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大唐探幽录 > 第211章 艳之鬼
  阿弦听了这个声音,惊得几乎把手中的毛笔扔了出去。
  她跳了跳,转身看向身旁来人――确切的说,是来“鬼”。
  而且是一个就算死了也不改其艳丽的鬼。
  贺兰敏之立在阿弦身侧,略有些凌乱的长发在头顶用金冠绾住,两只眼睛依旧桀骜如昔,他身着粉白色的罩袍,上用黑色丝线绣着大幅团纹,如此真实而清晰。
  如果不是确信他已经死了,阿弦一定会以为,这就是活生生的贺兰敏之。
  “殿下?”阿弦瞪着敏之,瞬间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应对。
  敏之却淡淡一笑:“干什么,你看见鬼了?”
  阿弦觉着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殿下……”
  敏之走到她的桌旁,看着桌边上的一枚小小地玉镇纸,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去拿,最终却仍是蜷缩回袖中。
  “崔晔,该跟你说了吧?”敏之轻声问。
  阿弦的心头一悸。
  这一刻,阿弦回想那夜跟敏之的对话,才知道他那些话中的意思,以及那句――“已经晚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不知是凝聚了多少悔恨交加的心血在里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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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地将笔搁下,阿弦道:“是,阿叔都跟我说了。”
  敏之长长地叹了声,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百无聊赖似的,道:“这个人实在是多嘴,如此一来岂不是不好玩了?我还想着多吓唬你几次呢。”
  阿弦愣了愣:“殿下!”生死性命,这哪里是能开玩笑的事?
  敏之一笑,长袖垂落,看着阿弦道:“不过,知道你还肯为了我伤心,倒也是……意外之喜?”
  阿弦欲言又止,眼圈早红了起来,定定看了他片刻,便又低下头去。
  敏之也并没做声。
  良久,阿弦几乎以为他走了,抬头之时,却见那一抹影子仍在彼处伫立,仿佛从不曾离开过,仿佛会一直都在那里。
  定了定神,阿弦问道:“殿下既然知道夫人有孕,为什么还要任性胡为?卫国夫人的后事……”
  不等她说完,敏之脸色一沉,哼道:“那个人……从不值得我敬爱。”
  阿弦语塞,决定避开这个话题:“但是,总该为了小孩子想想,何必非要惹怒皇后……”
  敏之道:“纵然我不如此,她难道就会放过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或者……她本来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不过是她借口发作的由头罢了。”
  阿弦摇头:“当初殿下甚至行刺过皇后,她还命人压下此事,并未为难,怎会忽然要置你于死地?”
  敏之哈哈笑道:“小十八,你实在是太不懂皇后的心了,你以为她是维护我吗?”敏之的面上透出嘲讽之色,“她只是在维护她自己而已,如果人传出去,说外甥行刺姨母,你说她能摘的干净么?”
  心怦怦乱跳。阿弦道:“我听人说,皇后发配殿下去雷州,也只是权宜之计,只是想磨一磨你的锐气而已,事后仍旧会传你回来,那么……那场火又是怎么回事?”
  敏之淡淡道:“那场火,自然是皇后派人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了。”
  望着阿弦惊呆的模样,敏之笑道:“我不过是玩笑,你怎么又当了真了?”
  阿弦却不知这句到底几真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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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寻思之时,敏之忽然道:“你方才急匆匆地是想干什么?”
  阿弦这才又想起先前要做的事:“我要写一个奏折。”
  “什么奏折?”敏之复又笑起来:“你心爱的陈基哥哥终于如愿以偿地攀到高枝儿了,你可别去给他把这千辛万苦搭起来的巢给拆了。”
  阿弦微怔。
  敏之又道:“我方才看你偷听那两人谈话,脸色很不好,总不会你也像是那等俗世的小女子一样,喜欢争风吃醋?”
  阿弦道:“我没有那等闲心。”
  敏之问:“那是想干什么?”
  阿弦咬牙切齿:“一个字,钱。”她气恨恨地握住了毛笔。
  敏之在旁,看阿弦在奏折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的字,就好像看到荷塘里的青蛙一个个跳到荷叶上翩翩起舞。
  “你想……”敏之好不容易从她那惊为天人的字迹上清醒过来,也弄懂了她这折子上的意思,“小十八,你可不要自寻死路。”
  阿弦低头吹那折子上的墨渍,好让它干的快一点:“为什么是自寻死路?”
  敏之眯起双眼:“那可是皇家,一个个都是无情无义,冷酷决然的人,先前因你能干,替她办了件可心的差事,才略得了她一份欢心,但这次若在她头上动土,只怕她第一个就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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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府。
  崔晔出城南下,对府中及对外的理由,是要去寻访孙老神仙治病。
  其实就在阿弦所见崔晔吐血的那一幕后,崔晔的确是病倒了。
  宫中特意派了御医出来给他诊治,御医们会诊后,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集体如丧考妣。
  当着崔府家人自不好多言,只绞尽脑汁安抚了几句。
  其他几位回宫,向武后说明诊断的结果,据太医所言乃是“心力交瘁”,气血不调,需安心静养。
  自从从羁縻州回来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二圣听闻,大为悯恤,便特许崔晔不必参与朝礼政事等,暂且于府中静养。
  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孙思邈在括州一带出现,因怕来回赶不及且又生变,这才车马起驾。
  尽管孙思邈并未遇见,但是不可讳言,这次崔晔回来,脸色比先前离开的时候要好多了。
  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虽然鞍马劳顿,但他精神尚佳,拜见了老太太跟卢夫人后,两人看着他康健平安的神情举止,始得安慰。
  可毕竟是赶了长路的,忙叫人陪着他入内休憩。
  卢夫人疑惑道:“果然晔儿看着好了许多,怎么又说没遇到老神仙呢?”
  崔老太太道:“兴许是遇上了,只是怕说出去反而给老神仙添了不便。”
  卢夫人欣喜:“定是如此。不然的话,怎可能一出去,病就即刻好了呢。”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么?就好像原本丢了魂儿了,这出去走一走,就把魂儿也叫回来了。”
  两人正说,便听到“汪汪”两声,从外传来。
  这府内从不养狗,卢夫人先吃了一惊:“什么声响?”
  崔老夫人道:“这莫不是狗子在吠?说起来,方才晔儿来拜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门口上仿佛有个狗头在探头探脑的。”
  卢夫人一心留意儿子去了,哪里会在意什么狗头,忙道:“我出去看看。”
  卢夫人出外一瞧,果然见一条黑狗从廊下飞奔而过,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把卢夫人吓了一跳。
  她的随侍丫头们忙叫道:“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乱跑,还不快点拉出去打死,吓到夫人了。”
  门外一名小厮闻听,忙来到:“这是大爷带回来的,先前跟着大爷回屋,不知怎么又跑回来了,我们这就带回去。”
  卢夫人听说是崔晔带回来的,心念一动,忙道:“你们且停一停。”
  众人不敢动,卢夫人问道:“这狗子,是不是叫玄影?”
  底下人还未回答,玄影已经蹲在地上,抬着头,“汪”地向着卢夫人叫了声,仿佛在答应。
  那小厮才道:“这是十八子……咳咳,小的该死,这是女官大人的那条狗,的确是叫玄影。”
  卢夫人挥挥手令他们去了,自己望着玄影,心道:“莫非是正好遇见了阿弦?又怎会把这狗子也带了回来?”
  就在她沉吟之时,玄影摇着尾巴走到跟前儿,仰头舔了舔卢夫人垂着的手。
  卢夫人吓了一跳,才要尖叫,却见那黑狗只是仰头望着自己,并无其他动作。
  卢夫人惊魂未定,吩咐左右道:“它想必是饿了,去给它找些吃的来。”
  玄影听见“吃”,高兴地汪汪数声,尾巴乱摇,这下儿卢夫人也被逗乐起来:“你果然是想吃东西了?”
  正丫头捧了些点心之类来,那边廊下也随着走来数人,正是韦江跟韦洛两人,远远地听到犬吠,二女也甚是惊疑。
  等到跟前儿,猛地看见卢夫人脚下这黑黝黝的东西,两人大吃一惊。
  韦洛道:“这是什么?”
  韦江叫道:“夫人小心!”
  玄影受惊,往前窜起,正好撞在一名丫头腿上,那丫头惊呼一声,手中点心散乱一地,玄影趁机叼起其中一个,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卢夫人目瞪口呆,忙又唤了一名丫头道:“快去看看跑到哪里了,别叫它惊吓了老夫人……”
  见那丫头要去,又急急叫住,嘱咐道:“对了,千万不可伤了这只狗儿!”
  此时其他的侍女把地上狼藉众物一一捡起,韦江跟韦洛来到近前,韦江道:“府里哪里来了这样一只狗?夫人可受惊了么?”
  卢夫人道:“不碍事,这是你们表哥带回来的,虽看着有些不起眼,倒是个机灵通人性的。”
  韦洛道:“表哥怎喜欢这种丑丑的狗子?现在人家都时兴那种长毛雪白狮子球般的狗儿呢。”
  卢夫人笑道:“想来自有他的用意,究竟如何我也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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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夫人见她两姊妹来到,便引着进屋里头,落座之际,韦江递了个眼色给韦洛。
  韦洛便道:“夫人,表哥既然已经回来,不知可好?”
  卢夫人道:“比先前好的多了。可惜方才你们两人不在家,不然就可以见上一见了。”
  韦江道:“本是要早些回来的,只是宗小姐苦苦挽留,于是便迟了。”
  卢夫人点头:“你们在京内也没别的什么亲戚,能多结交几个朋友彼此走动倒是好的。对了,你们在宗府可好?”
  卢夫人所说的宗府,正是时任兵部员外郎的宗楚客之女,也是上次卢夫人宴请之时、同赵雪瑞同时在座的。
  之后宗小姐又来过崔府两回,便跟韦江韦洛也熟悉了,彼此互有往来,显得十分热络。倒是赵雪瑞,虽也认得韦江韦洛,却并不十分亲热。
  韦江道:“好的很,宗姐姐还想留我们过夜呢,只是因听说表哥回来,便忙不迭地回府探望了,姐姐还让带好,说改日再亲自来拜见夫人。”
  卢夫人笑道:“实在是礼数太过周全了。”因又道:“先前我看你们表哥赶路辛苦,脸色有些差,便叫他去歇息了,等他养足了精神,你们再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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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晔虽回了院中,一时竟没有睡意。
  闭上双眼,便有万般的事涌上心头,齿轮旋转,没有一刻停息。
  忽地又想起那个离奇转折的夜晚。
  那夜他本在书房里写一份折子,谁知窗外一阵阴风掠过,不知为何竟倦上心头,连个盹儿都没有打,便伏案睡着了。
  梦中他像是人在水底,眼前漆黑一片,耳畔亦嗡嗡嘈乱。
  正不知所以,有人说:“我不去……”
  崔晔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猛地想起来这是谁:“阿弦?”
  对方并未回答,只有一团微光隐隐,笼罩着一道小小身影。
  然后猝不及防地,那人影仰天摔落,姿势显得十分绝望!
  崔晔想也不想,张开手往那边赶去,当握住她细瘦的手腕把人拽到怀中之时,他奋力一挣。
  ――水清云白,碧空澄澈,似人间天上。
  但他还来不及细看,浑身一震,已经醒来,这才发现自己只是趴在桌上“黄粱一梦”。
  浑身却有些冰凉,胸口亦像是有什么在窜动,他来不及多想,一张口,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自此病倒。
  就如崔老夫人所说:神智昏昏,仿佛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儿。
  但是,时刻觉着手中还握着一个人的手,时刻还想把她紧紧地抱住不放。
  仿佛是烙入了心头的执念。
  等他略清醒了些后,才知道武后命他在府中静养的口谕。
  他本该在府中静养,就像是因不放心阿弦,故意说服窥基前往的时候,让窥基所带的那句话――他本该在长安静静等候她回来。
  但是这一场病,大概是把他的理智也摧毁了些许,他……竟等不得了。
  而这想见阿弦的念头一旦萌生,就仿佛是春笋雨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的身体本有些经受不住车马颠簸,但心里总惦记着要见到她,这个念头,势不可挡。
  ――直到在永嘉郊野,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这许久的日以继夜、颠沛流离、魂不守舍才尽都结束,心也随之踏实安稳。
  也确认了,那一夜他从那水里捉回来的,是她。
  蓦地想到在雍州驿馆中,看着阿弦入睡之时的情形。
  那会儿他握着她的小手,在下颌处轻轻碰了碰,这不经意的动作,却像是蜻蜓点水,涟漪四漾。
  从什么时候起……
  ――居然有些贪恋,能看着她入睡的模样,或者,能让她看着自己入睡也好。
  只要她不在身边,似乎就欠缺了些什么一样。
  崔晔抬手,将右手抵在唇下,就像是那夜他握着阿弦的手所做一样,但……
  “唔……”
  一声低哼,是玄影挤开门走了进来。
  他自在地跑到崔晔的榻前,倒身躺下。
  崔晔转头看向黑狗,蓦地一笑,垂手在它的头上拢了拢:“怎么,你是替你主人来守着我的么?”他喃喃地说。
  “嗯呜。”玄影骄傲地仰头。
  崔晔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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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还不等崔晔睡沉,就被一件事惊扰而起。
  崔升自本部急转回府,本是径直要来见崔晔的,却被韦洛拦住:“二表哥,干什么去?”
  崔升道:“有件要紧事寻大哥。”
  韦洛巧笑嫣然:“就算天大的事,我也劝你别去,夫人才格外交代,说大表哥一路辛劳,让他好生歇息呢,我姐姐要去见都不成,你这会儿去,小心挨骂。”
  崔升闻听,才有些迟疑起来:“是吗?”
  韦洛道:“却不知是什么要紧事,能跟我说么?”
  崔升犹豫:“跟你不相干的。”
  “哼,”韦洛有些不高兴,“你不说就罢了。枉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别去讨骂。”
  崔升见她赌气要走,便笑道:“妹妹,你可真是个小心眼儿,也罢,横竖迟早你都会知道的,告诉你也无妨。”
  低低一阵耳语,韦洛惊道:“你说真的?她、她怎么能这么大胆?”
  崔升苦笑道:“除了她,整个大唐也没有人敢这样。”
  韦洛啧啧:“那这下怎么办,二圣会不会龙颜震怒?”
  崔升叹道:“我要将此事尽快告诉哥哥才好……”
  韦洛惊讶:“为什么,十八子的事为何要尽快告诉表哥?”
  “这还用问?”崔升奇怪地看看她。
  韦洛歪头道:“我当然不明白,倒是听说过十八子曾经救过表哥之类的,但她现在是女官了,应该跟表哥不相干吧?何必拿这种事去烦他呢?”
  崔升道:“妹妹,你有所不知……”
  崔升才说到这里,就听得一声狗叫,他抬头看时,却见是玄影立在前方九曲桥头。
  韦洛见状,吓得躲到崔升身后:“好可怕,这只丑东西又来了。”
  崔升哭笑不得,这会儿玄影扭身走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崔升叫了两声。崔升本也听说过玄影的典故,见状心头一动,便在韦洛肩头拍拍:“别怕,它是在叫我呢。”
  轻轻地把韦洛推开,崔升迈步过桥,果然,玄影见他跟上,自己便颠颠在前带路。不多时,竟来到了崔晔的住处。
  崔升诧异莫名,低头盯着玄影:“哥哥不是在歇息么?你这会儿把我叫来干什么?”
  玄影蹲在地上,无辜地看着他。
  崔升道:“那好,倘若惊扰了哥哥,责罚下来的话,我就说是你干的……”
  正在此刻,里头崔晔淡淡道:“你在外头嘀咕什么,还不进来。”
  崔升一震,忙答应“是”,推门而入。
  崔晔靠在床边儿,转头看他一眼:“这会儿你不是该在刑部么,怎么回来了?”
  崔升道:“我得了个消息,想快点告诉哥哥。”
  “什么消息。”他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儿道,“茶。”
  崔升眼疾手快上前,摸了摸桌子上的茶壶尚且热的,便倒了一杯,双手递上。
  见崔晔接过去,轻轻啜了口,崔升才说道:“如今外面都在传,说是……户部的女官上了一道折子。”
  崔晔的手势一停,微微抬头。
  崔升的心有些忐忑:“主要是折子上的内容有点……”
  “是什么?”他将茶盏放低,沉声问。
  崔升道:“女官建议……裁减宫廷跟各皇亲贵戚的开支用度,节省钱粮,以填补括州、永嘉等地的灾情损失,还有……”
  话未说完,崔晔便声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