的时候,杀掉她。
  这个人类如意料地靠近冰棺,冷斯抬眸,看清了这个人类的容貌。
  在冷斯出手前,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居遥却主动牵起了她冰冷的手,妨碍她出招。确实是一个反应敏捷的人类,居遥在努力减少自己的敌意,让她放下戒备。
  一如千年前初见面的一样。
  再睁眼时看见居遥,这便是冷斯想要的。
  蔚蓝色的眼眸打开,视野不再是繁复的天花板,和记忆中难忘的一幕一样,身穿黑色保暖长衣的居遥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居遥伸出了手,冷斯本能地握住居遥的手,这是有体温的、带有微微暖意的手。
  冷斯看见居遥瞳孔中的惊讶,她坐起身,银色长发如瀑,倾在身后,发尾落在棺材内。
  在居遥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冷斯抱住居遥,感受到她的小人类熟悉的气息,冷斯真真切切意识到,这就是居遥,她的小人类回来了。
  “居遥。”
  清冷的声音很轻,带有少见的不敢置信之意。
  居遥埋在冷斯怀中,抬起下颌,看向了具有失而复得之喜的冷斯。
  “冷斯?你醒了?”
  诧异的居遥还未反应过来,她伸出手,准备给冷斯戴个戒指,然后眼前一花,沉睡的冷斯倏地醒来,超乎寻常地热烈拥抱住她,把她整个人带入了棺材当中。
  “你记得我?”冷斯认出居遥此时的着装,正是那件毫无美学功能的黑色羽绒大衣。
  居遥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再看看冷斯的白衬衫,这不是冷斯二世沉睡前穿的黑色斗篷。
  这是她和冷斯在克里斯托堡相遇时的场景,是她脑海中不停回忆的刹那。
  可这个冷斯认得她,是她熟悉的冷斯美人。
  玫瑰花落在了晶莹的冰上。
  冷斯低头,吻上居遥的红唇。
  时间似乎都缓慢流逝,重逢的惊与喜在此刻纠缠交织,化为唇舌,严丝合缝地不舍,在慢条斯理地诉说心事。
  居遥不经意地拨起冷斯的长发,发丝柔滑过她的手背,亲密温柔。
  她和她在此邂逅,展开了故事,并且在一千年前后,在这个时空重逢。
  “我们回去。”冷斯缓缓开口,气息扑在居遥红润的脸颊之上。
  她明白了,棺材具有居遥留下来的空间力量,它让她们的灵魂在心中同时想念的时空中重聚,这穿破空间的力量也能将居遥带回来。
  冷斯轻轻抚摸居遥的后背,亲昵地开口:“继续做你刚才的事情,你会回来的。”
  来到我身边。
  居遥恍惚间,觉得眼前的画面如水波晃动,映照的水中影逐渐模糊。
  她在做什么?
  居遥拉起了冷斯的手,把戒指缓缓戴入冷斯的手指中。
  她没有松开。
  时间的齿轮若无其事地推移,安静的房间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唯有她心脏不受控制地跃动。
  “居遥。”
  她听见了冷斯的呼唤。
  “冷斯美人。”
  熟悉的声音传入冷斯耳中,冷斯抬眸,看见身披她送的红色披风的居遥,她们的手紧握着,交错的藤蔓般无法分开。
  她的居遥真真切切回来了。
  冷斯的心反而出奇的平静,她离开能量耗尽的冰棺,牵着居遥的手还戴着权力戒指。
  “冷斯美人。”归来的居遥发现美人怎么没有方才的激动,不过板着脸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现在是晚上。”恢复寡言状态的冷斯忽然开口。
  居遥望了眼未拉窗帘的窗,天空的确漆黑一片。
  “所以?”
  冷斯面无表情,“你该睡觉了。”
  居遥了然,冷斯美人还是如此体贴,外冷内热,知道她是个喜欢睡觉的懒虫。
  “嗯嗯。”
  冷斯指向主卧的大床,“去那睡。”
  居遥也懒得去其他地方,她在穿越前才刚起床没多久,但不妨碍她再睡个回笼觉。
  冷斯背对着床,一手拉上曳地的窗帘,遮住层层夜幕,卧室空间仿佛骤然缩小,光线黯淡,仅有刚点起的一小盏床头小灯微弱照亮视线。
  隐秘晦暗的空间,仿佛在昭示些什么。
  盖好被子的居遥觉得有种不言而喻的事情即将发生,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貌似她在不久前还做过这样子的事情。
  冷斯冷不丁地出现在床边,居遥偏头看去时,冷斯已脱下了披肩,正在解衬衣的纽扣。
  “冷斯美人,我们是单纯的睡觉吗?”居遥拉上被子,只露出一双看起来单纯无辜的眼睛。
  冷斯毫不留情地戳穿居遥,“反正你不单纯。”
  居遥看着冷斯姣好的身躯展示在自己面前,被子底下的身体悄悄地往被子里缩去。
  她有点小激动,可她不主动。
  这个看起来很期待的小人类钻进了被窝,比猫猫还能蜷缩成一团,用棉被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丝毫缝隙。
  冷斯无奈,坐到床上,“你那次为何要离开。”
  “哪次?”居遥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她还是没有出来,躲得很舒服。
  “在这张床的那一次。”
  这直白的表述让缩成球的某人沉默了片刻。
  这是一个好问题。
  就当冷斯以为居遥不会回答,准备直接把居遥解决了的时候,居遥冒出头,她的黑发有些凌乱,显得一张清丽的小脸更加无辜,还想让人蹂.躏。
  “我想你来找我。”居遥不好意思地说出来,缩头乌龟一样又想把自己缩进她的龟壳被子。
  冷斯轻轻捏住居遥的下巴,阻止了居遥退缩的动作。
  她的蓝眸紧紧盯着居遥。
  ‘原以为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小人类。’
  ‘实际是个胆小的姑娘。’
  没信心面对冷斯亲王吗?
  冷斯没有继续问下去,将居遥从被子里抱出,居遥伏在冷斯身上,享受着此刻的安心。
  她闻着令她迷恋的冷香,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和谐,在前几月的时候,她在克里斯托堡意识到美人即是冷斯亲王,她会忧心忡忡地想着未来,会担心一些不想遇到的事情。
  她离开克里斯托堡,如果不愿意来到人类联邦的冷斯亲自来找她的话,她会屁颠屁颠地跟着冷斯走。事实证明她无需多想,冷斯有能力去处理一切。
  冷斯会让她安心,放下一切负担,静谧享受当下。
  “嘶。”沉醉在冷斯怀中的居遥一个激灵,脊背瞬间弓直,意识到衣物已褪,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事实同样证明,在倒床就睡这一方面,冷斯是不会让她安宁的。
  冷斯的手是冷冰冰的,居遥摸起来还能接受,可包裹起来时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居遥躺在床上,手下的被单抓皱,她看见那抹银色,抬手想够冷斯的头发,却够不着。
  “……冷斯美人,你近一点……嘶,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的手……”
  ・
  弗罗斯特。
  近来弗罗斯特的老贵族们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一些作对百年的老贵族都坐在一桌,其乐融融。
  狂风暴雨的日子终于结束,据传言,冷斯亲王找到了关于空间力量的信息,心情归于正常。
  各家族在茶余饭后接触多了起来,和冷斯亲王相比,百年死对头还算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们知道为什么冷斯亲王要找关于邓普西和空间力量的信息吗?”
  “不知道。”
  “我听安瑟透露,冷斯亲王是要找一个人。”
  “人类?”
  “安瑟的话可以信吗?他连和冷斯亲王联姻的资格都没有了。”
  “冷斯亲王要找谁?”
  ……
  第二天,众老贵族们收到信息,冷斯亲王找到了丢失千年的权力戒指。
  “我就说安瑟是个不值得相信的家伙,冷斯亲王怎么可能去寻找一个人类,一定是为了找到权力戒指。”
  “冷斯亲王还需要权力戒指?她就是权力的象征。”
  “伟大的冷斯亲王,有了权力戒指后,地位更加无法撼动。”
  ……
  一些原以为冷斯会长久沉睡的血族开心不起来,还以为可以等待冷斯下位,谁知冷斯实力不仅没有衰减,反倒还拥有了传说中血族最强者的象征――权力戒指。
  权力戒指是最强大的妖器之一,历代血族最强者都将其最原始本初的力量注入其中,代代流传,赋予了戒指无上的力量。
  传播“假消息”的安瑟伯爵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他愤愤不平,他的消息怎么可能有假,冷斯亲王就是为了找到一个人类。
  里斯侯爵最为不爽,他是这次事件的最大立功者,同时自曝太多,家族的形象急剧下降,安伯斯侯爵暗地里嗤笑他不知多久了。
  他上次这么生气的时候还是发现诈骗犯潜逃,说好的大杀器居然私吞了,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唯一留下的只有几样妖器,妖器流传到今天,都是无价之宝、传宗之宝,可是他想想他的付出,两者完全不是一个对价。
  要是再让他遇见当年的诈骗犯,他一定要让她好看。
  冷斯亲王在弗罗斯特的城堡举办晚宴,宴邀弗罗斯特领域内的贵族以及其他血族领域的老贵族新贵族,据说冷斯亲王将在宴会上有要事公布。
  里斯侯爵整装出门,胡子精心打理,根根分明,手持青铜权杖,权杖刻有家族的象征――深蓝色鸢尾花。
  他的礼仪没怎么学,基本应付还是够的,当年他可是被珍妮丝嬷嬷训斥的可惨才勉强毕业――考试结束后把礼仪全都还给了珍妮丝嬷嬷。
  宴会上觥筹交错,来往皆是正装出席的血族们。
  里斯侯爵遇见了坎贝奇,这个年轻时单纯胆小的坎贝奇长大后经过一番洗礼,成长为比珍妮丝嬷嬷还可怕的礼仪老师。
  在珍妮丝底下还能找借口不学习,可到了坎贝奇手中,坎贝奇火眼金睛,绝对不会让你找到任何逃课的虚假理由。
  不过这都没有比他知道阿塔拉亲王竟然是当年弱不禁风的斯诺小姐――那个抱着哭哭啼啼小婴儿的褐发姑娘,更令他震惊。
  里斯侯爵参加任何宴会都要带上唯有里斯家族能酿造的葡萄美酒――专供冷斯亲王的美酒,他要按照惯例向大家展示,然后给大家不厌其烦地介绍,就像所有血族都不知道一样,说一遍这酒是多么醇香美味,冷斯亲王也喜欢它,可是只有我们里斯家族才能享受,如果你们想要品尝的话,快来夸夸我。
  里斯侯爵正要开始宴会装逼必备流程,手下的人刚将美酒陈列,他洞若观火,一眼就在密密麻麻、身着繁复礼服的血族中发现了一个无耻的身影。
  诈骗犯出现了!大骗子自投罗网!
  仆人正想对里斯侯爵说准备就绪,旁边的血族因美酒吸引围聚,里斯侯爵挤出人群,一把年纪依然健步如飞,势必要当场揭发这个逃亡千年的无耻小人。
  居遥一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秃头老人怒气冲冲地朝她这边奔来。
  应该和她没有关系。
  里斯侯爵叫住了居遥,“大骗子,你终于出现了,我克劳・安倍德罗・里斯,以里斯家族之名,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洪亮的嗓音震天动地,完全不像老人能吼出来的。
  宴会的歌声未停,嘈杂的对话声戛然而止,所有血族的目光齐齐落在居遥和里斯侯爵身上。
  这女子看起来似乎是个人类,黑色直长发盘起,容颜标致靓丽,肩膀白细,肌肤细腻,深紫色露肩连衣长裙勾勒出窈窕身材的同时,掩去了面容的稚嫩,显得她气质更为成熟。
  里斯侯爵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就是诈骗犯,哪怕骗子变得好看,也是骗子,装傻装无知是骗不了他英明神武的克劳・里斯的。
  居遥听见克劳的名字时才想了这位“合作伙伴”。
  “好久不见,里斯侯爵。”
  里斯侯爵哼了声,白胡子微晃,又是熟悉的微笑,他这回可不会上当受骗,现在,他可是弗罗斯特第二大家族的族长,没有长老凌驾于他,他在弗罗斯特的地位仅次于冷斯亲王。
  “我……”
  他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大,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伟大的冷斯亲王身披纯黑披肩,手握金色权杖,威严十足地从门外走来。
  冰冷的眼眸掠过一切,直接落在视野中心的居遥身上。
  冷斯悄无声息的到来令所有血族反应不及,尤其是里斯侯爵震惊不已,冷斯亲王您什么时候登场这么低调了,怎么不放出气息让我们早点准备准备。
  他立刻端肃表情,和其他血族一样鞠躬,朝冷斯亲王问好。
  安瑟双腿打颤,恨不得钻进地洞掩藏自己的身形,冷斯大人入魔似的要找的人类,竟然是居遥?他当初对居遥做了什么?
  居遥说想要见识见识宴会,先一步到来,没想到刚进来没几步就被熟人认出。
  冷斯来到居遥身边,停下,居遥心领神会,挽起冷斯的手臂。
  里斯侯爵心底一颤,这是怎么一回事?冷斯亲王怎么和这个骗子这么亲近,还容许骗子近身。
  冷斯亲王大人,这个家伙是一个骗子,您千万不要被骗了呀。
  咦,不对,当初的骗子貌似也叫冷斯。
  “里斯侯爵,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冷斯淡淡开口。
  里斯侯爵连呼吸都不敢,“冷斯亲王,我是认出了这位美丽的女士,我是感激她当年对我的帮助和支持,千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她,这位具有商业头脑的商界精英。”
  居遥对赞美都会毫不谦虚地接受,不管是否真诚,“谢谢,你说得真对。”
  里斯侯爵:……这熟悉的口吻,绝对是本人无误。
  随后而来的是阿塔拉和修瑞。
  阿塔拉得知居遥就是当年的老板后,对居遥的敬佩每日呈指数函数地上升。
  修瑞深深看了眼居遥,自他经历了海岛的那一夜后,他的思想有了改观,他有太多需要改变的地方。
  可是他不能明白,为何母亲大人要高调地陪同居遥出席,母亲大人和人类在一起,会惹其他贵族尤其是老贵族们的非议和反对。
  在冷斯开口前,没有血族敢小声议论,尽管此刻他们已经思绪千万,肚子里积攒了一大堆话。
  上面的是不容置疑的冷斯亲王。
  “我已拥有象征权力的权力戒指。”
  红宝石权力戒指正戴在冷斯手中,妖器认主,权力戒指的力量释放,在座的血族无一不感受到其凶猛强悍的威力。
  这是权力的象征,无上的光辉,唯有血族首领可以令权力戒指接受。
  他们看着这枚残忍如血的红宝石戒指,和传言中的一样,戒指红宝石的颜色和心头新鲜血液的颜色一样,看着,即联想死亡,同时,这也是一种征服,是血族最原始的权力代表。
  “我身边的这位,是我未来的妻子。”强势的话语不掩温情,但内容过于震撼,原本安静的宴会更加缄默。
  调音师将音乐关掉,宴会瞬间完完全全笼罩在冷斯的威严之下。
  底下的血族们彻底陷入难以置信的状态,鸦雀无声的宴会现场被倒吸凉气的声音打破。
  冷斯将手中的权力戒指摘下。
  她面对着居遥,轻轻抬起居遥的左手,将这枚象征权力的戒指,缓缓戴入居遥的拇指上。
  如同一千年前,居遥为她戴上。
  权力戒指自动调整了戒指大小,和居遥的手指相契合。
  这个结果比冷斯宣布自己即将和一个人类结婚更令他们无法接受。
  权力戒指竟然认可了这个人类。
  修瑞错愕地看着冷斯,母亲大人高调地、毫不遮掩地宣告自己和居遥的感情,并将权力戒指送给居遥。
  这是冷情的母亲大人的冲动吗?母亲大人一向以冷静自持,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简直她改变了一向遵从的老贵族做派。
  碧色的眼瞳周围不知不觉间染上血丝,修瑞无法相信,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
  因为母亲大人是血族最强者,可以无视规矩,肆意妄为吗?如果有一天,他也这么强大的话,是不是也可以?
  冷斯听见了这个愚蠢的继承人的声音,修瑞还未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缺陷――无法正视自己以及接受失败,才会优柔寡断哪方都想得到,却一方都守护不住。
  底下其他血族意识到,此次宴会大事,就是告知他们,冷斯亲王要订婚了,和一个不知名的人类。
  这位冷斯亲王,至高无上,没有谁可以凌驾于她,质疑她的举动。
  阿塔拉不懂爱情,但她懂冷斯和居遥之间的情感。
  实力只是一个条件,世间很多美满幸福的爱情,并不都是因为自身是强者才圆满、才不会受到他人的阻碍。
  关键是,冷斯亲王不会让心上之人成为自己的负担,更不会让心上之人觉得自己是个负担而难受。
  居遥抚了抚冰凉的宝石,她和冷斯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可以保持没有压力的心态,在众目睽睽中,也只因冷斯的注视而心脏怦怦跳动。
  目光相触,冷斯轻轻拥抱居遥。
  在一千年前沉睡之前,她站在花园前,最后的目光锁定在最先绽放的那朵红玫瑰。
  如今,她看着眼前的居遥。
  你就是我视野中独一无二的玫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