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335年
  
  
  迪特曼伯爵领/埃佩尔曼城外
  
  
  银色的盔甲上只有几处小凹陷,看上去依旧威风禀禀。
  
  
  但骑士知道,情况可以说得上非常糟糕,即使用上了嘴巴大口喘气,眩晕感还是像潮水一样袭来。
  
  
  他猜自己的肋骨应该断了,向内弯折压迫住了肺部。
  
  
  每一次尽力的呼吸都伴随剧烈的疼痛,这疼痛混着他的不解与迷惑,糅合成了一种惊怒。
  
  
  这些该死的小市民,他以为自己应当干脆利落的剃掉几个暴民的首级,这群在贸易市场卖南瓜和毛衣的乌合之众就会哭喊著散开。
  
  
  但当他如计划一般砍下几颗比他想象要难砍一些的脑袋时,他发现了两件事。
  
  
  一是技巧和招式在这样的人群中毫无作用。
  
  
  手的武装剑变成了一根粗鄙的斗殴铁棍,只有大力挥舞,劈砍任何一个靠近他的敌人。
  
  
  二是他已经被非常结实的围住了。
  
  
  三十位全甲骑士撞进人群中,像水滴进了油锅,乱糟糟的人群掀起一片亮晶晶的反光。
  
  
  有骑士盔甲的,有人群各式各样武器的。
  
  
  大部分骑士都成功凿穿了阵型,在南边一点的地方,树林边缘处重新靠拢。
  
  
  但很显然,骑士属于那一小部分。
  
  
  他看见几柄长矛从不远处挤了过来。
  
  
  即便是没有延长杆的短柄长矛,有效攻击范围也超过了三米。
  
  
  骑士手中的武装剑只有不到三英尺,他虽然还未经历过,但教官在素养课上重复过许多次的话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长矛戳到他身前时,只拼命砍断两根,余下的一股脑捅在他已家传四代的胸甲上。
  
  
  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他变成了一只鸟。
  
  
  正在索柯蓝湖上空飞行。
  
  
  然后就是重重的摔倒。
  
  
  在他恢复意识前,十几双脚已经踩踏在他身上。
  
  
  他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求生的本能和恐惧让他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一样开始竭尽全力在草地上打滚,但那些双手还是渐渐摁住了他。
  
  
  终于
  
  
  一把匕首瞄准了头盔上的观察口
  
  
  狠狠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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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历337年
  
  
  王属领/奥兰治
  
  
  魁克哈第三步兵团已经在奥兰治待了一年半。
  
  
  从驻扎地香槟开拔后,他们长途行军到了奥兰治,然后整整一年半都没再有新的调令。
  
  
  虽然在奥兰治的日子算不上度假,前线的战事老是这打打,那打打,被波及到的城镇只增不减。
  
  
  每个月都有几倍于兵团人数的难民往南边走。
  
  
  山贼,强盗,就像下过雨后的蘑菇一样,一茬接一茬的冒出来。
  
  
  可要说实话,兵团的老人都明白,魁克哈兵团以前从来不会干这种守备军的活。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香槟。
  
  
  作为远离帝国首都的城市,香槟一点也不乡下反而算得上帝国的半个文化中心。
  
  
  有索尼河上的港口,带来帝国天南地北的特产,处于西南平原,土地肥沃,没有靠近边境线的风险。
  
  
  整整一百七十年,这一直都是帝国最安全的地方,全帝国三所音乐学校有两所都在香槟。
  
  
  甚至连香槟那装饰意义大过于军事意义的白色城墙,上一次被架上云梯,还是在帝国闹改制的时候。
  
  
  因为这座城市太过美丽,安全,有头有脸的富商,退休的办公室将军,斗争失败的政客,失去封地只剩下一大笔遗产的小贵族。
  
  
  大家都愿意来这座“索尼下游的明珠”香槟度过自己惬意的后半生。
  
  
  魁克哈第三步兵团在上一个五年一次的常规换防中接替了之前驻扎在香槟的兵团。
  
  
  这还是魁克哈兵团首次来帝国西南。
  
  
  从成立魁克哈编制至今35年,这支满编一个骑兵团,四个步兵团,两个工兵团,总计3000人不到的编制,就一直在东部边境线上处理肯特堡人。
  
  
  因为蜜月协议的签署,这支兵团总算迎来了它自建立起的第一次常规换防。
  
  
  第三步兵团在香槟城外待了两年,500人的满额编制被这个荣誉将军的孙子塞一塞,那个男爵情人的弟弟挤一挤,很快就满编了。
  
  
  好在帝国治军一向重典严罚,除了一些老兵到规定服役期结束选择退役的空额依旧会被托上关系加塞,倒也没有出现什“第三步兵团应到500人,实到700人”的笑话。
  
  
  北边的叛乱越闹越大,早就不是屠几个村子就消减下去的火苗了,香槟的老爷们可不想自己的独子一头扎进前线抽签绞肉。
  
  
  所以第三步兵团被迫捞到了这一个好差事,驻守奥兰治。
  
  
  按帝国律,兵团在非特殊情况是不得入城的,第三步兵团入驻了上一个兵团在城外留下的兵营,接手了蓝山山隘的巡防。
  
  
  奥兰治一直是王属的直辖领地,蓝山上有好几个葡萄庄园,专供王室。
  
  
  好在就算连强盗也知道这些庄园没有黄金,只有葡萄,庄园靠自己的民兵也能赶走不知好歹的流民。
  
  
  但今天,一伙山贼从三道巡防线的缝隙溜进了蓝山脚下,杀光了一座庄园的民兵,仆从和农民,不仅没有撤走,还盘踞在庄园内。
  
  
  第三步兵团的男爵团长萨德气的要命,摔了一套瓷器杯具,又抽了负责巡防的队长两鞭子,急急忙忙的让号兵吹集结号去。
  
  
  “嘿,听说了嘛,好像是山贼溜进来了”苏丹撇了撇嘴,站在兵营的校场上,边上的金头发嘴还叨叨个不停。
  
  
  “这些罗德萨难民怎有胆子来蓝山,咱可不是那些守备军”
  
  
  苏丹踢了他一脚,金头发刚闭上嘴乖乖站好,总队长就已经从他俩身边急冲冲的迈上了木头高台。
  
  
  “第三队齐了没?迈尔斯!”
  
  
  队列开头窜出来一个大胡子,向后扫了一眼。
  
  
  几个小队长向他点了点头。
  
  
  他行了个军礼,大声汇报道
  
  
  “第三百人队已集合完毕,听从您的指令!”
  
  
  总队长用力挥了挥手,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你们今天的留营取消,有任务要出,十五分钟后出营!动作麻利点!”
  
  
  蓝山的关隘不多,但是散布的宽。
  
  
  常规情况都有三个百人队同时负责巡回这些山路,营地留下来两支驻防替换。
  
  
  但今天刚好轮到有一支百人队放沐,都换了常服散到城去了。
  
  
  传令兵已经去城找了。
  
  
  男爵催得急,留营的第三百人队只好先出发,营地留给零零散散回来的百人队驻防。
  
  
  留营当然不是闷头睡大觉。
  
  
  除去抽签站岗的倒霉蛋,大部分人都在护养自己的装备。
  
  
  集合前苏丹刚给皮甲做好清洁上了层核桃油,他掀开布帘子,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开始绑裙甲。
  
  
  这套皮甲是军队发的,既不简单轻便,也不设计巧妙。
  
  
  全套由一面胸甲,一条直到大腿三分之一处的裙甲,两副护腕组成。
  
  
  皮胸甲因为皮革鞣制的原因,整体像是一个v字的外套。
  
  
  苏丹套上后肩膀处翘起了两个尖锐的小角,套上罩袍后看起来才像个严峻的军人,而不是马戏团夸张的小丑。
  
  
  本来军队制式发的都是棉甲,但苏丹那副已经被他自己弄没了,兵团在奥兰治一待就是一年半,多余的补给早就送去前线的兄弟兵团了,只好求补给官翻仓库找来这上一代的军用制式皮甲。
  
  
  苏丹抓紧系上武装带,把剑挂在上面,又仔细检查了连接胸甲的皮带和搭扣。
  
  
  金头发提着两片棉甲的护肩部分靠过来,苏丹帮它扣上一个,调整上面的束带。
  
  
  “苏丹!营休又泡汤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再抱怨也没用,你应该庆幸不是我们今天放沐,巴蒂尔”
  
  
  来自香槟的巴蒂尔嘴还在囔囔。
  
  
  隔壁队也有一个巴蒂尔,作为一位两百多年前有名的帝国将军,军队一向有很多巴蒂尔。
  
  
  苏丹把剑塞给巴蒂尔,扭头向营房门口走去,金头发的年轻男人边挂着剑边跟上来。
  
  
  百人队在太阳落山前围住了山脚下的庄园。
  
  
  情报没有想象中的充足,百人队的队长迈尔斯决定等到天黑,反正已经围的严严实实,只要全歼这伙暴民,男爵也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
  
  
  军队的伙食一向不错,战争年代,流民几乎都是夜盲症,虽然帝国不吃内脏,但兵团的餐桌上每天都会有鸡蛋和胡萝卜,就是为了避免在士兵中出现夜盲症。
  
  
  太阳从地平线将将落下,天空变成黯淡的蓝色,再晚些这抹蓝色又会变成沉重的漆黑。
  
  
  趁着这段不用打火把,军团士兵依旧可以看清的时间,魁克哈兵团的三十名士兵从运日常消耗品的后门摸进了庄园。
  
  
  刚好够一辆马车通过的铁门上了锁,一个士兵凑上来瞅了一眼,几剑斩断门锁,铜制的锁头落到地上的车辙印。
  
  
  苏丹和巴蒂尔都在这群战士,他们的任务是从后门突袭庄园内的暴民。
  
  
  只要正面接上敌,闹出动静,前门的伙计就会围上来。
  
  
  迈尔斯不想这活干的不干净去男爵帐吃挂落,选出这个稳妥的围杀法子。
  
  
  一路上摸到庄园正中的宅邸,都没看见有谁站岗。
  
  
  也是,情报上预测的一伙罗德萨难民落草为寇,哪还懂得站岗巡逻,大门处打发几个人守门已经了不起了。
  
  
  苏丹贴著宅邸背面厨房的木门听了一会,向小队长比了两个手势。
  
  
  他的感官一直以来都很敏锐,队也清楚,这种活都交给他来干。
  
  
  厨房有人,但听不出来具体的人数。
  
  
  只听见面的锅咕嘟咕嘟在煮东西。
  
  
  有走动的脚步,但没有谈话声。
  
  
  队长用手点了五个人,这几个人都是会一些射术的士兵,可能当兵前打过猎,可能是有点天赋,但不够去强弓队。
  
  
  几个士兵凑到队长身边来,取下背后的小弩,这些制式弩贵的吓人,平常都是纳在库,有任务才会拨下来。
  
  
  整个小队三十人只有这五把。
  
  
  持弩的士兵小心翼翼给弩上了弦,安了箭。
  
  
  队长用手捏住木门外沿,微微推了一下,没有上锁。
  
  
  他回头再确认了一眼,猛的推开木门,和向内的木门一起冲了进去。
  
  
  厨房的草垛上睡了两个醉汉,大锅前面站着个人,手还捏著庄园厨房用的尖厨刀。
  
  
  后头跟进来的两个士兵立刻瞄准了他。
  
  
  第一箭歪歪扭扭射中了大锅,弹飞之后在空中转了两圈掉在地上。
  
  
  但紧跟着的第二箭运气不错,射中了这个红脸罗德萨男人的喉咙。
  
  
  队长捏著门冲进来,在确认没让木门撞上墙壁反弹后,立刻冲向了角落的醉汉。
  
  
  五把弩,他可没必要挡着自己人的射线。
  
  
  苏丹跟在弩手后边一起冲了进去,看见前面站着的罗德萨男人软软倒下,也提着剑跟着队长冲向厨房角落的草垛。
  
  
  两个醉汉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队长用手摁住醉汉的嘴巴,剑刃利落的拉过脖子。
  
  
  胡须和下头的喉管一同被切开。
  
  
  苏丹也学着摁住嘴,像拉拉链一样一划
  
  
  伤口由于力道过大,溅出来一些温热的血线。
  
  
  队长环视一圈发现已经搞定,又转过头来朝苏丹咧嘴一笑,指了指苏丹罩袍上的血痕,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白色的罩袍。
  
  
  苏丹耸耸肩,心暗暗吐槽,“真是一生要强的肯特堡人”
  
  
  肯特堡人不怎在乎国家和地域的划分,谁给钱大方,就给谁干活,砍自己老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甚至不用加钱。
  
  
  位于群山中的肯特堡自治联盟没有常备军,一直以来都是使用雇佣兵的形式招募军队。
  
  
  魁克哈兵团也有相当一部分低级军官和士兵都是肯特堡人。
  
  
  这些不留胡子的壮汉爱打赌,好强,臭脾气倔,但是用起刀剑来都是好手。
  
  
  肯特堡的男孩满十岁就会从父亲手上拿到自己人生第一把剑,这是传统。
  
  
  严峻的群山要求它的子民必须学会从小保护自己,城市到处都是的高炉铁匠铺也让武器变的廉价易得。
  
  
  因此,肯特堡的成年男人都算得上武德充沛。
  
  
  厨房离宅邸的大堂隔着一条走廊,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听见大堂吵吵闹闹的声音。
  
  
  队长提着剑走到火炉旁,在附近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桶湿沙子。
  
  
  这应该是厨娘备在这熄火炉用的,小心的把湿沙倒进炉子,熄灭了火。
  
  
  失去了劈啪啦的木柴火星爆裂声,走廊那头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
  
  
  苏丹跟着队长,身后是巴蒂尔,这个马商的儿子油滑的很,三十个人,他是最后一个从外面跟进来的。
  
  
  接下来可没有进的晚就不用动手的环节了,和队长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兵靠的紧一点,才更安全。
  
  
  苏丹看的明白,但并不鄙视巴蒂尔。
  
  
  他们是同乡,一起训练了两年,又在奥兰治一起出过很多次任务,他知道巴蒂尔是个靠得住的朋友,只是喜欢用点小聪明。
  
  
  三十名士兵一个接一个从厨房涌入了走廊,走廊左右两边的尽头向内拐进去,都可以通向大厅。
  
  
  并不宽绰的走廊顶多只能并排容下两个士兵,队长将人散到两处拐角。
  
  
  又重新走到苏丹身边,他压低声音,深沉有力的嗓音因为小声说话显得有些沙哑
  
  
  “冲进去后,你和巴蒂尔去开门,庄园门口我们的人看得见宅邸的大门,门一开大队长就明白了,面听起来人不少,要是支援来的晚,指不定得折点兄弟”
  
  
  他朝墙壁的方向努了努头,木头隔层的另一边就是未知数量的敌人。
  
  
  这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又锤了锤苏丹肩上被罩袍盖住的皮甲翘边,低低的笑了一声
  
  
  “靠谱点,苏,这趟回去给你弄一套棉甲”
  
  
  苏丹点头应下,拎着剑走到队伍后头。
  
  
  巴蒂尔跟在他后面,打算落空了也不气馁。
  
  
  队长重新回到队伍的开头,所有人都握住了自己的武器,安静的等待着。
  
  
  大概只过去了几次呼吸,听见一声肯特堡方言大吼,两侧的战士紧跟着前头的人冲出走廊。
  
  
  等到苏丹冲进点满了蜡烛的大厅,前头的队长已经砍翻了两个来不及拔出武器的暴民。
  
  
  在突袭的优势下,第一个照面,已经有七八个和走廊离得近的暴民被砍倒。
  
  
  这些人都饮了酒,长桌上和地下到处都有散落的绿色玻璃酒瓶和它们的碎片。
  
  
  大堂中间还有两个印着火漆的橡木桶,那是陈酿的罗曼尼康帝,在集市上一桶可以买一匹矮脚小马,这是巴蒂尔告诉他的。
  
  
  上一次城有人送了男爵一桶,还是苏丹和巴蒂尔去城的酒庄帮男爵跑腿用驴车取回兵营的。
  
  
  大部分罗德萨暴民都聚拢在大厅中间的几条长桌附近。
  
  
  苏丹和巴蒂尔靠着一侧墙壁,朝着大厅对面小跑。
  
  
  最初的慌乱过去,暴民的武器又都没有离身,付出十来个人的代价后,突袭变成了混战,场面混成一团。
  
  
  苏丹扫了一眼,一下估不准暴民有多少人,但绝对比他们这三十个人要多得多。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顺利抵达了大厅的另一侧,大门就在几步远的地方。
  
  
  但没等苏丹高兴,大门突然开了条缝隙!
  
  
  两个罗德萨人一前一后钻了进来,是守在门口外的岗哨!
  
  
  两个人实在离门太近,已经没办法直接打开大门了。
  
  
  听着门内的行酒猜拳变成喊杀痛嚎,门外两个站岗的罗德萨人拔了武器推开大门进来想要搞清楚情况。
  
  
  这一举动暂时延后了他们的生命,苏丹看着明晃晃的剑条,熄灭了抢攻的念头。
  
  
  中间七八步的距离给了持剑双方公平的缓冲时间,进门的两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帝国士兵。
  
  
  现场的情形一目了然,在大厅尽头,混乱战场的边缘,四个持剑的男人两两结队开始向彼此冲刺。
  
  
  苏丹没有异于常人强健的体魄,三年多的军队训练只是让他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士兵。
  
  
  但他的敌人也不是什职业军人,这些罗德萨人能沦落到成为强盗,都是饿著肚子走投无路的农民或是小手艺人罢了。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这些肤色偏红的罗德萨人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菜色。
  
  
  剑早就出鞘了,右利手握住剑柄挥舞到上方,狠狠劈下!
  
  
  这些只握过草叉和镰刀的农民哪懂得招架格挡,前面的暴民慌乱下向后退去躲开挥砍,却撞的身后同伴一个踉跄。
  
  
  后头的汉子骂了句脏话,扶住同伴,颇为勇敢的迎了上来。
  
  
  苏丹和巴蒂尔已经站在了大门口,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铁皮条包着的木头大门,木门本身并不重,但上面缠着的几道铁条和大头钉让门想要朝外推开,至少得一个人放下武器去双手使劲。
  
  
  巴蒂尔和迎上来的汉子交上了手,苏丹看了一眼最开始退下去的男人,发现他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只好再次挥剑冲过去。
  
  
  暴民都没有着甲,只要一次成功的命中,就能结束战斗!
  
  
  再来一记劈砍然后大迈步平刺!
  
  
  苏丹冲刺时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招式,到距离了!
  
  
  又是一记一模一样的高位劈砍,对面的男人终于鼓起勇气挥剑回击。
  
  
  两把剑在大厅角落的阴影撞在一起,刃身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
  
  
  剑身相互剐蹭,苏丹努力去控制因为大力摩擦而颤抖的剑柄。
  
  
  “要学会用强剑身!对剑时,是用剑身去撞击对方的剑,而不是剑尖。剑身的重量和力量能够更好地压制对手,同时也能减少自己受伤的风险,越靠近剑格,力量越大!”
  
  
  教官的唠叨嘴巴和教鞭真的有用!
  
  
  对剑立刻唤醒了苏丹的记忆,在训练场上针对对剑的训练一下让他回忆起了要点。
  
  
  猛的后撤一小步,看着对面自以为对剑优势露出得意窃喜的红脸。
  
  
  剑身相交的地方随着剑手的距离而改变,苏丹用剑格接住敌人的剑尖,猛一发力,带着对方的剑拧转向地下。
  
  
  力矩上带来的优势让这次不标准的缠剑式被成功用出,被教鞭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让他抓住了时机。
  
  
  回转手腕,发起了一次自下而上的迅捷突刺。
  
  
  剑尖自小腹处刺入,从男人的后背重新露出一截。
  
  
  苏丹将剑拔了出来,这个并不强壮,甚至有一点矮小的罗德萨人顺着拔剑的力道软软倒下。
  
  
  “不要看他的脸”
  
  
  苏丹心默默念叨,转身去帮巴蒂尔。
  
  
  巴蒂尔的制式棉甲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些被割烂的织物,和头隐约可见的铁片。
  
  
  油滑的商人之子其实一点不弱,相反,苏丹一直是他的手下败将。
  
  
  十七岁的巴蒂尔就已经在城的剑术老师那学完了军队教的基础剑式。
  
  
  他今天只是运气太差。
  
  
  这个一上来就选中他的对手,大概是个逃兵之类的,不知道怎沦落到来当山贼了,挥起剑来谈不上多精妙,但实打实的经验碾压,一次防守回击就割开了巴蒂尔罩袍下的棉甲。
  
  
  要不是因为无甲对有甲,让这个罗德萨人不得不谨慎保守些,这道口子很可能会更深,让巴蒂尔挂彩负伤。
  
  
  惊吓产生的肾上腺素反而让巴蒂尔接住了后续而来的剑,局势似乎变得僵持了起来。
  
  
  可苏丹来的实在太快,这个占据上风的男人没想到自己的同伴在两三招内就被拿下,一记从后方而来的阴险平砍割开了他的后腰。
  
  
  无甲的情况下,中剑几乎就代表死掉。
  
  
  没有任何防护的肌肉组织连着筋膜被切开,都用不着失血,疼痛已经让男人拿不起剑了。
  
  
  巴蒂尔迈步上来递了一剑,解决掉了这个差点砍死自己的暴民。
  
  
  两扇门板被缓缓推开,外面要暗的多,庄园还没点上火把,洞开的大门让室内暖黄色的烛光溢了出去。
  
  
  喊杀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成功填满了庄园的每一处。
  
  
  早春依旧冷冽的晚风拂过苏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队长迈尔斯领着一伙人从庄园铁门处冲杀过来。
  
  
  中间的土路上没几个暴民,砍翻了几个站岗的罗德萨人,又散出一部分人去清理宅邸附近的平房。
  
  
  迈尔斯利落的带着人杀进大厅。
  
  
  苏丹重新跟着队伍回到大厅,最开始从走廊杀进来的二十多名士兵已经被迫抱团。
  
  
  数量占优的暴民围住了他们,但随着迈尔斯带着更多的士兵冲进来,场面上的局势一下子就翻转过来。
  
  
  白色罩袍的士兵和穿着破破烂烂服装各异的暴民们数量上几乎相等了,但罩袍下的棉甲就是压倒性的优势,更何况有一部分罗德萨人已经醉的举不直武器了。
  
  
  血液像小溪一样流过绿色的玻璃瓶碎片,和一些倒在地上的葡萄酒液混在一起,看不出什明显的区别。
  
  
  现在大厅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罗德萨人。
  
  
  七八十具尸体倒在地上,大厅中间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
  
  
  巴蒂尔拿剑切了块窗帘下来,扯成两半,分给苏丹一张,两个人靠着墙壁擦剑上的血。
  
  
  淌血的剑要是直接插进皮鞘,血落在鞘面凝固,过几天就会一股子臭味。
  
  
  一张小牛皮剑鞘也不便宜。
  
  
  大队长迈尔斯站在上头,听几个小队长的汇报。
  
  
  这趟活动还比较顺利,外头的平房只有七八个暴民还在翻箱倒柜想找点什银币银餐具,被一只小队解决干净了。
  
  
  算上铁门那站岗的八个人,厨房三个,还有大厅点清的几十具尸体,一共不到一百人,没留活口。
  
  
  帝国对这些暴民一向是杀光了事,蓝山附近又没有什矿场,可以把俘虏卖过去。
  
  
  两具同样身披罩袍的尸体被几个士兵用找来的布兜了起来,正拎着四个角运出去。
  
  
  经过的所有士兵几乎都凑上去看了一眼,苏丹和巴蒂尔也是。
  
  
  却没想到布兜两具尸体真的都是和自己同一个小队的战友。
  
  
  苏丹楞了楞,又盯着一副熟悉的苍白面孔看了会,直到布兜被运到门外。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和自卑冲进了他的脑袋。
  
  
  汇报已经结束,小队长散了开来去找自己的队员。
  
  
  苏丹看见自己的队长从前头走下来,面色不是很好,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因为手底下人的阵亡。
  
  
  “干的不错,苏”队长咧了咧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下次我会再快一点的”苏丹回答。
  
  
  “拜托,别这样,哥们可是差点嗝屁了,咱俩都尽力了”巴蒂尔委屈的抱怨了一声。
  
  
  “别这低沉,苏,拉尔夫他们只是运气不好”
  
  
  “我还欠拉尔夫一根鱼竿,真要命”苏丹压住声音低吼了一句,然后转身出了大厅。
  
  
  巴蒂尔朝队长无声的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跟出来。
  
  
  战斗结束后一般都先火葬自己人的尸体,这是个军队老传统。
  
  
  为的是避免尸体太多时木材不够,敌人的尸体烧个焦黑干脆,自己人的反而半生不熟,多少有点降士气。
  
  
  两具尸体单独享受了一个木柴堆的小台子。
  
  
  武器和盔甲都卸了下来,只留下一身亚麻衬衣。
  
  
  苏丹靠近了一些,举着火把的士兵认出了苏丹和台上两个人是同一个小队的,低着头凑过来把火把递给苏丹。
  
  
  苏丹握着火把,劣质油脂浸湿的火把一边燃烧一边发出腥臭的气味。
  
  
  他穿越来时,这具身体刚进新兵营,唯一活着的亲人爷爷是香槟城名誉公爵的管家。
  
  
  借着多年服务的情谊,请公爵把自己的孙子送进了魁克哈兵团服役,随后也因为衰老死去。
  
  
  帝国常年应付各处战线,兵役严苛,男性二十五岁前必须完成入伍服兵役。
  
  
  要是没门路,大概率都会被当地征兵办送去第一线上的兵团填战壕,兵团役五年,能全胳膊全腿退伍的十之二三。
  
  
  守备军虽然安全些,但要服八年役,还没有那一笔可观的退伍费。
  
  
  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仅身体弱不禁风,心性也懦弱胆小。
  
  
  入伍第一天的训练好不容易熬下来,大晚上按著听来的法子偷偷去洗凉水澡,想要生病躲去受训。
  
  
  结果猝死在床上。
  
  
  在另一个世界死去的苏丹阴差阳错接手了这具身体,顶着感冒发烧熬过了新兵第一周。
  
  
  在这个世界的三年,苏丹只认识兵团的战友,这些臭烘烘的大头兵是他全部的人际关系。
  
  
  他和死去的拉尔夫是钓友,四十多岁的拉尔夫没有选择退役拿钱回家,他的老家早就在一次次的战略拉锯战中成为一片白土了。
  
  
  因为行军生涯显得比实际年纪苍老许多的男人在军队一待就是二十年,他早就失掉去一个陌生小镇娶妻生子重新开始人生的勇气了,在军队的日子占据了他人生的一半。
  
  
  放沐的日子他会拉上因为刚穿越过来而显得有些自闭的苏丹去营地附近钓鱼。
  
  
  老兵一边盯着水面上的浮漂,一边告诉苏丹怎在抽签到站岗时摸鱼休息。会给他讲男爵刚接手这个步兵团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教他一些不成文的军营规则。
  
  
  顺带吹嘘些自己和兵团在肯特堡边界线时的见闻和事迹,当然也不可避免的偷偷诋毁兵团的肯特堡人,骂他们粗鲁,吃的多,喝醉了就发酒疯。
  
  
  他还送了苏丹人生第一条钓鱼竿,不是自己就地取材做的简便鱼竿,是特地到香槟城买的。
  
  
  一条七英尺长的檀木鱼竿,用的是精选马鬃毛处理后揉成的鱼线。
  
  
  并不奢华,但诚意满满。
  
  
  苏丹后来才从巴蒂尔那知道,在帝国军营,钓鱼被认为是一种很没有男子气概的娱乐方式。
  
  
  故而拉尔夫一直都没有愿意陪他钓鱼的朋友,这条用料扎实,值不少钱的鱼竿,是拉尔夫对苏丹无声的感谢。
  
  
  苏丹欠拉尔夫的鱼竿源自一次放沐,拉尔夫因为打赌输了,得帮隔壁大队一个肯特堡人站半天岗。
  
  
  他让苏丹拿着他的鱼杆先去河边钓会鱼等他,那时候他们还驻扎在香槟,兵营和城离的远。
  
  
  倒霉的苏丹在林子撞见一只被逐出狼群的老狼,进森林前著甲携剑的兵营条例救了苏丹一命。
  
  
  手上的鱼竿严重影响了持剑,苏丹将鱼竿丢到一边的草地上。
  
  
  只知道鼓起勇气举著剑,装作气势满满的样子不敢乱动。
  
  
  老狼却看出眼前的士兵是个草包,两下就晃进剑的内圈,扑倒了苏丹。
  
  
  但衰老钝化的狼牙和狼爪却被棉甲下的铁片卡主,苏丹慌慌忙忙的翻身压住老狼,却毫无反制怀中恶狼的办法。
  
  
  还以为自己的第二条生命也要结束。
  
  
  再一睁眼却发现老狼连着自己身上的棉甲一块消失不见了,身下还是被压成几段的鱼竿。
  
  
  这事多半和自己的穿越有点关系,某种能力?
  
  
  可在兵团三年多,只知道帝国人信正教做礼拜,肯特堡人在冬天会祭祀白鹰。
  
  
  没听说过有魔法师啊,何况自己身上的棉甲也连着一块消失,这也太奇怪了。
  
  
  苏丹不敢把这事实话实说,回营地扭扭捏捏编了个故事。
  
  
  宪兵队的人几乎赌咒般的肯定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新兵把自己的棉甲拿到城赌输了或者卖了回来扯谎。
  
  
  但是调查来调查去,门口的岗哨给苏丹做证他只离营了半小时。
  
  
  兵营到香槟城都不止半小时的脚程。
  
  
  几个白袖章只好咬牙切齿的接受“到河冲凉时路过的狼把棉甲叼走了”这种说法。
  
  
  苏丹找到拉尔夫为鱼竿的事道歉,拉尔夫却颇为自责。
  
  
  觉得苏丹独自出营都是因为自己,要是运气再差点,狼就不止咬坏鱼竿叼走棉甲了。
  
  
  他没让苏丹赔他的纳特签名款钓鱼竿,反而还请苏丹去城吃了一顿白面包夹鳕鱼。
  
  
  年轻人哪不记得,鱼竿是被自己压断的,可他偏偏不能讲实话,只好默默攒著那一点月钱,想凑够钱给拉尔夫再买一根签名款。
  
  
  等到攒够钱,驻扎地已经从香槟挪到了奥兰治。
  
  
  奥兰治这种蓝山脚下的普通小城哪有渔具专卖店,更别提钓鱼大师纳特帕格的签名款了。
  
  
  苏丹心一直惦记着这事。
  
  
  可没想到到了今天,他已经再没有机会补偿这个看上去已经算是小老头的战友了。
  
  
  四处都插着火把,木台上却黑乎乎一团。
  
  
  他想再看看拉尔夫的脸,举着火把弯腰下去。
  
  
  堆在木台下引火用的松针被迅速引燃,爆燃而起的火焰将苏丹从回忆中惊醒。
  
  
  他退开两步避开热浪,火势很快吞没了木台。
  
  
  拉尔夫安静的睡在火,明晃晃的焰光下,苏丹却怎都看不清那张早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