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铮领着刘艺，敲响了沈曼凝的房门。
沈曼凝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似乎一夜都没有睡，不过较之昨天正常了不少。
可能是沈末迟不在，整个人没有那么偏激了。
看到顾远铮，干涸的眼里隐晦地闪过丝不明的情绪，转瞬即逝。
她平静地问：“你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
顾远铮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刘艺先轻声打断：“阿姨，您先坐下。”
刘艺特地打扮得灰头土脸，沈曼凝对她果然没什么敌意：“你是谁？”
刘艺温和地笑笑：“我是医生，他的手骨折了，我跟来照顾一下。”
沈曼凝便没管她，把目光转回了顾远铮：“你昨天的动作和表情我太熟了。你们这些骗子，一开始都喜欢这么装。”
顾远铮承认：“是那种关系。”
沈曼凝怔了怔：“本来还以为又会勾哪个小姑娘，防了十几年，这结果倒出乎意料”
她喃喃地自语着。
又说：“除非我死了，否则他别想谈恋爱。”
顾远铮淡淡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发冷：
“您究竟把他看成什么人？”
“他欠我的。永远都还不起。”
刘艺按住顾远铮，柔声道：“阿姨，您再想想，沈末迟为什么欠您呢？”
沈曼凝浑身抖了一下：“当然因为他是那个男人的种。没一个好东西。”
刘艺按照自己的方案继续往下：“那个男人是怎么样的呢？”
沈曼凝盯了刘艺一会儿，刘艺始终都挂着温和的笑：“您说一说，我们才能站在您这边。第一次遇到他是什么情形，您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沈曼凝很久没有完整地触碰那段回忆了，仿佛尘封了很久，但真正回忆起来，又觉得就在昨天。
她眼神飘了一下，看着远处开口道：“当时我刚考上h大，进校第一天就遇见了他。英俊，温柔，体贴，有钱，我哪点都配不上他。”
“可是他不让我这么想，对我特别特别好，给我买很多东西。他说迟早要娶我，不如早点同居。”
沈曼凝脸上忽然出现了少女般温柔的神色，和皱纹横生的面孔极其不相符。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你们不会懂。即使他常常晚回来，我也没有在意，他是要娶我的。但是渐渐地，他回出租屋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表情变得憎恶起来，却是一种非常生动的憎恶，与现在的麻木迥然不同。
“我很害怕，但那时候打胎不方便，要双方的证明。他一直拖着不给我，最后让我回老家生下来再回来上学。我答应了，这样他就必须娶我了。”
“”
沈曼凝的表情随着话变化着，从一个少女变回了一个未老先衰的苦命人，一个被全镇人羡慕的天仙才女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顾远铮也明白了沈末迟犹犹豫豫的态度。
就旁观者而言，沈曼凝的人生，确实很不幸。
刘艺轻声说：“这个男人确实可恨。但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个孩子，您和孩子彼此折磨或许才是顺了他的心意。您或许可以尝试摆脱他的伤害，让自己过得好些？”
沈曼凝低着头没说话，半天后忽然笑了起来：“好些？能让我重回18岁，重新成为h大的学生，还是能让我爸妈都回来？”
说到爸妈时，她的神色柔软了一瞬。
刘艺说：“现在社会和以前不同，我们都可以帮您揭露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
她指了指顾远铮：“他的家里很有背景，绝对比那个男的强。”
沈曼凝瞪着顾远铮，刘艺趁热打铁：“总不能让渣男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沈曼凝明显地抓了一下沙发把手，枯瘦的手暴出一道道青筋。
“您相信我们吧，等之后带您去心理医院，那儿会有更专业的人帮助您。”
刘艺松了一口气，感觉情况比想象的要好多了。
“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来接您。”
在两人打算告辞的时候，沈曼凝忽然叫住了顾远铮：“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他们以为沈曼凝是不相信刚刚说的背景，打算亲自问问，并不值得担心。
刘艺便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下去等他。
顾远铮点点头，关上了门，坐在沙发上，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沈曼凝。
沈曼凝刚刚说了很多话，看上去非常疲惫，整个人毫无攻击性，仿佛只不过是个憔悴的邻家阿姨。
她对顾远铮说：“让你见笑了，我以前不是这样。”
顾远铮点了点头：“没关系，治疗过后会好的。”
“你和沈末迟在一起吧，我不反对。”
沈曼凝轻笑了一下：“当妈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那些都是假的，我有的时候脾气不好，心里还是疼他的。”
顾远铮沉默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我只是担心。毕竟我们沈末迟老是这样，见到一个稍微对他好点的，就以为是喜欢了。”
“之前暑假里，有人在网上和他聊了几句，他就昏头昏脑地和人家谈，好在我发现的早。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叫董严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也是对他稍微好些，他就也和人家搞到一起。”
“所以可能缺爱的小孩就是这样吧，毕竟他没有父亲，小时候我对他也不够好，才让他老用这种方式留住别人。唉。”沈曼凝叹了一口气。
“董严那孩子上次过年还来过呢，还经常拜托他父母照顾我，想必感情也挺深的。我很愧疚，我们沈末迟只是利用人家的好而已”
顾远铮淡淡地看着她，本来做好了很多准备，但是她说这些话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
沈末迟和龚橘瑛在一起过，分开的时候伤心得去喝闷酒。沈末迟和董严曾经神神秘秘地讲话，气氛也不太对劲。
被沈曼凝串联起来，仿佛还真是那么回事。
在喋喋无休的话语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了拳头。
下楼的时候，刘艺见他脸色不对，迎上去问：“怎么了？她是不是问你有什么家庭背景，够不够手撕渣男？你按没按照我的话去说？”
顾远铮含糊地应付过去，等心不在焉地走到小巷口，他忽然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转转。”
刘艺回了宾馆，老远就看到沈末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手机，咬着唇，神情紧张地张望。
看到了她，眼神在周围转了一圈，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刘艺宽慰：“放心吧，今天效果挺好的。阿姨答应去治疗了。”
“谢谢顾远铮呢？”
“啊？他说一个人去转转，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吧。”
“嗯。”沈末迟垂下眼，应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他刚刚接了沈曼凝的电话，知道沈曼凝说了什么，顾远铮不会回来了。
他回了房间，一样一样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真可惜，要是昨晚上个床就好了。
现在什么都没留下。
外面黄胖的日头升起，把这座破败的小城照得一览无余，似乎要将每个角落的污垢都暴露在阳光下。
沈末迟眯了眯眼睛，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光里。
眼睛被光刺激地睁不开，忽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了顾远铮。
顾远铮额前的头发上笼了层水雾，把怀里的人扶起来，眼里笑得璀璨：“正好，快和我走你拖着行李箱干什么，不是晚上的车票吗？”
沈末迟呆愣愣地看着他，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不是走了吗？”他小心地问。
“我走去哪？你拖行李箱要回去吗，有急事儿？”
“没有，但是”
“那和我过来。”顾远铮把沈末迟的行李往宾馆柜台一存，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沈末迟木木地：“你不和我分开吗？”
顾远铮笑容一僵：“你整天都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你分开？”
“我妈和你说的那些，你不信吗？”
顾远铮停了下来，敛了笑意，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和我道歉。”
沈末迟稀里糊涂地道歉：“对不起。那些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解释。”
顾远铮将他拉到静谧的巷子里，吻了吻他的嘴唇：“不是为那个，是因为你不相信我。我说你怎么拖个行李箱，原来你要开溜了。”
“可是我妈和我说你”
“嘘——”顾远铮重新吻了上来，把那些话都吞没了。
沈末迟渐渐没声了。
顾远铮满意地拉着他的手：“说了带你去个地方，跟我走。”
沈末迟认出了这路是通往他家的，开始抵触地后退。
顾远铮摩挲他的手心：“不上楼。”
到了路口，沈末迟远远地看到了那一群嚼舌根的大妈，此时看上去都兴高采烈，每人的手里都抱着什么东西，比过年了还高兴。
两人刚出现在巷子口，就有大妈指着他们，热情洋溢道：“诶呦，回来了啊。”
那些人朝他们迎过来。
其中一个胖胖的大妈手里抱着个缠了金色缎带的红盒子，笑得合不拢嘴：“小迟啊，你这同学真不错啊。”
“就说不愧是名校嘛，都一表人才的。”
“出手也大方，以后一定要常来啊。”
“”
沈末迟看着她们突然变脸，不由愣了一愣，瞥到她们手里名贵的礼盒，逐渐醒悟过来。
他回头看着顾远铮。
顾远铮朝他笑了笑，硬是拽着他站在原地，听那些红光满面的大妈夸了半小时。
一个接着一个，群口相声似得翻出花样，最后连“登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词都已经出来了。
直到都口干舌燥了，顾远铮才拉着他离开。
“怎么样？”顾远铮看着他。
沈末迟默了默：“浪费钱。”
“有什么浪费的，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她们议论你十几年了，不过送了些东西就能立刻改口，神奇吧？但有时候就是这样。”
他轻轻捏起沈末迟的下巴：“所以一直顾忌别人太累了，你不要老考虑这么多东西。
包括你妈，虽然还是不大友好，但已经答应刘医生去医院了，说不准以后有一天就忽然明白过来了。”
“只要把该努力的做了，结果随它去。”
顾远铮的神情很迷人，沈末迟伸手抱住了他。
“我运气真好。”
他轻声说，摸索着吻上了顾远铮的唇。
顾远铮把他抱在怀里：“先回去，那些大妈会看到的。”
“不管了。”
沈末迟的话模糊在了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