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是个哲学问题。
  听得江问青皱起了眉心,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干脆把话题推给了她认为和哲学这个词比较接近的人。
  “叶尔,你怎么看?”她转头望向叶尔,希望一向学习比较优秀的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叶尔皱着眉心,视线从笔记本上抬了上来,抬抬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这要看你的遗憾是什么,如果你的遗憾是没有录到五个人看日出的话,那下次自然可以弥补。”
  “但如果你的遗憾是,没有看这次日出的话……应该是无法弥补的。”
  叶尔给出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答案,非常理智的分析。江问青点点头,却又觉得这不是她要的答案,所以她选择了在场另外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时楠姐姐,你怎么看?”
  “我觉得……”时楠答了一句,先是瞥了孔微言一眼,话题讨论的中心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有话就说。她笑了一下,接过傅昭递过来的啤酒,“你的遗憾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微言过去肯定有一个很大的遗憾。”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问青打了个响指,总算知道有什么不太对劲了,明明孔微言是她们几个里面最积极的一个,怎么遇到这个问题还和她们想得不一样。
  原来是有故事。她下定了这个结论,眉飞色舞地看向孔微言,“要说吗?趁现在日出还没出来,也许遗憾这种事,说出来就好了。”
  孔微言爱答不理地垂着眼帘,扯了扯身上的毛毯,喝了口啤酒,“如果这种事说出来就能弥补的话,那也太幸运了。”
  看来是真的有?
  江问青见孔微言也不是很抵触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就又问傅昭,“傅昭!你应该知道吧,你和她认识这么久了,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询问对象被转到自己身上,傅昭沉默一会,先是扫了孔微言一眼,拿不准对方的态度,可仔细想想确实又不知道孔微言的遗憾是什么,就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江问青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一脸难以置信,“怎么还到了你都不知道的地步了?”
  按道理来说,她和孔微言认识这么久,如果孔微言有什么无法挽回的遗憾的话,那她应该也知道一点消息。就像她之前对时楠的想法一样,就算她不说,孔微言也能看得出来。
  可为什么,她对孔微言所谓的“遗憾”,却完全不知道呢?
  傅昭陷入了沉思,脑子里关于孔微言的回忆涌了过来,有些繁乱,可确实是找不到有关的记忆。她刚想仔细回想初回南柯岛时的记忆,掌心就被轻轻捏了一下。
  “有些事情,藏在心底,也许比说出来更好。”
  耳边传来时楠轻柔的嗓音,夹杂着点风声,声音很轻,似乎就在她耳边。
  傅昭回过神来,发现时楠朝她眨了眨眼,茶褐色眼眸里的涟漪轻轻波动,牵起唇角接了上一句话,“但你爱我这件事,一定要说出来。”
  “多说几遍,最好每天都要说。”
  傅昭愣了几秒,弯起眉眼,主动和时楠十指相扣,“嗯,知道。”
  “所以微言的事情,可能是不方便告诉你。”时楠凑到她耳边,眨着清亮的眼眸,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开口,气息微热,接着还抬起揉了揉她的头,似乎是怕她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头顶传来的热度很舒适,触感也很柔软,傅昭被揉得有些舒服,没再想孔微言的事情,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孔微言自己开了口,在江问青充满好奇的双眼里,在叶尔轻轻抬起眼看她的时候,在傅昭和时楠一起望向她的时候,她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开口,“就是很久以前有个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傅昭眸中染过困惑,她怎么没听说过,孔微言还有喜欢的人这回事。
  “然后呢?然后呢?”江问青迫不及待地追问,搓了搓手等待着孔微言的故事。
  孔微言却拍了拍她的肩,气定神闲地开口,“都已经是遗憾了,怎么还会有然后。”
  “你这话说的……”江文清轻叹口气,摆了摆手,“我没办法接。”
  孔微言只是笑笑,转移了话题,指着山谷里冒出的微微霞光,“看来日出是快出来了,那边已经亮了。”
  “是吗?”江问青瞬间蹦了起来,调整好录影设备的角度,对准前面的山谷,“那我得赶紧录下来。”
  关于遗憾的话题就此打住。
  孔微言悄悄松了口气,藏在毛毯下的指尖攥得发疼,脸上却还是保持着无异的表情,语气轻松,“好在我的英明神武,让我们这次没有错过日出。”
  可上次,她却错过了。
  她刚刚说了谎,其实是有然后的。
  只不过这个然后,和遗憾交织交缠,让她“然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桎梏在无比深切的遗憾中,走不出来,逃不出去。
  或者是说,不愿意走出来,不愿意逃出去。
  心甘情愿,陷入永恒且漫长的孤独和思念里。
  故事其实很简单,可以用“从前”开头,“然后”结束。
  从前她有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然后那个人死了,她却还活着。
  *
  日出是在江问青的哭声中出来的,因为她的录音设备真的没电了。
  于是,江问青有了这次旅途中最大的遗憾。
  天微微亮之后,圆润的太阳从山谷之间探了出来,一层层净白无暇的云层堆叠在旁边,占满了视野的全部,橙璨的朝霞慢慢洒了出来,在几座山峰上映出橙红色光彩。
  身临其境,震撼人心。
  傅昭突然觉着,孔微言选择的地方,确实很适合看日出。
  看来这一次日出,真的不能错过。
  如果不是江问青一直在旁边哭哭啼啼就好了。
  她轻叹口气,目光落到江问青红得像只兔子的眼睛上,想了想,“刚刚也说了,如果你是想录影的话,我们可以再找个时间来。”
  “如果你是想看日出的话……”时楠接了傅昭的话,轻着声音安慰着江问青,“那现在已经看到了,其实已经不遗憾了对不对?”
  江问青吸了吸鼻子,接过叶尔默默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那下次是什么时候?明天?”
  “明天不行。”傅昭虽然不忍心,却还是拒绝了江问青,“明天是工作日。”
  江问青遭到了严重打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之后时楠姐姐又要回RT星球了,呜呜,这样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江问青哭得声嘶力竭,孔微言也有点不忍心起来,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看向傅昭,“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傅昭抿唇,不知道孔微言为什么突然问这件事,她瞥了一眼时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楠也望了过来,眸光被天边的霞光映得金灿灿的,她轻咬着下唇,捏了捏傅昭的手指,声音极为轻地说了一句,“我都可以。”
  “好,既然这样……”
  还没等傅昭回答,孔微言就先开了口,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像是在认真说,“那我保证,在傅昭和时楠结婚之前,一定再组织一次,比这次还美的日出。”
  孔微言立下了flag,傅昭虽然不理解孔微言为什么要用“她和时楠结婚这件事”来做承诺,但看着哭哭啼啼的江问青,左思右想,还是暂且应了下来,“嗯,别哭了。”
  “放心~~”时楠和江问青说着话,目光却落到了傅昭眼底,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我们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别哭了。”叶尔也轻声安慰着,“不然你下去之后,遗憾的就是没看到这次的日出了。”
  叶尔一说这话,江问青瞬间瞪圆了眼睛,抹了一把眼泪,捏起小拳头,“那我不说了,你们快看。”
  “别因为我一个人留下遗憾。”
  “快快快!”江问青小声催促着,把围着她看的人一个一个掰到正确的位置。
  四人被江问青推着,面向了已经完全冒出来的太阳,见江问青的表情好上不少,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
  白云堆叠,清晨水汽带着寒意,太阳已经完完整整从山谷中冒了出来,朝阳曦光透过云层,洒在每个人脸上,映在清澈干净的瞳仁里,给每个人投出一层浅淡的金光。
  “婚礼的祝歌,要让我和叶尔来唱。”
  静谧幽宁的山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是眼泪还没完全缩回去的江问青。
  接着是孔微言的附和,
  “那婚礼策划肯定是我来吧。”
  *
  两天一夜的旅行比想象中结束得快。
  在滑完雪之后,时楠回到了自己之前在南柯岛的住处,这还是在她回南柯岛之后,第一次回这里。
  指尖在大门密码锁上按了几个数字。密码还是一样,她没改过。
  门被打开,时楠却被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眼。
  其实没什么奇怪的点,一切如常。
  可就是因为一切如常,她才愣在了原地。
  所有的摆件,家具位置,就连挂衣架,都放在同一个地方,保持着一样的角度,她之前收拾得匆匆忙忙,有些摆件被碰到,角度倾斜着并不好看。
  后来她还叮嘱傅昭,记得让家政机器人帮她整理一下家里。
  是没整理吗?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扶正了摆件摆放的位置,却又意外地发现,摆件一尘不染,指尖在上面细细摩挲,都擦不出灰。
  这样的话,就是整理了。
  而且应该是天天过来打扫,才会保持得这么干净。
  时楠心里有了个想法,她抬起摆件下面看了看,果然也是干净整洁,没有灰尘。
  打扫的人,在拿起摆件完完整整地、仔仔细细地擦拭之后,却又把摆件放回了原处,按照她离开之前保持的角度和位置。
  所以打扫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时楠把摆件放回原处,摆正了些,唇边不自觉地漾起了弧度。
  她没担心是不是破坏了“别人”精心维持的模样,因为是她把摆件放回了这个位置,所以就是“维持原样”。
  “啪――”
  清脆亮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个小石块被扔了进来,扔到窗户上,声源似乎就在院子外面。
  时楠放下行李,走了出去,就看到了院子门口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穿着宽松干净的黑色大衣,里面是v领毛衣,干净整洁的白衬衫衣领从毛衣领口露出,瘦削细白的手腕探了出来,在空气中招了招手,大衣衣角被风轻轻拂起。
  夕阳下,落日余晖映在那张漂漂亮亮的脸上,闪着几圈光晕,让安安静静站在雪地里的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朦胧绮丽。
  雪天的日落,尤为漂亮。
  傅昭在成为岛主之后,就再没单穿过白衬衫,外面总是套着各式的西服外套,毕竟掌权者总是需要显得成熟稳重一些。
  现在也是如此。
  所以时楠看到的第一眼,就被晃了一下眼,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反应过来之后,又暗暗将眼前的身影和几年前的傅昭对比起来。
  有什么不一样吗?
  眉目间好像是有了些成熟的痕迹,可似乎又仅此而已。
  时楠似乎没找到傅昭身上的其他变化,还是那双清清亮亮的眸子,穿衣风格变得稳重了些,头发也又长了一些,可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还是如此。
  温润又嚣张,像她最开始看到的一样。
  那双琥珀色眼眸里的光泛起了清润的涟漪,迎了过来,像是盛着全天底下最漂亮的星星。
  见她看了过去,那双白瘦干净的手重新放回了衣兜里,底下的人漾起唇角笑了笑,嗓音清润悦耳,传了上来,带着如同以往的朝气蓬勃,散发着生机勃勃的光彩,
  “我就是想问你……”
  “有没有时间,和我去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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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