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暑蒸人,伏月总有那么几日热的直叫人冒气,明日便是宫中一年一度的避暑荆园时。
  司媛喝下降暑的绿豆汤,等碧玉前去送碗时,她拿起针线,坐在榻上为荷包拆线,这荷包正是在玉荷园时从邵宁那里要来的,她要重新拆去,补一个不一样的图案,将荷包送给王含香。
  丝线走布,等碧玉回来,司媛已将那荷包上原本的青毛节荷花图,秀了个简易但灵气十足的鸳鸯并蒂,又将丝带换成了红色。
  “小姐的女红做的真好,碧玉只会秀些简单的竹节,这种灵物想都不敢想,不知小姐秀这荷包,是要将它送给白公子吗?”
  司媛失笑着轻轻摇头,她修长如嫩葱的手指穿过丝带,系了个好看的结递给碧玉:
  “并非送给白公子,以他的脾性,恐怕不丢出去就算好了,碧玉,你辗转几个下人,让他们把荷包交给刘管家,就说是王世子托付送到王含香手里的吧,切记此事不能怠慢。”
  碧玉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拿过荷包出门办事了。
  一个时辰后,刘管家把荷包送到王含香的厢房里,看到这位脾气刁蛮的小郡主正在发脾气。
  王含香杏眼圆瞪,脚底下跪了十几个泪眼婆娑,十指青肿的婢女。
  “我养你们有何用,连个香包都秀的那么难看,鸟不像鸟,鱼不像鱼,要我看你们这双手,都该统统打折了,给你们长长教训。”
  刘管家皱纹斑布的脸上染上些无奈,他管了王府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见让做粗的丫鬟去秀荷包的。
  王府没有女红能做好的人,会做的无不是些闺阁女子,从小熏陶女修戒律,琴棋书画与织锦绣花,都是从小学的,可府上的下人,大都是花钱从街上买来那些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姑娘,怎么会秀这种东西。
  王含香冲着这些婢女发完脾气,抬眼便见着刘管家,一口气儿没来的急顺,寻问的话都夹杂着些戾气:
  “有事就说,还是爹找我?”
  “小姐。”刘管家赶忙将手中的荷包献出来,“这是世子殿下拖老奴带给你的。”
  王含香走近了拿起那荷包一看,上面秀着鸳鸯并蒂的图案,虽是简易,但却能见得掌针的人功底深厚,寥寥几线就如此灵活生动。
  这可喜坏了王含香,她从小对女红有心无力,禾氏对她要求也不高,久而久之早就将针线抛诸脑后,不然也不会书到用时方恨少,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拿些一窍不通的婢女出气,还只能干着急。
  “兄长真是雪中送炭,刘管家,替我谢过哥哥。”
  看着郡主来也快去时也快的脾气,刘管家深感王世子的深谋远虑,他在心中赞扬一番,抹了把汗悄悄退走了。
  司媛知道荷包送出后,赏给了碧玉几两银子,还夸她事情办的不错,只要荷包送出去,那她就等着王含香自己往火坑跳了。
  这个刁蛮郡主可是和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东宫的太子妃又是身份尊贵的丞相之女,怎么说也是有分寸之人,能让太子妃下毒手也要置于死地的,除了丧夫,多半就是被害的孩子夭折。
  想到这儿,司媛忍不住鄙夷,这么看,那王含香上辈子自尽怕也是罪有应得,这也是她真正报复侯府害自己之人的第一大步。
  竖日一早,王府浩浩荡荡的马车排距门外,即将前往荆园避暑。
  避暑日是权贵家族彰显身份的行游,凡是皇亲国戚,一律都不能缺席。
  白越依一脸无趣的骑着马,跟在司媛的马车旁边,他本不想来,可今日特殊,王淮又派人给他送贵重衣物,单独交代他不得缺席,便只能不情不愿的跟来。
  马车里的司媛掀起帘子去看白越依,没料到这小子竟然会出来跟着王府避暑,真是稀罕极了。
  少年一袭玄衣青带,高扎着马尾,面如冠玉的俊秀容颜上,全是大写的不耐烦,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掉马离开。
  似乎注意到了司媛的视线,白越依眼神闪过一丝皎洁,他缓拉缰绳,不知不觉的靠近司媛马车的窗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只手捏住了司媛的双颊,坏笑道:
  “我好看吗?有没有看够,需不需要我将衣服也脱了,嗯?”
  司媛呜呜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如果眼睛能放箭,那她此刻早就已经把白越依万箭穿心,射个稀巴拉了。
  瞄了眼司媛嘟起的嘴,以及那愤怒哀怨的眼神,白越依心里莫名其妙的乱了一拍,他像烫到了手似得赶忙松开。
  轿中脚下不稳的司媛,一下子栽在了碧玉怀里,吓了小丫头一跳:
  “小姐,你没事吧!”
  司媛扶着碧玉重新坐好,有些不尴不尬,她不想告诉碧玉自己偷看别人,还被丢脸的发现了,于是随便胡掐了个理由:
  “马车颠簸,我一时不稳,没事不用担心!意外罢了。”
  然而马车外的白越依听后嗤笑一声,他贴近马车,一矮身便钻进了车里。
  碧玉刚要叫,就被白越依一个眼神制止住,她看着白越依不容置疑的朝她指指外面,担忧的看了还一脸震惊的司媛一眼,飞快坐出去赶马了,把狭小的空间留给两人独处。
  “你做什么?”司媛坐立不安,她警惕的先开帘子环视了一圈马车周围,蹙起黛眉轻咳一声,“夫君,我们即使再夫妻情深,这光天化日下还是不好的”
  白越依倚靠车背无语的翻了司媛一眼,“你就那么想要孩子吗?小孩麻烦死了。”
  可司媛根本不是指这个,她脸刷的一下从耳朵红了脖子根,头上都要冒烟了,恼羞成怒道:
  “你!你脑子长在下半身了吗!我指的我指的是反正不可能是这种意思!”
  “你又没说清楚,管我怎么想的。”白越依面不改色的上下打量司媛一眼,嗤笑一声,“不过你大可放一百个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碰你的。”
  这话多少让司媛有些黯然神伤,自己的夫君如此冷淡,只怕她是京中头一个讨丈夫嫌的,这也越来越让她怀疑上辈子死前听到的情话,真的是从白越依口中说出的吗?他俩现在这个样子的感情,哪有一点相濡以沫的样子
  白越依不喜欢看司媛这幅失落的样子,这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现如今的无能,无法让她富贵加身,过着少奶奶般的潇洒日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略显僵硬的安慰道:
  “死了也不至于,至少五六十年等我想通也行,说不定四十年内有可能就想通了。”
  还四十年?司媛震惊无比,她四十年都成老太婆了,孙子都会叫奶奶的年纪,还要先替白越依生儿子?当她是青春永驻的狐狸精呢,实在看不下去,司媛嫌弃的打住了白越依越来越离谱的话,“夫君,你以后千万别再安慰人了,算我求你。”
  安慰她几句还不爱听,白越依觉得司媛还真是难伺候,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头了:
  “差点忘了正事,我问你,你之前有去过避暑吗?”
  司媛摇了摇头,“未曾。”
  避暑荆园是皇亲国戚才有的殊荣,她再如何柳絮才高,名动京城,也是个官家的侯府千金,与皇亲差了十万八千里远,这次避暑是纯沾了皇戚眷属的光,往常哪里配得上这种行头的出行。
  不过她前世少说也去过几次,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每次到了荆园,就被王尽要求除了陪他面见皇上,剩余的时候只许待在屋里,还不能出去,怕自己这幅惹眼的容貌盖过了他。
  “那我便告诉你,你听好。”
  白越依凑近了点,低着头说,“往年避暑都无比招摇又浩荡,哪怕流年夏时干旱,国库充盈未满,皇上要求在宫中吃穿用度全部紧缩,也不会在每年避暑时省钱,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说着不知,但司媛大概能猜到一点,她平日里会用梅花易数算些宫中动向,以及为了白越依今后的封疆路能顺利些,卜算些西北的行军走向,恐怕应该与外交使节有关,可她却关系不起来。
  白越依看她那一脸懵的样子不像装的,有点糟心的接着道:“除了荆园是历代避暑胜地外,还有下栾宫,这些地方以往都是接待边蛮首领的地方,偶尔会献给皇上几个伶俐的舞女,都被皇上留在荆园做工了。”
  “你是指这些舞女有问题吗?”
  白越依发现和司媛委婉的解释,她根本听不懂,耐心也渐渐没多少了,他索性直言道:
  “你说呢,如果你要害我,还把碧玉送给我,是个人都会觉得大有问题,这避暑日,说白了就是做给边蛮细作看的幌子,告诉他们大内实力强劲而已,让他们下次出兵掂量掂量,我劝你去了后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什么都别做的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白越依叹了口气离开马车了,留下司媛僵在半空想要挽留的手,她其实想问问白越依是不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她想说自己知道了,也全都听懂了,一字不差。
  不过今日还是算了,往后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