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大唐探幽录 > 第197章 知心
  阿弦假借“死遁”,隐秘行事,但在范县那一场后,她故意留下了“窥英法师”的名号,便是深知以崔晔之能,一定会留意到范县的异样,而当他看见“窥英”两字的时候,自是一目了然。
  “窥”是窥基的窥,而“英”,那当然便是英俊的英。
  阿弦有这个自信,崔晔一定会看出其中蹊跷来的。
  毕竟他那样聪明通透,无所不能,又那么深懂她,甚至是……太懂了。
  所以阿弦相信,就算世人都以为她葬身于那场客栈大火中,崔晔必然会知道真相,以他的心性,也会相应为她善后所有该善后的,以及她懂或不懂的一切。
  也正因此,阿弦选择跟桓彦范林侍郎变装潜行,却并不担心其他。
  但凡事皆有意外。
  比如谁也料想不到,范县之难的解除,会报在她自己的身上,从而引出地府之险。
  此时这蒙面人所说的话,半真半假。
  一则阿弦不信崔晔是因自己的“死讯”而有个如何,但另一方面,蒙面人的话却有一点戳中阿弦的心,那就是那场黄泉之游。
  虽然不知各种详细究竟如何,阿弦明白,崔晔也参与其中,却也正是因为这“不知究竟”,所以此刻听蒙面人这般说,竟恍惚惊心起来。
  一刹那,眼前亦如流水浮动,照出许多闪烁的影像:
  似是在崔府的书房之中,风从窗户外吹进去,帐幕缓缓而动,灯光摇曳之际,是崔晔坐在书桌后,手持着紫毫笔,正在写什么。
  忽然,他的动作一停,眉头微蹙。
  下一刻,却是崔晔伏在桌上,手中还握着那支毛笔,合眸静息,似乎是睡着了。
  阿弦正要细看,劲风扑面,是那蒙面人趁机偷袭,阿弦惊心,双臂一振,本能地往后掠退避开。
  面前却仍旧似是水波荡漾,是崔晔无知无觉般伏案而睡。
  ――阿弦不知自己为什么竟在这种时候看见如此一幕,却也隐约知道必不是无缘由的。
  她也知道现在并非走神的时候,却仍着急想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在一切看似安详静谧的时候,崔晔猛地挺直身子坐起,整个人睁开双眼,已经醒来。
  桌上的书册,纸张等纷纷坠落在地。
  那些落字的白纸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雪,散散淡淡落在地上。
  阿弦目不转睛盯着,望着他如同寒夜星子的双眼,似乎看见这双眼睛里泛起了一丝骇然之意。
  她几乎忍不住叫一声“阿叔”,但就在这一刻,崔晔身子一颤,竟喷了一口血出来!
  血珠往前洒落,打在地上的宣纸书册上面,一点点鲜红灼眼,触目惊心。
  阿弦又惊又急,茫然若失之际,却觉着胸口传来真切的刺痛感!
  眼前的种种“幻象”所见在瞬间抽离。
  阿弦低头,目光所及,却见蒙面人袖底一抹寒光,竟是一只短刀,锋芒没入胸前。
  尖锐剧烈的疼痛让她在瞬间窒息,毛发倒竖。
  蒙面人见果然得逞,暗自得意:“受死吧!”
  阿弦紧闭双唇屏住呼吸,憋一口气闪电般出手。
  看似柔弱的小手自对方手心探过,于对方腕低用崔晔曾教的错骨手一抬一撞,手法极为巧妙。
  蒙面人大叫一声,手臂麻软,即刻松手。
  但就在他松手的瞬间,阿弦却握住刀柄顺势抽出,挥刀斜挥出去。
  虽然身形娇小,这动作却杀气凛然!
  蒙面人不料她乍然受伤,尚能竟能如此机变勇猛,楞眼见雪亮的刀锋上沾着鲜血往自己面上掠来,魂飞魄散,当即忙不迭抽身而退。
  却仍有些来不及了,刀锋将蒙面的帕子割破,同时脸上也一阵锐痛!
  蒙面人惨叫:“你!”
  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情形在瞬间急转,他手抚着脸上受伤处,惊怒交加,不可置信!
  阿弦手握着带血的匕首,冷冷地觑着对方,破釜沉舟。
  这时候,身后忽然有杂乱地脚步声传来,更有人叫道:“有刺客,快些保护大人!”
  蒙面人知道是己方的人围了上来,咬牙狞笑:“贱人,你逃不了了……”
  阿弦方才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反击,此刻已经浑身脱力,冷汗顺着太阳穴滚滚而落。
  脚步声越来越近,蒙面人一心想置阿弦于死地,正欲勉力再上,忽然间冷箭破空,咻咻连声。
  竟是直冲蒙面人而来!
  蒙面人转头看时,那两支冷箭已经袭到身前,势头竟极为刚猛,他惊心之际不敢贸然接手,慌忙后退。
  就在冷箭射出的瞬间,一道人影从墙外掠了进来,直向阿弦而来。
  阿弦眼前已有些模糊不清,本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正要戒备,朦胧中却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狰狞可怖,犹如鬼怪的“脸”,常人看了都会悚惧,但阿弦见了,反而惊喜非常。
  事实上并非人脸,而是一张面具。
  这是阿弦熟悉之极的,昆仑奴的面具。
  “阿叔?”
  几乎无法相信,然而在看见这面具的瞬间,原先不安的心总算得以暂时松缓。
  就仿佛看见了面具,也看见了那个人一样。
  阿弦手一松,匕首陡然落地,摇摇欲坠。
  来人顺势将阿弦腰间一抄,抱着纵身跃起。
  短短两个起落,人已经越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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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蒙面人连退数步,才避开那两支箭,饶是如此,短箭自他身侧斜飞,竟直直地嵌入地上的青石之中。
  蒙面人倒吸一口冷气,半晌作声不得。
  就在此刻,同党已至,来者正是括州刺史张辏见院中除了蒙面人再无其他,惊道:“人呢?”
  蒙面人道:“被人救走了!”
  张甏缶:“被何人所救?”
  蒙面人摇头,疑惑道:“这人戴着一张鬼面具,不知来历。”
  张昊厣砗鹊溃骸八偎僮坊鳎若有可疑人等一概拿下!”兵丁们四散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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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面人看看手上的鲜血,举手将面巾扯下,露出底下一张有些阴狠的容长脸,他捂着面上伤处,眼中透出恨恨之意道:“还能有谁,正是那个‘女官’!”
  “什么女官?”张晗仁敲环从过来,继而醒悟,“你是说,就是同为黜陟使的那个……二圣钦点的户部女官?叫什么十八子的?”
  “除了她,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女官不成,真没想到,这贱人居然如此身手……”
  蒙面人戛然而止,只愤愤地把手中沾血的帕子扔在地上,又道:“原本侯爷也在怀疑那一场火有些蹊跷,她死的未免太轻易了,果然预料的不错,她竟用这等金蝉脱壳,暗度陈仓的法子……”
  “那这、这可如何是好?”张暧行┗耪拧
  “怕什么!”蒙面人喝道,“幸而她今日现身,又被我所伤,只要严密布防,这江南道几乎都是你的天下,迟早将她拿住……又有何担心?”
  张曷跃跽蚨ǎ骸暗是她竟又有同党,不知她的同党是何人?”
  蒙面人回身,将地上的两支箭拔了出来,歪头打量片刻,“咔嚓”一声,将短箭断成两截。
  “管他是谁,朝中自有侯爷为你作保,你只管放手去做,人来杀人,佛挡杀佛就是了!”
  ---
  戴昆仑奴面具的人抱着阿弦翻出院墙,正欲远去,阿弦忍痛叫道:“桓大人还在北阁塔!”
  面具后的人沉声道:“他已无碍。”
  阿弦听见无碍,方才放心,但听着此人的声音,心却又一沉,忍不住惊地叫道:“你不是阿叔,你是谁?”
  见她不安挣扎,来人叹了声:“丫头你安分些。”
  阿弦才得希望有似失望,忙举手去取那面具,这人也并未躲闪挣扎,轻易给她将面具摘下。
  夜影里,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有些苍老的脸孔。
  阿弦呆了呆,终于记起此是何人:“是你?”
  老者一笑,脚下不停。
  阿弦一怔之下,忙又将面具翻过来,细细一看,果然看见那血渍仍在,可见并不是她认错了面具,的确是当初给了崔晔的那个。
  这连环的几起几落,失望希望交替,让阿弦有些无法承受,加上伤口痛不可挡,神智昏沉。
  阿弦暗中深吸一口气:“原来、原来你是阿叔的人么?”
  老者无奈:“是。”
  随着这一声,阿弦总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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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阿弦才进长安,跟陈基相遇后,陈基在平康坊里置买了那宅子。
  就在宅子的隔壁,住着一位老者,据说是篾匠,以贩卖竹制器具为生,当时陈基还跟阿弦介绍说过。
  阿弦自也跟着老者照面过几次……但是这人竟有些深居简出,又似不大好说话的样子,因此并不熟悉。
  可是,那夜玄影狂吠,而阿弦跟陈基两人被外间的异动吵醒,似听见兵器响动。
  起来看时,像是有人来过,却偏不见踪影。
  故而他们两个都懵懂不知发生何事。
  其实,那会儿阿弦因发现了许敬宗跟李义府在景城山庄勾搭所作,又撞破许敬宗持刀要杀许昂,许敬宗愤怒之下丧心病狂,当夜派了杀手前往要斩草除根。
  却被这隔壁的老者察觉,神不知鬼不觉地挡在外间。
  直到阿弦被陈基所伤,鬼魂附体前往许敬宗府那夜,玄影本是去给崔晔报信的,跑到半路恰遇见敏之,却给敏之捉了来。
  而这负责守卫的老者因见情势复杂,不便出面,是以他却去报知了崔晔。
  因此那夜敏之是由玄影带着前往,崔晔赶到,却是因这老者报信所致。
  原来,崔晔的人虽未到,心意却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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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浑浑噩噩,将天明的时候醒来,半边身子已经疼的麻木。
  此刻却已并非在客栈之中,来到了一个陌生而简陋的所在。
  眼前围着她的,除了林侍郎外,还有几个小脑袋,除此之外的外围,却围拢了一些“非人生物”。
  林侍郎见她醒了,喜道:“小十八,你总算醒了,觉着怎么样?”
  阿弦将众人环顾了一遭儿:“桓大人呢?”
  林侍郎道:“小桓出去探听消息去了,别担心,他好端端的。”
  阿弦看向他身边儿挤着的那大大小小十几个孩童:“他们……”
  林侍郎欲言又止,只道:“他们就是你跟小桓从那北阁塔里救出来的孩子们。放心,都在这里,一个都不少。”
  有几个小孩儿听见,便向着阿弦露出笑脸。
  有大胆的问道:“哥哥怎么样了?还疼吗?”
  阿弦略觉欣慰:“不疼了。”她挣动欲起身,林侍郎从旁相助扶了起来。
  将这些孩子们挨个儿看过后,阿弦复想起那老者:“还有一位……”
  林侍郎善解人意:“你说的是那位老伯?他在外头给你煎药。”
  阿弦点头间,手忽然碰到一物,阿弦低头,却见是那昆仑奴的面具。
  林侍郎已对旁边一名孩童道:“去叫伯伯进来吧。”
  孩童清脆地答应了声,转身跑出去,不多时陪着那老者走了进来。
  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正如阿弦当初在平康坊见他的第一面,相貌平平,丝毫不引人注意。
  年纪看似有五六十岁,神情看似是略显谦和木讷的,但又隐约透着一股淡然疏离。
  林侍郎便招呼孩童们道:“大家随我出来。让哥哥歇息会儿。”
  孩子们如小麻雀般围着他退了出去,只有一个看着极小的孩子,看着不过四五岁,仍是趴在床头上,瞪着乌溜溜地眼睛打量。
  阿弦见这孩子玉雪可爱,便探手摸了摸他的头,林侍郎正要招呼,见状便由他留下。
  阿弦扫过其他林侍郎看不见的“人等”,目光落在那老者身上。
  正想下地说话,老者上前拦着她:“你受伤了,且不要乱动。”
  阿弦道:“不知道老伯怎么称呼?”
  老者道:“你仍旧叫我康伯就是了。”他停了停,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在范县所做,公子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让我一路追踪过来。”
  却因为阿弦等隐藏行迹,山路水路转换,十分莫测,故而康伯竟也一时难寻。
  直到阿弦在舒州大病了那一场,桓彦范抓了满城大夫去给她看病……阿弦却又“死而复生”,此事竟由大夫之口传播,闹得有些轰动,才给康伯探听到。
  随之赶来括州后,发现险情,及时相救。
  阿弦道:“康伯,阿叔他怎么样?”
  康伯很是平静地回答:“据我所知,公子无碍。”
  阿弦皱眉问:“怎么那蒙面人说他病了?”
  康伯道:“人食五谷自然生病,何必挂心。你只养好自己的伤,比什么都强些。”
  阿弦哭笑不得:“若是寻常的病,我自然不在意。”
  康伯忽然道:“不错,公子绝不会平白病倒,除非是大有心病。”他瞥了阿弦一眼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快些想法好生做完了此处的事,自己回去见他?”
  这老头说话甚是生硬,说的阿弦愣愣地。
  康伯淡淡又道:“听说你当初在桐县照顾的他极好,他现在为你做些事也是应当的。你若感激,等见了面后多对他好些就是了。”
  他说了这句后,转身扔下一句:“药熬好了,我去端来。”
  阿弦一个人在榻上,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