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赵氏见此,慌忙解释:“少将军,莫要听裳儿说胡话,我不过是教训她身边的伺候丫鬟云瓷,断然没有动她一根手指。”
罗昭吓得低垂头,一句话都不敢吭声。
“哦?是真的吗?”贺西楼对于罗裳的举止,初始有些怔愣,随后便也坦然了。又道:“可据实说。”
“全都是赵氏胡言,方才我被她叫来前厅,她二话不说就要着下人对我家法,不问缘由的,在场的下人皆可作证。”罗裳道。
云瓷字字坚定:“奴婢可作证,确实是大夫人不问缘由欲动家法在前。”
闻言,赵氏脸色越来越难堪。
贺西楼垂眸望她,随即质问赵氏:“如此,本将军倒想问问,大夫人为何动我的人?”
赵氏言辞恳切,和方才趾高气扬全然不同,“少将军,若不是为了维护那个下人,底下的人也不会误伤裳儿。再而,您虽贵为将军,但罗裳毕竟是罗氏人,我作为嫡母训话一个晚辈,合情合理。若是动手,只不过是罗裳为了护一丫头,才会被误伤,并非我本意。”
赵氏还真是恬不知耻。
罗裳心里气愤,贺西楼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随即又道:“那些动手打人的家丁,可是受大夫人令?”
赵氏犹豫片刻,倒也承认:“是。”
贺西楼不怒反问:“若今日这些个家丁打的是本将军,该当何罪?”
赵氏吓得身子一抖,“少将军言重了。”
“说!”
罗裳不解,为何贺西楼会这般。
赵氏不敢看贺西楼,声音也越发微弱,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自然是重罪,理应杖责。”
贺西楼揽着罗裳,一双大手扣着她的腰肢往自己怀里又紧了几分,他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我与罗裳婚事乃是陛下所赐,既然罗裳嫁我便是我贺家人,再也不是云州罗家女,和本将军实为一体。欺负她就如同欺负我贺西楼,打她就如同打我贺西楼,所以按照你方才的回答,本将军念及你长者身份,给你留几分薄面。你自去前厅下跪思过一夜,本将军就当这件事了了。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只能任由着西楼肆意胡作非为了,我这人糙野自小跟随父亲上战场,做起事情来不计较后果,也不会顾及任何人,若是伤了你,你可要有个准备。”
这番话充斥着威胁的意味,是贺西楼惯用的手段,威逼利诱只需要一个对他有利的结果方可。
赵氏不敢置信地看着贺西楼,但又不敢出言回复。她心里清楚,贺西楼此番是为罗裳撑腰来着,贺家势力如日中天备受皇帝喜爱。赵氏不过一九品县令之妻,得罪不起一个如此有权势的姑爷。
赵氏气得脸都黑了,只好应承下来:“老妇自请去前厅面壁,还请少将军宽恕。”
很快,赵氏转身离开,罗昭紧跟其后。
刚踏出去几步,便又听到贺西楼扬言:“以后,若是再有人动我贺西楼的人,便是跟我贺家过不去,跟我贺西楼过不去。”
说得好。
罗裳见他这般豪爽,颇有种想要伸手拍他肩膀夸赞他两句的冲动。
明明说了绝情话不护她来着,可到了如今,还不是为了她放狠话威慑赵氏。
她心里感叹,多亏了罗裳这副漂亮坯子,才能将贺西楼迷惑成这副模样。
赵氏脚步一顿,似乎是被吓得,过了会才匆忙离开。
等到赵氏离开。
罗裳这才想着从贺西楼的怀里挣扎,“将军可以松手了,你这般紧,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他的力道过于蛮狠,从前她不觉得,或许是二人年纪相仿都是边疆疆场上锻炼出来的男儿。可现如今罗裳这身子过于孱弱,被宽大的身量揽入怀里,莫名的压抑感也随之而来。她并非小女儿家,不会觉得难为情,只会觉得这个怀抱过于窒息了。
贺西楼后知后觉自己的举止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这才慢慢松开罗裳。
罗裳擡眸之际,二人视线再度碰撞在一起,那一刻。
贺西楼又用那种让她觉得奇怪又别扭的神情望着她,漆黑眸子里素来叫人看不到他的真实想法,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情绪波动,可现在…他的目光过于认真,有种久远的熟悉之感。
罗裳有些心虚,只以为贺西楼查出什么破绽,于是出声问道:“将军?”
贺西楼收敛了眼底暴露出来的情绪,觉得烦躁,便伸手来捉住那纤纤玉手,“方才不是说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他的掌心有些烫,当二人指尖相互触及时,那一刻罗裳像是下意识地反应顿时抽回手。
看向贺西楼时,眼里微不可微多了些戒备。
她还是在防备着贺西楼。
罗裳摇头,“无碍。只是胳膊上挨了一棍子。”语调舒缓,就好像这些小伤不足为惧。
只是,这身体受不住而已,但好在她意志力坚定,皮实。
贺西楼微微蹙眉,还未见过如此淡定的小女娘……
到底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大小姐,胳膊上挨了一棍子,还能这般淡定自若……
贺西楼盯着罗裳,心里着实好奇:“哪只胳膊?”
“这只。”罗裳揉了揉手,竟毫不避讳地当着贺西楼的面儿撸袖子,露出如脂玉的藕臂,那一刻向来浪荡的贺西楼下意识地避开视线,但仔细想想,如今二人已然是夫妻又避讳个什么劲儿?于是他落目,看着罗裳的手臂,纤瘦,上面有一道三寸长的淤青上头正泛着肿,她素来白净,那道瘀伤被衬托得尤为明显。
贺西楼轻咳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吩咐道:“记得抹药。”
罗裳不以为然,摆手道:“无碍,只是小伤而已。”
可说完这句话,罗裳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如今是罗裳不再是当年的乔兰舟,如此不拘小节在贺西楼面前暴露性情。照贺西楼的敏锐,时日已久,保不齐…会心生疑惑。
于是,她小声呼痛,举着手臂递给贺西楼,装作一副柔顺乖巧令人怜惜的模样,软语着:“多谢将军关切,我会让云瓷给我抹药的。”
贺西楼眉头微微一展,眼底竟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来,“嗯。”
怪哉。
这个字,从贺西楼的嘴里吐出,怎么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犹记得,当年在北疆平复,贺西楼说话的语调重合在了一起。
慵懒而又随和。
全然不像是前几日还说不会护她时,那般的绝情。
果然,色易令人至昏。
这时,贺西楼走上来,手指点了点罗裳的额角,“本将军曾听闻,你一年前落过水。”
压抑,好压抑,贺西楼的触碰,虽如蜻蜓点水,可罗裳却有种莫名的紧张。
尤其是,贺西楼这漫不经心的一句问候当年的事。
罗裳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舔了舔唇瓣,回答:“确有此事,当年若不是罗家的一名家丁路过将我捞起,恐怕罗裳早就丧命了。”
贺西楼话语里带着谨慎的试探,“哦…那可有失忆之症?”
他问这个作何?
罗裳当年落水,乔兰舟借她身体重活过来,虽从男儿身变为女子,但好在能重新活一条命,早已满足。只是,突然借了罗裳身体,一切都不能有所破绽,她需得隐藏得好好的,以待他日卧薪尝胆。所以,刚刚适应罗裳身子的乔兰舟,选择了伪装失忆,只有这般忘记一切,罗家才不会有人瞧出端倪。
罗裳一脸狐疑,“将军为何对这个感兴趣?当年,我失足落水,幸得家丁搭救,后来…就失忆了,大夫说是落水后受了刺激的缘故,所以十五岁之前的记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贺西楼微微抱手,烈阳折射过来落在他的半张脸上,那双似鹰隼的眸子扫了扫罗裳,好半晌才答复:“只是好奇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身侧的护卫贺秋紧跟其后。
看到了贺秋,罗裳这才想起来从前待在贺西楼身侧的谢侍卫,从前这谢侍卫可独受贺西楼看重,可现如今却未见谢侍卫。莫不是,升官儿了?
云州到洛州路途遥远,若是晌午赶车,恐怕要到翌日才能到洛州。
所以,贺西楼在罗老爷的挽留下,在罗家暂住一夜。
罗裳住在暗香阁,暗香阁对面便是不染阁,两小夫妻不能同住,所以只能分居。
入夜。
罗裳幼时的乳母永娘听闻消息,忙从冀州老家赶往罗家想要一叙。
永娘一向护罗裳,又是段氏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段夫人去世后便由永娘一直照看罗裳,暗香阁大大小小事务皆由她打理,因为永娘一生侍主,颇受段老爷看重,连带着罗老爷。永娘在罗府也算半个主子。
罗裳刚用了晚膳,罗老爷便将罗裳叫去了书房,因为白日里赵氏的事情竟会同罗裳道歉。罗裳未想到罗老爷竟然这般爱惜赵氏。
“裳儿,不论如何,赵氏也是你名义上的继母,是长辈,既然她并未伤到你,我看这事儿就了却了。再而,云瓷自小就是丫鬟籍出生,你若真喜欢,我以后自会跟你母亲说清楚,不会再针对云瓷,你同少将军说说,莫要同你母亲过意不去,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不是。”
罗裳微微蹙眉,“父亲,我胳膊上现在还有一块淤青,便是出自赵氏,虽是小伤,但她毕竟伤到了我。贺西楼护我,所以才会责难赵氏,只是罚她在前厅面壁一夜而已,父亲这就心疼了?”
罗老爷见她这般色厉内荏,一时有些震惊:“你…”
罗裳利落站起身来,瘦小的身子,眼底却隐约带着一抹坚定,“父亲,你总是心疼赵氏,可有真正关心过罗裳?罗裳也是你的亲生骨肉,面对一个挤掉母亲以妾上位的奴婢,您就这般忍气吞声,还劝我了却此事,您还是我父亲吗?反正,这件事我会由着贺西楼,他愿意帮我撑腰,我何乐而不为。”
罗老爷面色骤冷下来,忽而举手而起,像是要掌锢罗裳。
罗裳眼皮一掀,未露出退却之色,反倒愈挫愈勇,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开口:“父亲这是要打女儿不成?要打贺家少将军不成?我现在独受贺西楼宠爱,关怀备至,而今是赵氏算计我被他责备惩戒,难不成父亲也要重蹈赵氏覆辙?”
这话带着刻意的警告。
罗老爷气得不行,脸都黑了,却还是不敢落掌下来。
贺家家大业大权势滔天,罗家不过九品小官,现如今他这个嫡女嫁给了贺西楼,到底是不像从前了,说话都颇有底气。这一巴掌下去,按照贺西楼的阎罗手段,罗家也会掀起不小的风波。思及此,他终于放下手。
“裳儿,如今有了贺西楼做后盾,到底是不像从前那般了。”
罗裳听着这句话,觉得刺耳得很。
竟未想到,这世间会有这样一个面冷心冷的亲生父亲。
她出言讥诮:“那是当然,裳儿活了十六年,自从母亲去世那日,赵氏上位,先是蓄意将我赶去暗香阁,做最低贱的活儿,吃穿用度全然不是罗家嫡女的用度,总的来说受尽白眼。我本以为从此后,在无人关心我爱护我,纵使我的父亲还在我身侧,却半分不会维护于我,可叫我寒心。而今日,贺西楼挺身而出护我,竟叫我唯一一次有了人在乎的感受。你懂吗,父亲?”
这话,听在罗老爷耳朵里尤为刺耳,一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字字句句都是在责怪,他这个父亲不称职。
罗明赞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不好:“你若像月儿和昭儿那般听话,赵氏也不会处处鞭策你。”
罗裳气得胸口都窝火,咬紧牙关,说道:“是吗?罗昭这些年风流成性,肆意招惹世家妓馆女子,这就是听话,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罗昭的风流成性简直是和罗明赞如出一辙,素日就爱招惹云州中女子,属实一纨绔混账子弟。若非是有赵氏兜底,罗昭早该下牢狱了。
罗明赞微微眯眼,不做回答。
因为他心里明白,也知道罗昭这些年的所作为,若非是亲儿他断不会这般肆意骄纵。
罗裳轻哼:“怎么?父亲为何不回答,是心虚了不成。”
“咔嚓”一声。
罗明赞拌不过罗裳,便挥袖摔了茶杯,冬日里四周冷意盎然,滚烫的茶水掺杂着碎瓷片落在青石地板上,几许缭绕热雾徐徐而升。
“心虚?老夫有何心虚?昭儿不过是年少糊涂,才会被外头那些女子迷魂头。还有,你这个性子,真是像极了你母亲段氏,断会咄咄逼人惹人心里厌恶,和我到底是不像。”
罗明赞眼里话里,都透露着对罗裳生母的厌恶和避讳。
可到底是何缘由,会让原先恩爱如初的原配夫妻,走到如今这般恶言指责的地步……
罗裳心里惊诧,那双月牙眼梢竟然趁着她未察觉之时,滑落一颗眼泪。
那一刻,住在罗裳身体里的乔兰舟愣住了。
心口传来的刺痛,这并非是她乔兰舟的情绪波动,似乎…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流下的眼泪。
难不成,真正的罗裳的意识,还未完全消失?
乔兰舟伸手抹去泪,是热的,浸润在脂玉的肤质上。
“父亲,您为何不喜裳儿?”这句话,她未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
这一刻,罗明赞微微转眸回望罗裳,怔愣一下,才道:“西施,你过于像段氏了。”
他不喜段氏,可偏偏这个嫡女最像段氏。
西施,是当年罗裳降世,罗明赞满心欢喜为这第一个孩子取得小字。段氏乃是清河第一美女,自然罗明赞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继承段氏的芳容,所以便呼西施。自然,罗明赞寄希望女儿只继承其生母的容貌,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年轻时候的段氏高傲做事雷厉风行,自然处处压制罗明赞一头,以至于罗明赞总是被朝中那些官员笑称打趣是段氏胭脂虎啸,罗明赞惧内软弱。男人不中用,还日渐受官僚打压,久而久之便想要将一直操持生意的段氏管束在身侧,好施以压制便可得虚伪的成就感。可段氏向来烈性颇有性格,自是不受罗明赞影响继续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如鱼得水。段氏声名大噪,罗明赞一小小九品小官,终日饱受非议,所以日日借酒消愁,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色不小心宠幸了段氏带过来的侍奉丫鬟,也就是现如今的赵氏。此时,很快被段氏知晓,竟也未闹过,只是从此之后,段氏再也不许罗明赞留宿,二人渐生嫌隙。直到,段氏生产后第五日,血崩而亡,罗家不过披挂白绫短短几日,便着急忙慌迎娶赵氏进门。出生不过几日的罗裳便被丢在房内,时值冬日,大雪隆冬,刚出生的幼子体质孱弱入了风寒,以至于后来的罗裳便时常害病。
所以,罗裳从未见过生母段氏,只不过后来通过乳母永娘之口,才得知母亲。
其实,罗裳出生的那几日,罗明赞还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