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戴着红外线眼镜，左淮波察觉到入侵之时，虫人怪物便已经出现在了楼道间，攀在墙壁夹角上，像个身经百战的猎手。
通过红外仪器，他看见的画面色彩斑驳，以蓝紫色为背景，怪物的存在如同一个巨大的红色色块，但其恐怖性并没有削弱，反而增添了诡秘的气息。
和桑如秋梦见的一样，虫人的腹部高高隆起，像个臃肿庞大的变异囊块，寄生在怪物身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就是那些恶心虫卵的来处。
左淮波呼吸一窒，假装伸了个懒腰，倚靠在墙上掏出一包烟，点燃其中一根。瞧这熟练的动作，他和普通住户没有区别，不过是来楼梯间享受尼古丁罢了。
如此一来，他和猎手的距离更近了，就在两米远的左上方。
拟态的怪物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烟都烧了一半，似乎在确认他古怪的丑眼镜只是装饰、脚边的吉他盒子别无它用，才微微俯下身体，举止间充斥着血腥的残忍欲望。
刹那间，没有丝毫的前兆，他一跃而起，暴露了身形——捕食的时候，他无法维持拟态。
口器咔哒作响，干枯的长手好似张开的坚韧蛛网，铺天盖地，朝着左淮波袭来。
危机之间，平平无奇的男人忽然抬眼，手中的烟盒不知何时换了一个，向上抛开的同时，白色的粉末顷刻散开。点燃的打火机紧随而至，在粉尘爆炸前，左淮波已经利落地向侧面一滚，再支起身子，手中便握着一柄黑色的长剑。
吉他盒子被踹得远远地，敞开来，里头只有个长条的凹槽。
火焰须臾而逝，左淮波神情沉重地看见，除了蒙上了一阵灰外，虫人完好无损。
看来，火攻不是怪物的弱点。
撇开遗憾，左淮波趁着对方还在愣神的第一时间，脚步向后一蹬，急速跃起，挥舞着长剑，气贯长虹，冲着他的长手砍去。
“铿——”地一声，剑刃好像卡进了某种坚硬的合金中，左淮波用了些力气，才拔出来。
青白的肢体上，只留下了一道厘米深的口子，其伤害程度，不亚于用削皮小刀切邦邦硬的冷冻鸡胸肉。
尽管没有受到巨大的伤害，虫人依旧发了狂，背部的骨节隆起，刺透破损的西装，连最后一丝类人的体面都被抛弃。
由于楼梯间的狭窄，怪物即使满心愤怒，也放不开手脚，处处受限。
灵活的左淮波这才得以喘息，和虫人缠斗起来，一时之间居然有来有回。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附了伤，腰侧被狠狠掏出了半个圆形的洞。
如果不是手中的长剑越战越兴奋，他可能早就倒下了。
尽管对虫人的硬度有了预估，左淮波仍然坚持不懈想要找出他的破绽。而就在某个瞬间，他福至心灵，长剑精准砍中了怪物手上，枝节一般的凸起处——这一次，他使劲意外地顺利。最后一阵，剑刃传来空荡荡的手感，没有落到实处。
左淮波差点儿没站稳，再定睛一看，半截青白的枯枝手掉在地上，顺着楼梯一路滚了下去。
在虫人的恐怖嘶吼之中，他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被汗水浸透、失血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愈发明亮。
然而，就在左淮波摆好架势，严阵以待的时候，出离愤怒的怪物居然扭头一转，用超乎想象的速度，抓着栏杆朝楼上爬去。
左淮波先是心弦一紧，又很快想起，自己已经锁上了所有通向住户层的大门，即使虫人能够暴力破开，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这个时候，支援应该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啪、喀啦、哗——”
玻璃碎裂的声音无比刺耳，好像一万个铃铛在耳边撞击。
左淮波捂着流血不已的肚子，虚弱失神地想，对了，这楼梯间的窗户，是隔一层有一个的……
撑着破败的身体，左淮波干涩的嘴皮贴近对讲机：“他、他跑了……你们快去追他……他的弱点是关节部位，不要火攻。我这里受了伤，找个人带我去医院……”
紧接着，他就昏迷了过去，因而也没听见对讲机那边，韩东甫一波三折的动静。
*
噩梦世界，高塔第一层。
熟悉的闹鬼装潢再度出现，青年环顾四周，浅色的瞳孔中，呈现兴奋的光芒。
果然，只要满足“入眠”和“想着噩梦世界”这两个条件，即使是小憩，他也可以降临此处。
而接下来，即是决定b-096的命运的关键时刻，也是证明自己的理论是否奏效的机会……奇怪的是，在舒星舟心里，对于后者的期待，似乎远胜前者。
在吊灯的照耀下，青年的皮肤更显苍白。
手背上的黑色纹路愈发突出，盯得久了，似乎会被其中间那个漩涡状的小小孔洞吞噬魂灵。
一如既往，在察觉监狱长降临的同一时间，一号便火速瞬移到此，葡萄大的黑圆眼睛中，充斥着灵动的色彩。
“咪、咪。”
经过多番训练，他的嗲叫功力更上一层楼。要是拍下来po到网上，势必会引发一众铲屎官转发，而标题就是“我给我家猫咪听了，它说这是夹子音”。
然而，和黑球想象的不一样，今天的监狱长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摸摸他的脑袋。
“一号。”青年神情严肃，语气也很凝重，好像在说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你愿意和我立下一份契约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少见的冷峻态度震慑了黑球，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舒星舟继续说：“我没有完全的把握，这个契约可能会超出我的预期。而且以概率来说，失误只会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寄希望于因祸得福，那是愚蠢的行径。”
这下子，一号听明白了他的顾虑。怪物眨巴眨巴眼睛，脑子转了几息，出口却毫不犹豫。
“咪？咪！”这还用问吗？
黑色的绒羽张开，蓬松宛如棉花糖的团球跳至青年肩膀，兴奋得难以自制，阵阵地叫唤着，像极了舔舐猫薄荷的可爱猫咪。
他向来是监狱长手下最衷心的怪物，就连那次被s-053抢走的第一次机会，也该是他的！
现下有了“血洗耻辱”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迟疑？舒星舟的担忧，显然是自寻烦扰。
一号激动地伸出尾巴，点了点对方的手背，触碰着上面的复杂图案。
三角形的尾巴尖鼓鼓的，有点像颗心形。
“……”
对上他没有丝毫杂质的瞳孔，舒星舟心中轻微的迟疑一扫而空。
他忽然笑了一下：“我在胡想些什么？一号，你是我最可靠、最信任的朋友。真难想象，我小时候居然会做这样可爱的噩梦……抱歉，我该说是威武的噩梦。”
舒星舟表情轻松，摇头将回忆甩出去。
他伸出左手，隔着一顿距离，悬浮在黑色绒球的脑袋上。随着口中拗口的咒语一字一字地吐出，封闭的办公室中，忽然迎来了一阵风，以他们两个为中心，朝着四周发散。
作为风眼，一号被吹得鼓起，浑身炸毛，模样滑稽，但黑眼睛却格外肃穆平静。
>面对未知，他的心中只有期待。
因为无论如何，只要待在俊秀青年的身边，就是他最渴求的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半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半分钟，旋风忽然停息。再看舒星舟的左手，已然重回白皙光滑，半点墨渍都没有残留。
但他清楚地知道，契约已经成立。
*
森和嘉园小区里。
正如满小雪所说，天才班满打满算，才堪堪两位数，即使有人负责两栋楼，那也不顶用。所以，他们以六栋为中心，将人手安排在不近不远的各个方向。
当左淮波超过三分钟没有报数，他们就知道，六栋果然成为了袭击的首要目标。
“草！真该所有人都堵在一个地方的。”韩东甫一边撒腿狂跑，一边后悔。
满小雪待在监控室，没有顺着话头骂他，而是难得说：“总不能拿万一冒险，六栋现在没人，但是其他楼我们还没来得及全部疏散。修志那边立刻就到，你们先去支援左淮波，只要尽量拖时间就好……不、等等，不不不不！该死、该死！”
她平复了一下心境，语气沉重：“韩东甫，接下来的小道你往左拐，那里有一个小女孩，你得先行保护她的安全，左淮波那里有其他人帮忙。听明白了吗？”
“什——么？！”
韩东甫简直暴跳如雷，但脚步还是诚实地一拐，“那里离六栋就差几米远！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之前没有发现吗？”
满小雪也很迷茫：“刚刚明明没有人的……”
在救人的迫切下，韩东甫爆发出了最快的速度。他眼下只能庆幸，那块是六栋的背后，而不是更加危险的正门。左淮波说过，他只留了这一扇入口，其他后门侧门，都尽数关闭，力求一个瓮中捉鳖。
所以，他只需要逮住这个乱跑的小崽子，将她就近藏起来。至于打屁股和痛骂不负责任的家长这种事，完全可以容后再议——他的意思是，他一定会这么做。
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韩东甫粗看一圈，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来这里：森和嘉园注重全方位满足户主，当然也考虑到了幼年吞金兽的需求，在此处开辟了儿童游乐场。
这个莫约十岁的小女孩，便好奇地踩在伪装木桩的蹦床上，忽略情况危急的话，她一跳一跳的模样倒是颇为童趣。
“下来下来！”韩东甫招呼道，“今天所有的设备都要维修，你得待在家里知道吗？小心等会摔断腿！快点过来，我先带你去保安室，等你爸妈来接你！”
他没有告知实情，因为担心小女孩被吓哭，会更难管理。
走到近处，韩东甫才发现，这女孩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长得很漂亮灵动，也许是个混血。
她歪着脑袋，“爸妈？那是什么？我没有爸妈。”
“……”韩东甫愣住，语气放缓了些，“小朋友，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等会儿的施工现场很危险的，可能会受伤。你也不想住院吧？哥哥不是坏人，我就带你去那个小房子坐一会而已，看见了没？”
小女孩眨眨绿眼睛。
“叔叔，你才应该离开这里，别挡着我做任务，大人会失望的。而且过一会儿，这里会很危险的，你可能会死哦？”
什么？
韩东甫还没来得及发怒，却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震得他神经发麻。
而在这巨响之间，怪物的吼叫更像一击重锤，砸在他的心头——他没能注意到，小女孩的绿色眼睛登时发亮……字面意义上地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