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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罗裳捏紧衣袖里的匕首,目光炯炯落在贺西楼白净脖颈上,暗红色内衬更显得他整个人沉稳。她想此刻若是拿这把刀捅了贺西楼,会不会被将军府邸的护卫举刀杀之,但细细一想,自己此刻的身子到底不是自己的,软弱病态得不行,每至冬日都会害病。按照贺西楼那阴冷的脾性和擅狡的防范意识,若是刺杀失败只会赏她一个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不能就此轻易丢命。
  她心里恨,手指紧紧按压在刀柄上,直到皮肉内里传来一阵的闷痛,才肯松手。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杀他。她在心里暗想,只希望父亲在天之灵能够原谅自己此刻的决定,到了他日,在将毒药下与贺西楼,亦能慢慢取他性命。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罗裳身下又难以疏解的女子之痛,到了后半夜她靠在塌边抱着喜被,将自己围住。又是熟悉的梦魇,在梦里罗裳再次回到了乔家被灭门的那一夜。漫天飞雪,乔家上下尸首遍地一片死寂。寒冷将其紧紧包裹着,罗裳觉得浑身都是刺骨寒凉的冷,四周弥漫着血腥,罗裳悲痛欲绝之际,看着地上面色惨白早已没了气息的父亲。
  “爹。”哽咽一句。
  下一刻,一双玄色长靴慢慢出现在她眼前,罗裳堪堪擡头。
  却见贺西楼手执长刀,刀身锃亮锐利,未干的血液顺着刀身缓缓滑动,浸润在雪白里头。
  面带戾色,眸中尽是杀戮,他利落挥刀尖头指着罗裳的脖子,“乔家叛国逆君,斩!”
  那一声,仿若阎罗现世,罗裳瞪大双眼,看着那柄刀急速下坠。
  “哗啦”一声,像是宣纸被撕碎的清脆声,脖颈不断往外泊泊冒着鲜血。
  翌日。
  罗裳是在梦魇中惊醒的。
  等到她睁眼之时,自己早已经被丫鬟云瓷扶去了榻上,榻上的贺西楼早已不见踪影,底下人说贺西楼此刻如今上早朝了。
  她身上出了汗,最后沐浴换了一身衣裳,便去了后宅给贺家长辈敬茶。
  许是罗裳身份缘故,堂厅里头未有几个人,端坐在主位的是贺家老爷,也就是贺西楼的父亲。另外一位银发苍苍,锦衣华服的老妇人许是贺西楼的祖母无疑。另外,那一身绛紫色衣袍,一脸雍容华贵气质的美妇,若是罗裳猜得不错,应该是贺家的当家主母裴氏,贺老爷的正室,宣州县令嫡女。传言,这主母裴氏并非贺西楼生母。罗裳仔细一瞧,却也发现裴氏相貌温婉,眉宇之间到底是何贺西楼无甚相像。
  罗裳给几位长辈先后敬茶,一套礼仪下来贺老爷倒也面露喜意,可唯独居中的祖母,似乎对罗裳颇许不满。老妇人不言不语将其上下打量,心里暗自总结出四字:寒门女子。一双昏黄却又添了几许精明的眼睛转了转,她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罗裳跟前,就见罗裳远比她想象中的纤弱,若是身体不好,来日如何为贺家开枝散叶?祖母无奈摇头,随后让贴身丫鬟从她房中支出人参补药交与罗裳下人。只说了一句话:“既嫁给我孙儿西楼,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罗家嫡女,而是我贺家正房嫡长孙媳,夫妻之间定要和睦相处,而后要尽早为贺家添丁。”
  罗裳点头,给祖母磕头:“是。”
  裴氏面露笑容,起身走过来扶起罗裳,与方才温软沉稳的模样全然不同,裴氏性子泼辣生了一颗玲珑心,惯会热冷场:“母亲,还是让老二媳妇起来,瞧她纤瘦的模样一直跪着也偏叫人心里可怜又心疼。”
  裴氏素来和祖母关系不错,又因裴氏天生熟络性子亦会讨祖母欢心,将府邸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这些年来只要不是以下犯上的事祖母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祖母轻嗤一声,兀自喝茶,不再言语。
  这时,裴氏握着罗裳的手就往贺老爷面前拉,一面喜气洋洋开口道:“老二这新媳妇,模样真俊,昨日拜堂没能见上一面,如今得空一看还真是个美人坯子。”
  裴氏很是热情,可罗裳与她初见心里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裴氏的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便随着裴氏。
  罗裳一脸坦然,倒像是一副娇羞小女儿家的模样,出声:“谢夫人夸赞。”
  从前听云瓷提及过,真正的罗裳就是这般性子,内敛沉闷,所以她此番这般对裴氏想来也没什么不妥。
  裴氏见她害羞模样,又笑得一脸玲珑,“性子也不错。莫要叫我夫人,同西楼一般唤我母亲便好。”
  罗裳不由得一惊,就按照贺西楼那般性格会开口唤她母亲?正在她思忖之际,府邸一名小厮着急忙慌走上来跟贺老爷禀告,贺老爷在听到小厮的话后,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便是哀愁,一旁的祖母只是扫了一眼,眼梢微微上扬,便知道下人禀告的是何事。毫无征兆的便擡手拍在桌案之上,发髻上金簪跟着左右晃动,很快祖母面色气红,低声怒吼一句:“到底是有点手段,这才成婚没两日,那个女人便得知了消息,底下伺候看管的丫鬟和家丁都是干什么吃的?”
  话此一出,私四下下人皆都埋首,贺老爷走过来安慰老太太,随后跟着下人着手去处理琐事。祖母似乎又开始闹痛风便抱着暖炉回了后院。裴氏拍了拍罗裳的手背,道:“老二媳妇,既无事便早些回去。”
  罗裳对于裴氏的热情有些承受不来,但面上也只好装装样子,“是。”
  裴氏转身被丫鬟扶着,朝着贺老爷方才的地方奔走,很快前厅归于安宁。
  贺老爷原有三房,正房裴氏,妾室各自为幽夫人、黄夫人、这裴氏早年嫁与贺老爷生下过一子,却因为随其疆场征战不幸战死。后又纳了幽夫人和黄夫人,这些年,独幽夫人肚子争气生下贺西楼,其余便都是女子。贺西楼乃是贺家唯一的男丁后生,贺老爷又因劳神旧疾恐再无能生子,所以幽夫人一房便独受老夫人照顾。却因幽夫人身份卑微,不受老夫人喜爱,便着正房裴氏认贺西楼为子,至此为正房嫡出。
  至于幽夫人,早年间传言,幽夫人才貌双绝艳绝京华弹得一手好琴,偏出身不好,后因桃林偶遇贺老爷才子佳人琴箫一曲就此定情。入贺家,生下贺西楼,短短不过两年时间,便被丢去了贺家后宅,深居幽闭。至于,是何缘由,外人并不知晓。
  只知道,那名宛若洛神的幽夫人失去神智,此刻和一疯妇无甚区别。
  罗裳想,方才贺老爷和祖母那般反应,许是那幽夫人出了事。
  回了云烟阁,云瓷正在收拾罗裳的梳妆镜台。
  再过几日便是归宁。云瓷拿着簪子给罗裳提前备着,贺家家世雄厚绫罗绸缎数不胜数,罗裳扫了一眼被收在木箱的几件素净的衣衫,本欲开口:“云瓷,那些个花红柳绿我不喜欢,还是穿得素净些。”
  罗裳内心里本就是男子,自由简单惯了,眼下成了女子整日穿金戴银广袖披帛,她实在是不喜欢。将近一年了,她还是没能全然适应罗裳女这个身份。
  云瓷不解,拿着一批青质银丝花纹的缎子递给罗裳,“小姐,自打您一年前落水后,这着装风格和脾性也变了,从前您最喜欢桃红襦裙,可到了如今……”
  罗裳表情认真,问云瓷:“你家小姐变了,难道不好?若还像从前那般被赵氏关在后宅欺辱,而不做任何反抗逆来顺受,我早该在那次落水就没了性命。”
  云瓷一怔,后知后觉,“小姐说得对,变了好!性格强硬些赵氏就不敢欺负您了,也连着云瓷不受赵氏欺负。”说着说着,云瓷这丫头眼睛就开始泪光盈盈的,颇有要哭一场的势头。
  罗裳微微蹙眉:“云瓷,说话就说话,莫要掉眼泪,不然就不好看了。”
  罗裳上一世虽在军营里生活锻炼,或许是乔老爷手底下养的缘故,罗裳心思细腻,粗中有细,倒也会说着安慰人的话来。再者,云瓷这丫头生得白净凌厉倒也对她衷心,以后说不准二人就要在这偌大的贺府里相依为命了,二人自然要同心协力。
  云瓷吸了吸鼻子,点头应声:“是,小姐。”
  云瓷端着一碗药膳,露出一抹笑来,捧给罗裳,道:“小姐,这药膳方才是裴氏派人送来给您补身子的,您要不先喝下?”
  罗裳凑过来,就看到暗红色的汤药上浮着几颗红枣和补气血的药材,便觉得甜腻,她向来不喜欢甜食,便拒绝:“不了我不喜药膳。但又不好驳裴氏面子,你若喜欢拿去用。”
  刚适应这副身子的那一年,罗裳为了治好孱弱的体质,四处寻了不少药膳进补,倒也勉强撑过冬日。一到冬日,遇冷便会犯咳嗽经常是一个半月都不见好,眼下罗裳连凉食都不敢碰一下,生怕这副较弱的身子有个好歹。
  也难怪,当年真正的罗裳失足掉进冰湖会轻易丢了性命,怪就怪这副身子过于窝囊孱弱。这一年里,体态不见丰腴,但好在气色红润些许,也不至于走几步就要气息不稳的地步。现如今,她会在私底下习武锻炼体质,身体比从前好了很多。因为喝了不少药膳,导致罗裳现在见了药膳都心有余悸。
  许是随主子,云瓷面色蜡黄,脸上虽有福相,但那下颌早已经尖尖露出。
  她点头:“多谢小姐。”
  一碗药汤下肚,没过多久云瓷便开始往返茅厕,不知道是吃了何物闹了肚子。
  罗裳见她面色惨白一片,心下顿感不妙,偏头看着方才云瓷喝完的药碗。初嫁此地,一切都未熟悉,罗裳心里紧着云瓷,便伸手扶着云瓷往云烟阁外头奔走。
  这时,云烟阁的一个伺候丫鬟过来禀告:“少夫人,江大夫已经入了府,可江大夫刚经过菡萏阁便被五小姐的人给半路叫走了,说是五小姐身子不适。”
  “那这府中可还有其他大夫?”
  丫鬟如实道:“未有,距离将军府邸最近的便是江大夫,眼下菡萏阁五小姐要用,这江大夫一时也赶不过来。”
  罗裳微微匀了口气,转而将云瓷放安坐在瓷凳上,她厉声问道:“菡萏阁何在?”
  丫鬟吓得浑身一抖,“奴婢这就带少夫人过去。”
  罗裳理了理衣袖,便要去菡萏阁将那江大夫带过来给云瓷瞧病。
  刚要踏步之时,云瓷迷糊之际,额角汗泪涔涔,声音气若游丝:“小姐,我只是吃坏了肚子不打紧,咬咬牙忍过去便好,不用去菡萏阁……”
  贺家乃是大户人家,那五小姐便是裴氏幺女,主子要用大夫,哪有她一个奴婢急用的道理。云瓷害怕自家小姐为了自己,抢了那江大夫,就等于间接和裴氏交恶。裴氏是贺家当家主母,自家小姐只是妾室,若是得罪了裴氏这往后在将军府的日子可谓是难行。
  罗裳知晓她胆小怕事,却也管顾不上那些,“你难受成这番模样,如何能忍?”
  说着,罗裳转身让丫鬟带路。
  约莫着半炷香的时辰,江大夫被罗裳带去了云烟阁给云瓷瞧病。
  临走时,罗裳都还能瞧见那五小姐气急败坏的模样。
  原来,那五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贪吃闹了腹痛,派下人寻医之际,偶然撞见云烟阁丫鬟请来了江大夫,便顺手将人掳去了菡萏阁。颇有些蛮不讲理的举止。
  待到江大夫给云瓷下了药后,罗裳便将其送出府门。
  罗裳心里有疑,“江大夫,当真只是一些塞纳叶?”
  江大夫点头,“少夫人放宽心,云瓷姑娘只是误食了塞纳叶才会出现腹泻症状,带喝下药膳调理几日便会好。”
  日头高照,屋檐上的积雪悄然往下滑落溅落在青石地板上。
  罗裳拢了拢狐裘,小声问了一句:“江大夫,我听闻五小姐也是腹泻之症?”
  江大夫一怔,随即将医箱交由徒弟,这才回答:“确有其事。”
  “也是塞纳叶?”
  江大夫回答:“是。”
  送走江大夫,罗裳转身去了厨房,思来想去,若是裴氏的那一碗药膳有问题,可为何偏偏赶巧了,云烟阁和菡萏阁同时出事。若是她有意下药,五姑娘是她亲女,若是为了掩人耳目,倒也不至于虎毒不食子连五姑娘也闹了腹痛。
  可等罗裳到了厨房,就看到两个小丫鬟正在树底下埋什么东西,一面还发些牢骚:“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真是难,明明那药膳是五小姐自个儿要抢着用的,眼下出事了请了大夫,反倒怪罪我们后厨的做东西不干净。”
  “多说无益,还是快些埋,五小姐误食本就心里不舒服,这话你同我发牢骚也罢,断不能到主人面前瞎说。不然,你就等着被夫人收拾。”
  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我知道了。”
  罗裳微微挑眉,站在一梁子后头听两个丫鬟说话。
  埋药的丫鬟是奉命裴氏,五姑娘误食了药膳,倒也解释得通。
  原来,这药本是为她准备的,若不是被云瓷食之,眼下腹痛的便是她了……
  罗裳尤为不解,今日见到裴氏,倒也和蔼端庄热情熟络,竟也会做这种腌臜不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