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经年1 > 多情春烟(三)
  女子待徐致尧喝过药后,又给他喂了一块果脯,才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啦,刘大夫说你暂时不能挪动,今晚得在这过夜。你现在若能说出话来,告诉我你的姓名住址,我可以帮你往家带个口信,免得家人着急。”
  
  
  徐致尧想了想,他老早就从大伯家搬了出来,回到父母留下的老宅居住,和大伯一家几乎没什往来,他受不受伤本不与他们相干,不必知会,但和他一起生活的老家人徐安向来忠心,他没打招呼就一夜不归,怕不是要把老人家急坏了,怎也要去说一声的。他试了试,虽然一吸气肋下还是痛,但攒攒力气还是能出点声的,便将自家姓名和宅院所在告诉了她,托她给老仆徐安带信,只说自己和朋友在外欢聚,今天不回去了,千万不要告诉他自己伤重,免得他着急上火再弄出病来。女子一一答应下,起身便要离去,徐致尧忙唤道:“姑娘......哎哟”却是他方才那一下说得急了,牵动了伤处,一时间疼得呲牙咧嘴。女子见此,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子不必着急,有什事,慢慢说也就罢了。”
  
  
  她本就生得娇艳非常,此时颊边笑靥明媚如斯,与鬓上的墨红玫瑰相映生辉,是徐致尧此生从未见过的绝代风华,他想起李太白诗中所云“名花倾国两相欢”,便莫名地红了脸,头脑一热,全忘了方才要说什,脱口而出的竟是:“请教姑娘芳名。”
  
  
  本朝民风开化,于男女大防上并不十分讲究。未许婚的青年男女相会,只要不逾矩,倒也不算什见不得人的事。可即使如此,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去问人家的闺名,多少也是有些冒昧了。他一向是守礼之人,今日却不知怎的,竟如此莽撞,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无用。他惴惴不安地打量著姑娘的神情,只盼她不要恼了才是。
  
  
  也不知是惊诧于徐致尧这般直接地问了她的名字还是别的什,那女子竟愣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竟也红了脸,但她本不是扭捏的性子,大大方方回道:“我叫香飞,禾日香,飞翔的飞。”
  
  
  香飞?难怪她这样爱玫瑰。徐致尧与香飞默默对视,觉得似是有许多话想要说给她,却又不知该说什,期期艾艾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香飞姑娘慢走。”
  
  
  香飞粲然一笑,待要出门时,却又回首看了他一眼,杏子眼中仿佛有清波漫过江堤,最终流入他心底,生出漫天匝地的似锦繁花。良久,她低声道:“你且好好养著吧,我明日再来看你。”方才转身离去。
  
  
  刘大夫进来时,香飞已走许久,而徐致尧依然不曾回过神来。他本非好色之徒,平生也不是没见过姿容出众的女子,却从未有这般心神俱醉的时候。他躺在榻上,直愣愣地双眼望天,刘大夫喊他都不曾听见。直到刘大夫伸手过来探他鼻息,医者指尖浓厚的药味驱散了空气中残存的玫瑰香气,他才反应过来,登时羞愧难当,面皮都快烧得紫涨了。
  
  
  刘大夫见他突然之间脸色通红,心下奇怪,伸手为他搭了搭脉:“伤势不曾恶化,也不曾著了风寒,不应该烧成这样啊......”徐致尧羞愧万分,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扯谎道:“方才热热地喝了一大碗药下去,您这炉火又生得旺,难免有些燥热,所以脸就红了,并不是身子不适。”刘大夫撚须点头,深以为然:“年轻人火力壮,确实如此。总之没事就好啊。你伤得不轻,还断了骨头,不宜太早挪动,今日且在老夫这回春堂歇上一晚,再吃上二剂药。若无意外,明日一早便可着人把你抬回家去了。”
  
  
  这老大夫当真是个热心人。徐致尧心下感激不已,连连称谢,忽地想起一事,忙道:“刘大夫,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能成全:在下家中小有资财,足可支付诊金,而那祖孙三人看着并不宽裕,若是付了这笔钱,恐怕会影响生计。他们说明日会来看我,可否请大夫帮在下将钱还给他们?”
  
  
  说着,徐致尧伸手去拿自己的钱袋。刘大夫哈哈一笑,按住他的手,说道:“不必不必,那家人确实不宽裕,但老夫所收的这笔诊金倒也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生计,”
  
  
  说着,他摸出一个兔子样式的小荷包,从面倒出十几枚铜板,“喏,这是那小姑娘为这些年来攒下的压岁钱。她一进门便跪在老夫面前连连磕头,求我救你一命,又掏出这个荷包,说知道这些不够,愿意做工来抵付诊金。老夫便问她,‘回春堂十分辛苦,且似她这般的还没有工钱可拿,我脾气又不好,免不了打人骂人,她也不怕吗?’她当时回答我说,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恩同再造?她自己虽不能代你受苦,但于情于理,至少也该把恩人的诊金付了。她没有父母,与祖父母相依为命,家中拿不出这多钱,但她自小做活,清洗洒扫都来得,也吃得下苦,愿来回春堂做工十年,任凭打骂,决不后悔。这事我也已经答应下了,所以诊金一事,你就不必再挂怀了。”说完,老大夫撚须微笑,面上露出几分赞赏之意。
  
  
  徐致尧见了,心头一动,说道:“这小姑娘确实不错,您老允她来回春堂,莫不是有收徒之意?”刘大夫心情甚好,赞道:“公子不仅人品出众,更是智计不凡哪。实话与你说,老夫此前为这事烦恼了许久。这回春堂,还有这一手医术,是我师门传了好几辈的基业,怎能在我手上断了传承?我倒也收过几个徒弟,可是......哎!小友有所不知,老夫这一门,与寻常医者却有些不同,若想习得本门医道精髓,要资质上佳,又要吃得下苦头,要有天生悲天悯人的慈善心肠,又要有股子狠劲能拿得定主意不要为人利用,这却难啊!可叹老夫福薄,弱冠之龄便开始行医,到如今年届古稀,愣是没找到一个可以传承衣钵之人......说来好笑,倒不是没遇到过合适的,我那独子虽有几分淘气,但方方面面都是上佳之选,结果你猜怎著?他愣是不愿学医啊......”
  
  
  说起伤心往事,老大夫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为此事,我是日也愁夜也愁。眼看着我也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若是本门就此断了传承,我有何颜面去见我的师长啊......可是,今日见了那小姑娘,我又觉得传承有望了。你想想看,那一对老夫妇可都是淳善厚道的好人,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小姑娘跟着这样的人长大,品行自然坏不到哪去。再者她方七岁的年纪,便知受人恩惠必得报答,与我说话之时,口齿清晰有理有节,显见胸中必有丘壑。她给我递上荷包之时,我留意观察过她的双手,她小小年纪,掌中和指尖便已有茧,平日定然不少做活。而她手上虽皮肤粗糙,指节亦不好看,但指甲修剪得很短,没有半点陈污,定不是邋遢的人。还有就是......她一家子穿得不算好,看得出家境一般,但这三人的精气神却不差,透著那一股子向上的劲儿,这样的人,心志必不软弱。而她今日遭此大劫却能逢凶化吉,想来也是有福之人。所以,我允了她来回春堂做工抵诊金,并不是真为那点钱,而是想试试看,此女是否能够传我衣钵,”他轻轻拍了拍徐致尧肩膀,“所以,小友只当帮老夫一个忙,诊金一事,不必再提了,哈哈哈哈哈哈......”
  
  
  徐致尧感慨不已。他是京城人氏,自然知道回春堂。在京城的一众医馆,这回春堂规模不算最大,但掌事的刘大夫却是出了名的妙手仁心,堪称一代神医。那小姑娘能入得了刘大夫的法眼,一方面是老天眷顾,生来资质不俗,另一方面也是多亏了她一家的品行心志俱是不凡。若这家人自私凉薄,脱险之后悄然离去不顾自己的死活,或是悭吝短视一味哭穷,便不会有这等机缘。如此看来,所谓祸福相依,不单是天道使然,更有人心向背。自己今日偶起游兴,谁料竟成就了这样一段佳话,当真是不虚此行,虽然吃了大苦头,却也甘之如饴。更何况,还结识了她......
  
  
  徐致尧一转念间绕到了香飞身上,心神便是一荡,鼻端仿佛又有清甜的玫瑰香气浮动,再想想她离去时那一回顾......徐致尧顿时耳后大热,忙强行收敛了心神,暗骂自己怎的像个登徒子一般。
  
  
  但有些人吧,你若是不曾留意也就罢了,一旦留意了,心底便像种了棵草,随便哪阵风一过,便痒啊痒地拂个不停。此时的徐致尧便是如此,他一想起香飞,便觉心动神摇,忍不住就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眼前这位刘大夫似乎和她是旧相识,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