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一年的冬日非常冷。
往年来说，洛郡的冬天还是比广平要暖和很多的，可是今年立冬刚过没多久，气温就迅速降了下来，这才是十一月份，外面已经是寒风呼啸，几乎要人手都伸不出去了。
月灯掀开厚棉的帘子，一边跺着脚，一边将双手放在嘴边呵气。
屋内烧着热热的地龙，若归也穿着厚厚的冬装，抬眼看到月灯，放下手里的笔：“怎么样，阿协快回来了么？”
“快了，”月灯点头，“金羁已经到了。”
若归急忙从桌子后站起身：“月柳，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月灯，咱们赶紧回正院去。”
月柳与月灯应承下来，月柳先去一旁拿起披风披在若归身上，帮她系紧系带，若归的下半张脸就消失在白绒绒的狐狸毛中。
饶是已经全副武装，若归一出门，还是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寒颤，只能加快脚步，朝着正院而去。
若归记得还是婚前的时候，她到广平城里的彭城王府找元协，当时她的屋子早已燃起了地龙，可元协屋里还只是烧着一个火盆，衣着很是单薄。因此今年天气一转凉，她便每日都算计着时间提前赶回正院，一定要让他下朝后有个暖融融的家。
元协知道后，怕她着急忙慌的赶回去又扑空，便每日从宫里出发前，都先派金羁回来给若归报信，让她不必整日惦记着这件事，可以妥善安排自己的事情。
因此，当若归掀开正房的帘子，却看到正斜倚在暖榻上看书的元协时，不由吃了一惊。
她定在门口，一脸迟疑：“阿协？你……已经回来了？”
元协抬眼，看到围的严严实实的若归呆立在门口，抿唇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走到她身边，挥退月灯，亲手帮她解披风的系带：“我在这里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你怎么一副这么讶异的表情？”
若归乖乖站在他身前，安安静静的任他动作：“我让月灯看着呢，金羁刚回来，我就赶快回来了，可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路上么？”
“唔，”元协解开了带子，双臂伸展，右手从若归头上一兜，把披风的左右衽卷在一起，随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每日都是你在屋子里等我，也该让我等等你吧？所以今日我是跟金羁一起回来的。”
他牵起若归的手，皱了皱眉头：“手怎么这么冰？”
元协带着她走到暖榻旁，让若归坐下，自己却仍站在若归身前，双手包着她的手帮她捂着：“你是不是又为了好看，穿的少了？”
若归抬脸看着元协英俊的面庞和温柔的神情，渐渐沉溺在其中，异常乖巧：“我没有啊，我穿的很多的，而且我每日也不出门的。”
元协语带叹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你总是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洛郡呢？”
若归本来周身都是暖融融的，听清他的话，好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离开洛郡？王上他……真的要派你带兵出征了？”
若归知道，元轲有这个心思已经很久了。
在贺首坤成功平定了凌都王的叛乱后，元轲好像忽然体会到了兵戈铁马的胜利能够带来的独特快意。
他是北朝的王，他的剑锋所指，就是百万雄将兵马所向，这种快意让他热血沸腾，迫切的希望可以再大干一场。
与南方广阔的沃原肥土相比，北朝还是过于贫瘠，再加上今年冬天这么冷，听闻南朝的最南边仍然温暖如春，这让元轲的勃勃野心更加难以按捺。
虽然朝中早就有风声传出来，说王上想要出兵南伐，可是若归仍是没有想到，他的决心竟然会这么快。
元协点头：“王上已经拟好王诏了，我本来就统领着南大营，又任着摄政王的衔儿，自然是该我去的。”
“可是现在是冬天，这不是一个发兵的好时候啊。”若归心下担忧，“理由呢？你们出兵，总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南朝近期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冲突，我们不能总师出无名吧。”
元协把若归的双手放在掌心揉搓，他的手心很暖，可是声音却冷了下来：“没有理由，就造一个理由出来，比如今晚即将启程送往南大营的一批过冬物资，在边境处被南朝劫掠一空，南大营没有物资过冬，自然是得报复的。”
若归脑子一转，立刻领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惊呼道：“劫掠物资？南大营的这批物资丢了，新的又暂时运不过去，那这一段时间里，南大营的将士们怎么要过冬啊？”
元协冷笑一声：“反正南大营在我手上，出主意的人可以因为帮王上找到了出兵的绝妙理由而受到嘉赏，缺衣少粮的也缺不到他的头上，与他何干？”
若归气的脸涨的通红：“这么无耻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元协周身冷意更甚：“除了我们智谋出众的平原郡公，还能有谁？”
“贺首坤？怎么又是他！”若归把手从元协手中抽出来，起身烦躁的在屋子里绕圈，“如果不是他一直游说王上，王上也不会铁了心的要出兵。他是这是要干什么？疯了么？”
说着，她自己摇头，紧走几步走到元协面前，急切道：“王上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不是很讨厌贺首坤的吗？现在怎么贺首坤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不行，我明日要进宫一趟，看看贺首坤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元协伸臂把快要气的冒火的若归揽进怀里，手一下一下的顺着她柔软的发丝：“没用的。五兄和我已经上谏多次了，听闻就连于王后也劝诫过几回，可是王上毕竟是王上，他连王诏都拟好了，今晚物资就要出京，此事已成定局，没有回旋余地了。”
若归又急又气：“我看那个贺首坤心术不正，迟早要成祸害！亏我当初还觉得他可怜可叹，现在看来，我真是瞎了眼！”
元协看若归气鼓鼓的样子，像是一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分外可爱，放柔声音安慰她：“不过你不必太担心，此战虽然不是南伐的最佳时机，可是也算迟早的事情，我有把握可以得胜，会尽快回来的。”
“可是马上就要过年了。”若归手指捏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抬头看他，“这次已然兴师动众了，那定然不会草草收兵，你一定不能赶回洛郡过年了。”
元协没办法反驳她，只好揉揉她的发顶，柔声叮嘱她：“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分心。五兄会留在京里统领后勤，我已经跟五兄五嫂打了招呼，五嫂会常来陪你的。另外，予安和一日我会留下来，有他们照应着你，我也安心一些。”
“不行，”若归急忙摇头拒绝，“你在战场上，战况瞬息万变，护着你的人当然越多越好。崔阿兄和一日我都不要，你带着他们一起去。”
两人就这个问题交涉半晌，好不容易才达成一致，予安会留在洛郡，一日跟着元协一起走。
若归虽然恋恋不舍，可是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全心全意的提前帮元协准备行装，生怕漏下了什么，让元协吃苦。
接下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运往南大营的过冬物资在南北朝边境处被劫，有押送的兵士拼死逃入南大营，信誓旦旦回报说是南朝所为。王上震怒，点兵二十万，由摄政王元协亲自领虎符带兵出征，南伐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元协离开洛郡的那天，最喜欢睡懒觉不过的若归早早就起了身，亲手帮他穿上一件又一件的甲衣，将铠甲擦得闪闪发亮。
元协看着她紧抿着唇没有半丝笑意，半是担心半是调侃的要她不要哭，若归红着眼睛，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才不会哭。”若归咬着红润的唇瓣，倔强的瞪他，“你在前线杀敌，我却在后方哭哭啼啼，这算怎么回事？你放心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家里有我，我可以照顾好王府，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元协定定的看她，忽然将她拥入怀中。
若归被他身上坚硬的铠甲硌的生疼，可是还没顾上皱眉头，唇上一痛，是元协用力的吻了下来。
他的吻向来都很温柔，如春日里的和风细雨一般温暖和煦。可是此时他气息粗重，双唇急切的在她唇上辗转研磨，贪婪的汲取着她的气息，手按上她的后脑，不给她丝毫逃脱躲闪的机会。
若归也不打算逃脱或是躲闪。她踮起脚尖攀在他的身上，热情的回吻着他，在他强势的空隙中轻轻啄他的唇角，或是舔他的唇瓣。
两人鼻尖相碰，呼吸相缠，俱是气喘吁吁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若归手指抚上他在战盔的衬托下更加硬挺的眉眼，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阿协，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元协目光深沉，直直望进她的眼睛，双手捧在她脸颊两侧，然后低下头来，将她的额头与他的贴在一起。
若归的额前抵上战盔冰凉狰狞的沟壑，可是仍是不舍得离开，留恋的闭上双眼，靠在他的胸前。
“我会的。”元协轻轻开口，他的气息扑在若归脸上，热热麻麻的。
若归忍住忽然涌上心头的酸涩之感，心里再三下定决心，这才主动推开他，退后两步，抬手帮他正正头盔。
元协很是配合的微微弯腰，让她可以够得到他战盔顶端神气的樱饰。
若归最后又细细检查一次，点头笑道：“很威风，很好看。”
元协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牵起若归的手，带着她与他并肩走出屋子：“走吧，到瓮城送送我。”
在洛郡成为北朝的新都时，元协就主持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不仅吸取了强攻长邕城的教训，修建了宽阔的护城河绕城一周，还在南城门加修了瓮城，瓮城外围着月城，月城左右还有东西耳城，城墙高耸坚固，广场平整辽阔，军队在这里集结，从这里出征，正是一番盛世气势。
若归安静的立在于王后身旁，看着昂首挺胸的兵士们齐整有序的列阵，密密麻麻的勾戈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亮。一柄黑底金纹大旗在风中猎猎卷舞，上面是一只金线绣成的展翅雄鹰。
在军旗之下，元协一身黑色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立在最前方，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点兵之后，大军正式开拔。元协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城墙上那个娇俏的身影，毅然转身策马而行，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