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捌零之后 > 倒卧高门
  
  八达岭长城位于延庆县城东南方向,这段长城居高临下,地势险峻,属于燕山山脉。逆着长城走向向下,有一条蜿蜒起伏的山道,是山下的老百姓天长日久走出来的小道。
  在山下有一棵五人才能合抱的大榆树,据说是元末明初种植的,这棵榆树向西是一个古老的村镇,因此得名大榆树镇。
  村口是四四方方的一所大宅院,院门口绿树参天,院门口是一座大门楼,大门楼上雕龙画凤,檐下悬灯,门内两侧各有一座石狮,威风凛凛。唯一跟这大宅院不搭的是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上书七个大字:高凌废品收购站。
  显然,这家主人姓高,名叫高凌。
  昨天夜里,大风呼啸了一宿,大雪也跟着没有停歇,天亮了之后雪势才见小,变成似银针一样的雪丝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高凌套上一件棉服走出了屋门,看了一眼天空,知道这雪大致也就这样了,就返回屋中拿了苕帚开始扫雪。
  高凌大概五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高大魁梧,紫微微一张脸庞,浓眉大眼,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庄稼汉子。一夜的积雪很厚,一脚下去小腿都能陷进去小半截,看来只能先扫出一条路出来了。
  高凌从屋门口开始,扫到厨房门口,又扫到厕所门口,最后,这三条小道一起扫着,通向宅院的大门口。
  高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服老是不行了啊,毕竟是快六十的人了。高凌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扫过的地面有渐渐地下了一层薄薄的雪。于是只得暂时作罢,放下扫帚,把大门上的锁打开,又把两根顶门的木头柱子挪开,这才用力左右一拉,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又用力推开左扇门,再用力推开右扇门,门外到处一片白茫茫,连门口大树的树干上也挤满了雪。高凌眼神往回一收,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门口竟然倒卧着一个人!
  连忙上前伸手探了一下这人的鼻息,竟然还活着,看来是饥寒所困,昏死过去了。高凌立即冲着院里的方向大喊:“香芹、芹她妈,快点,快出来帮帮忙。”
  就见从屋里飞快地跑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大约六十岁左右的老年妇女,另一个估计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都是外套没穿,披散着头发跑了出来,两个人听着高凌喊声急切,就什么都顾不上就出来了。
  “爸,这是谁啊?”那年轻女子就是高凌的女儿香芹,看到父亲在拍打一个人的前胸,看情形这人应该是昏厥了,就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大雪天倒卧在咱家门口了,还有气,你们俩赶紧过来搭把手。”
  高凌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人的头抬起来靠在自己胸前,然后两手在那人胸前交叉,把他从地面上拖了起来。香芹和她妈两个人赶紧过来,一人抬起来一条腿,就这样三个人把他给抬到屋里去了。
  屋内有一个圆形的铁炉,炉火噼噼啪啪直响,应该是早晨起来刚刚捅开的火炉,跟屋外天寒地冻比起来,暖炉里的火光映照着整个房间,营造出一片温暖舒适的氛围。
  高凌把这个人平放到床上,然后双手在他全身上下轻轻地按摩,尤其是四肢,几乎每一个部位都细细地揉捏了一番,待到这个轻缓一口气,嘴里发出“哎呦”的声音的时候,高凌赶紧站起来,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汗水,又用一床棉被给这个人盖严了。
  高凌这才长出一口气说:“这人活了,没问题了,你们抓紧熬点热乎粥,一会儿他醒了就得叫饿了。”
  娘俩忙着做饭去了,高凌这才想起来学还没有扫完,就又出去继续扫雪了。
  这个倒卧在高家门口的人就是我的父亲周云庭。等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温暖,一种疲惫,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酸软无力,肚子咕噜噜地响个不停。
  他宛若做了一场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眼前一晕,又倒在了床上。
  “爸,他醒了,他醒了。”端着一碗粥进来的香芹看到我父亲睁眼,不由得激动地喊着。
  高凌赶紧放下扫帚也进了屋,看到我父亲挣扎着想坐起来的那一幕,就伸手制止说:
  “小伙子,先别动,你刚刚苏醒过来,身体虚弱得很,暂且还不能下床呢,”说着又抬起头跟香芹说:“芹啊,你过来喂他喝点粥吧。”
  我父亲一听,怎么?要让一个大姑娘喂我吃饭,顿时在床上躺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说:“不行不行,一会儿我自己来。”
  香芹倒是大大方方地过来了说:“你自己来?你自己能行的话就不用倒在我家门口了,听我爸的话,你躺好别动。”
  香芹边说着边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嘴边轻轻吹了两下,就送到了我父亲的嘴里了。
  我父亲自幼家境清寒,加上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几时被这样对待过啊,哪怕是那嗷嗷待哺的孩童时代,也没有人喂过饭啊,而今居然被一女子这样喂饭!他心中说不清楚是感动,是温暖,还是屈辱,或许都有一点点吧。
  这样想着,我父亲的眼睛余光忍不住地偷瞥了一眼香芹。这香芹脸蛋微圆,相貌甚甜,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自带着笑意,确实惹人喜爱。我父亲不仅心神荡漾,慌忙把眼睛挪开,这一转移眼神,头也跟着一扭动,一勺子粥就没有送到他嘴里,直接洒了他一脸。香芹顿时急了:“你这个人脑袋别转来转去的,看着我,别动。”
  我父亲只得听话,把头拧过来,两眼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香芹不由得一捂嘴乐了:“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就这样,我父亲在高家休养了三天之后,身体也基本上康复了。高家三口人的活命之恩那是永远也无法报答了,可是眼下自己的生计问题,也必须马上解决了。
  这三天时间,高凌也大概知道了我父亲的基本情况,如何来bj闯荡又寻亲不遇,就倒卧在了自己家门口等等。
  高凌经营一个废品收购站,最近几天大雪封道,几乎没什么生意,但是,平常日子里还是很忙碌的,急需人手帮忙,所以,就有意想让我父亲留下来帮忙,可以给开工钱嘛。
  “云庭啊,你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啊?我看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要准备走了?”高凌这天试探地问了一句。
  “高叔啊,我准备今天就走,等会儿把院子再帮您收拾收拾,跟香芹妹子也告个别就走。”父亲无所事事、白吃白喝地这么住了三天,心中本就惭愧,本就今天听高凌说这话,就误以为是往外赶人呢,所以决定今天就走吧,虽然还不知道下一站去哪里。
  高凌显然发现我父亲误解他的意思了,就干脆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了:
  “云庭,你错理会了,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相反,我是说,如果你没有好的去处,就留下来帮我的忙吧,我可以给你发工资,每个月给你三百块工钱,你看可以吧。”
  这几天跟高家人相处,我父亲也知道高家开了这么一家废品收购站,但是,看他们每天都很清闲,现在却又要找帮工,一个月还给三百块的工资,这让他很是吃惊:“高叔,我能去哪里啊,没地方去,我当然愿意留下来,工资不工资的您就别再提了,不过,高叔,我留下来给您帮忙,可是,我能做点什么呢?我看平时咱这里也没有什么活啊?”
  高凌心中暗笑着说:“别着急云庭,有你忙的时候,这几天就先跟着学吧,这废品行业其实也是门道多得很呢!”
  提起来废品回收行业,大家普遍的印象就是脏乱差,可是,这个行业在环境保护、资源循环利用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
  父亲跟着学习了两个多月之后,基本摸清楚了废品回收行业的大智情况。
  一般来说,废品回收可以分为两大类:基本废品回收和金属回收。基本废品回收主要通过收集废弃物后经过简单加工来盈利,比如废纸张、塑料瓶、玻璃瓶等,这些废品可以进行压缩、粉碎或清洗之后再销售,高凌的收购站主要是这种类型的废品收购,成本比较低,利润也比较低,而且确实比较脏、累。
  而金属回收主要是金属废料的回收,如废旧铁、铝、铜等,可以通过回收加工得到高质量的金属原料,收购的废品主要包括废弃机械设备、废旧电子产品、废旧汽车零部件等。金属回收就需要更高的成本,利润也比较高,缺点是这些废料不是很常见,尤其农村地区,金属废料主要就是锅、勺、盆之类的厨具。
  而对于收购中的一些小的伎俩,我父亲一直是嗤之以鼻的,比如收购的废纸张上喷洒水分,或者塑料、玻璃里面掺加沙子,过秤之时的一些小的技巧等,这些伎俩一直都是废品回收行业的潜规则。
  看着我父亲在废品行业上手如此之快,高凌也是非常地高兴,也逐渐地把更多的更重要的事务交给了他去处理。
  这些日子,香芹是我父亲在这里踏实工作的一个模糊的动力。我父亲知道这些想法是不应该的,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到她就不由得高兴,而若有几天见不到她,难免心中十分地失落。
  香芹似乎也是这样,每次看我父亲时的眼神,似乎都有着无数的话要说一样灵动。
  这天高凌让我父亲去缸瓦市购买储存玻璃碎片的大瓮缸,香芹也要求一起去,高凌看她也是无事可做,也就同意了。
  延庆缸瓦市是京北地区最大的缸瓦市场。我父亲一到市场门口就深深地被震撼了,尤其是那些大瓮缸,高约两米二三,直径有一米五多,简直像一座座铁塔一般。我父亲跟香芹两个人在缸群里面转来转去,就像是穿梭在原始丛林中一样。
  香芹在前面跑着,突然从一个瓮缸侧边回头探出圆圆的脸蛋说:“云庭哥,我告诉你哈,买瓮缸是要里外都仔细检查的,因为有的裂纹是从里到外开始的,诶,云庭哥,我看这个大缸就挺好的,你扶着梯子,我要上去检查一下缸的里面。”我父亲就给香芹支起专用的梯子,看着香芹爬到了缸口上。
  香芹专注地在缸的内侧上下左右详细地检查着,突然盯住缸的底部,皱起了眉头说:“云庭哥,你扶好啊,我看那个好像是个裂纹。”香芹说着又把头往缸里面使劲地伸着,岂料一个不小心,上半身向缸里面一栽,摔到了大缸里面。
  只听香芹在缸里面“哎呦”一声尖叫,我父亲吓了一大跳,也赶紧爬上梯子,大声问道:“香芹,怎么样?摔着了没有?”香芹嘟囔了一声说:“倒是没有摔着,不过给我吓得半死。云庭哥啊,你把我拉上去吧。”
  我父亲答应着,左手扶住缸沿,右手伸下去去拉香芹。当香芹两只手拉住自己的右手时,他就感觉那双手软绵绵的,滑溜溜的,不由得心跳加速,脸上一阵阵发烫。
  香芹没有注意到我父亲的异样,用力拉着我父亲双手就要向上爬,岂料我父亲走神儿了,左手没有扶好,被香芹这一拽,整个身子也向前倒去,双手一阵乱抓,这才顺着缸壁滑到了缸底,跟香芹跌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不由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都脸红了,原来我父亲在跌下来的时候一阵乱抓,竟然把香芹的上衣扣子扯掉了两个,香芹的胸口微微露出,我父亲的双手还没有挪开,似乎也不想挪开。
  在这个尴尬的时刻,香芹突然把我父亲抱住,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香芹给了我父亲极大的精神压力,她的美丽,她的奔放,她的如火的热情,让我父亲一直无所适从。渴望得到,可是他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尽管香芹知道我父亲已有家室,甚至于还有两个孩子,但是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眼下这一刻的温存和美好。
  可是,我父亲做不到这么洒脱,却又对香芹的喜爱又无力抗拒。这种纠结和痛苦是如此的煎熬。
  农村家庭的婚姻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先结婚后恋爱,哪里经历过这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呢,可是这真的是爱情吗?
  我父亲不知道,他一直觉得这一切都真实的是那样的梦幻,他有时候真的希望那天他没有倒卧在高家门口,而有时候他又希望现在的这一切永远这样维持下去,那些终究会爆发的冲突永远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