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八点，在六楼会议室开组会。所有人都要参加，有事缺席请单独给刘老师请假。汇报顺序如下：
1、马文争
2、金流
3、……
我看着微信弹窗的组会通知犹如看着我的死亡通知。
天，你怎不打个雷，把我连带着这教学楼劈毁了得了。上次不是刚开了，怎这次又要开，偏偏我还是第二个汇报。
是的，对于我们这一群最底层的科研人来说，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无疑是每周一次的组会，而最幸福的事情则是突然收到组会取消的通知。
之所以这说，不仅仅是因为几乎每次组会都会收到来自导师的质疑、批评乃至辱骂，更是因为每次组会都会让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原来是一个废物。
“金流，你ppt做的咋样了。”
我抬头一看，是张师姐。张师姐短发淡妆，打扮朴素，是一个标准的科研女性。作为我们组的大师姐，她性格温婉，面容亲切，平时没少照顾我。
“还没做好，师姐。”
“嗯，你抓紧了，多注意细节，不然明天又该被老刘说了。”
她说的老刘就是我的导师，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导师一样，他算不上什好人，当然也没坏到哪去。人嘛，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你有本事，能出成果，那我把你当宝贝供著，你没本事，窝囊废一个，那对不起了，侮辱你得受着，好处当然轮你不到，啥时候我不高兴了还得臭骂你一顿。就是这样。
“嗯嗯，师姐我尽快。”
我不想辜负师姐的信任，双手拼命地在键盘上劈啪啦的打着字。屏幕红绿的光照亮了我的忐忑，和我的黑眼圈。
为了这次组会，我两天没睡好觉了，是的，每次组会前我都会睡不好觉，所以我每七天有两天睡不好觉。
我总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遍遍地怀疑自己为什要投身科研。我本没有什科研的志向，大学毕业后，或许是受身边同学的感染，又或许是有点小小的名校情节，又或许，是因为当年的就业岗位实在让人失望。我选择报考了江城大学，这个将要让我痛苦三年的地方。
我选择研习的专业是一个标准的工科专业，准确的说，是一个标准的已经没落的工科专业。
学最难的科目，干最多的杂活，挨最狠毒的辱骂，找最难找的工作，五毒俱全。
一直改到凌晨一点，我才堪堪将ppt的内容填充完整。我摘下眼镜揉了揉早已酸涩的不行的双眼。
“走吧，下班。”
我戴上眼镜，看见马文争，我们组的大师兄，提溜著个破烂书包对着我说道。
马师兄生活朴素，工作勤恳，却一直很不受老刘喜欢。是的，我们科研人有时候真自觉快要活成了宫斗剧。这个不受老刘喜欢了，那个惹了老刘生气了。在这个组，老刘的情绪比对象的情绪还受到重视。
马文争师兄不受喜欢，除了他为人老实，不懂溜须拍马请客送礼那一套，更多的是因为他出不了成果，发不了文章。
然而这其实很有些说法，马师兄一来组，就从老刘那领了一个从前无人问津的研究课题。他用接近一年半的时间解释了这个课题无人问津的原因，那就是，它太难了。
“好的，马师兄。”我立马关了电脑，从位置上抽出身来。
我们下了楼梯，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此刻正是六月初夏，校园大路两边的银杏莎莎地响着，为我们预留了些许绿色的凉意。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其实应当活的更加自由一些。”我对我自己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颇有些自得，觉得面有哲理。
“自由，难道我们现在不自由吗？”他转头过来看我，脸上带着一些笑。
“我们一天24个小时有25个小时在实验室，办公室。哪来的自由？”我忽然拔高了声调。
“你去和老刘说这句话，他一定会提醒你，你一直拥有退学的自由。”
“哈哈哈，”我们都笑了。
“我说的其实是和大自然的接近，你没看老刘之前的朋友圈，那好家伙，这旅游那旅游的。”
“害，人家是教授，能和人家比。”一说到老刘，马师兄马上收敛了刚刚短暂的欢快。
“不是啊，那他读博士的时候，也是这旅游那旅游的。怎他读书就这轻松。”
“人与人的智商不一样的。老刘的智商……”师兄还想给老刘维护。
“倒不如说人与人的爹是不一样的吧。老刘家和咱们学校的校长，听说颇有些关系。”
师兄只是苦笑，并未作答。
“要是我是天才就好了。”
师兄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他一向包容我这个小师弟的奇思妙想。
“我就能证明各自厉害的定理，能得诺贝尔奖，成为所有人都追捧的对象，到时候，哼哼，老刘得哭着求我当他导师。”
“哈哈哈，”师兄笑了，“行了，你今晚早点睡，明天汇报别出岔子了。”
“嗯嗯。”
自从我来到江城大学，这是我几乎每日都要经历的夜谈，今天似乎也与往日没什不同。
是没什不同，除了，我的大脑即将突破人类极限这件事，这是件很怪的事，后来我仔细思考，实在理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因为当晚我发了一个温度很高的烧，又也许是因为我上楼的时候磕到了脑子，又又也许是我磕到脑子之后又发了一个很高的高烧。
总之这件事从根本上改变了我，原本很复杂的公式定理在我面前突然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就像有人突然拉开了之前一直遮在我眼前的帘子。
我走到寝室楼的时侯，发现楼道的感应灯坏了，掏出手机一看，好，没电了，于是我只能摸黑上楼。
我弓著身子拾级而上，忽然间，左脚像是踩到了什柔软滑溜的东西，瞬间没了地方借力，接着整个人向后仰倒，可怜我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水泥地上。我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整个脑袋突突地发胀，坐在地上缓了半天还是难受。
“这下好了，明天组会不用去了，”我竟有些庆幸。
强撑著回到宿舍，室友早已睡着多时，在呼呼地打着鼾。
顾不及给手机充上电，我将身子往床上一扔，躺在床上，头脑像是在举办西班牙奔牛节，有无数头牛左突右撞。
“睡一觉就好了，“我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