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熙熙山雨晴 > 第十章亮相
  熙和的一番奇论并改善经营的计议当日就从佟掌柜这传到了董执恭和二太太耳中。董执恭有些不以为然,“开医馆又不是做寻常生意,哪能大肆招揽,只要咱们勤业谨业,做好救死扶伤的本分,纵是进项少些也不是什不得了的事,慢慢经营便罢了。”二太太却道:“我瞧着按熙和的法子试试挺好,至善堂分号开了这些日子,不是勉强经营,而是咱们一直在往贴银子。开医馆是正经营生,又不是什见不得人的事,医圣说救人要于病于奎之先,如能依这个法子叫更多病而未重之人按医理调理起来,正是大的缘法,就似你说的,只要咱们对得起本行就行了。”
  
  十日后,重新修葺过的至善堂又开业了。街上仍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行人发觉,这间医馆的门口竟挂起了酒楼惯用的望子和栀子灯。望子上书“养生”“益寿”“旺家”“驻颜”等语,栀子灯上提着对联“至知医道扁鹊门下养生于未然甚于求诊;善传药方时珍后学尝草以革新必以增寿”,又有门童吆喝“至善堂重新开业女眷看诊不收诊金,头疼脑热、寻常时疾皆可询问”。不少来逛街的年长女眷被门童招呼著走进了正厅,厅堂之中竟是别有洞天。西头如一般的医馆,除有柜台、药柜药屉等陈设外,还设一问诊台,两个并排的席案后坐着一个老郎中,并一个倭堕髻的女子——竟是个女郎中;东头一大片却是一大片靠墙的中空格橱,百宝格般大大小小的格中置著丸药瓶子、药膏盒子,底下又贴一条幅,以大字写着丸药的名字和疗效,如紫竹草膏的条幅上还写着专治湿疹藓疾,清解丸的条幅上则写着清热解表,羊脂膏的条幅上书治外皮龟裂生疮,又有一机灵伙计站在阁边,随问随答。
  
  来此间查看的女眷本大都只为瞧瞧这新奇医馆的新鲜热闹,未曾想这如水粉铺子一般的陈设和令人一目了然的条幅,却让人不由得想起家中常患头痛症的官人、惯于挑嘴饮食常令人操心的幼童、气候交替时总爱咳喘的老人,自然还有冬日皮肉干裂的女儿和自个儿,这些本是些小事,但也需得人操心,如今看到医馆专门有些好药,还有伙计将药效药理讲得分明,便纷纷解囊,西头看诊处,因询的、讲的也都是这些常见的小疾小痛,也聚集了一批人气在旁聆听抓药。算下账来,医馆一个上午的流水竟超过了先前半个月的数!
  
  另一边厢,熙和却还未来得及收到消息。今日正是奉家太夫人的生辰,她一早就被裹上了那身特意定的衣裳头面,塞进马车往奉府而去。马车刚驶入景佳门烟袋胡同,外界的喧闹声儿就突然静下来,熙和掀起帘子冲车窗外偷瞧过去,只见暗灰的院墙之中青翠欲滴的树冠向外突出,只有鸟鸣阵阵不见一丝烟火气息,显见这整条街就只几户人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就是侯爵人家能有这样的气象。马车到了巷子深处的正门口,早有仆妇小厮接应引导,井井有条地把客人送进宅门去,熙和亦步亦趋跟着大太太和舒振振,先是亲自递上贺礼,又绕过几近院子才到了款待女眷的一处水榭。
  
  惠风和畅之中,这处流觞曲水的景致分外风雅,水旁植的柳树和桃花红绿相映,树下三三两两站着许多来贺寿的女眷,更是显出这处的意趣,临水一侧的一处空地则摆好了十几个席面,团团的摆了些瓜果茶水任人取用。
  
  振振小声指点熙和道:“妹妹,你瞧奉老太太的生辰宴安排得多好?正是春景好的时候,在日头底下气候最是宜人,反而屋子总有点凉,这就显出了对老夫人的体贴;隔着这处水景,正好把女眷与对面男人们的席面隔开,又便宜又不刻意,这就显出了大方;再加上水榭之上摆了戏台,两面伴着水声听戏,又有趣儿又风雅,这席面安排得真是处处巧思。”
  
  熙和笑道:“主人安排得巧,要我说凭你一开口就能说出这些好处来,让嫂子来安排也绝不比他差。我就一点没看出这些门道。你看,那边有人在钓鱼呢,咱们也去玩吧。”
  
  振振点了点熙和的脑门,也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不怕生,这些人你都不认识得,就想去玩了,先去见过了老夫人再说。”
  
  大太太也瞪了熙和一眼以示不满,两人带了熙和随侍女绕到岸上的偏厅,厅正中央坐着一个银发老太太。大太太笑着迎上去:“拜见老夫人,晚辈们给您拜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奉老太太拉过熙和的手:“这是二丫头吧,真是好模样!”又拉着问多大了,读什书,爱些什消遣等等,半日不放走,最后还问大太太要了人,说是家中没有女孩儿坐久了无聊,一发要留在身边陪着见见客。
  
  大夫人不好拒绝,只得道:“老寿星偏疼你,那便去吧。在这儿好好服侍著,可别惹祸。”奉老太太笑道:“她一个小孩子能惹什祸,你放心,在我身边待着,出不了什乱子,这孩子初来乍到,须得认识几个一般大的女孩儿。”
  
  由是半个来时辰功夫,熙和即跟着奉家太夫人见过了几个同龄的女儿,有孙阁老家的孙女儿孙安琪,杨为的小女儿杨子珍,还有吏部尚书陆长鸿家的小孙女儿陆萤。奉家两个男孩儿达诚、达孝亦不时过来侍奉左右,熙和与达诚在西域见过,此刻见了两人都觉对方长大了些,许是因穿着常服又是长辈的生辰,达诚较西域时那冷冰冰的模样更温和了许多,见到熙和甚至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遇着刘太妃、亦是当今太子妃亲族刘家女眷来拜见时,他家的小妹妹刘瑶因与奉家联络有亲,与太夫人甚是熟络,刘瑶与熙和互叙了姓名齿序,便央著太夫人放人:“老太太,您怎见熙和好就偏心她,还把人关在这屋子不放走,外头可好玩儿呢,又有戏看,又有糖果子吃,我可要把熙和妹妹带出去玩儿了,不让她一直跟着您。”
  
  太夫人被逗得大笑:“你这小丫头,胡说什呢,你们去吧,仔细别掉到水头。”
  
  熙和在偏厅早觉不自在,这会儿到了外间,对刘瑶深有好感:“还是外头好,呼吸都送快些。”刘瑶笑道:“可不是吗,关在屋子有什意趣,难得人齐自然要跟女孩子们玩,走,咱们找她们去。”两人便去水榭旁寻其他几个女孩儿。
  
  原来几人凑在假山石后头谈天,她们俩来时,正听得杨子珍道:“安琪姐姐要嫁到陆家,那就成了萤妹妹的嫂子咯。”
  
  刘瑶边走边道:“萤姐姐快见过嫂子,这样好的嫂子可得好好疼她,有什好吃的好玩的,要多偏着她些。”
  
  女孩儿们听了这话都哄笑起来,转头去看孙安琪,她含笑嗔道:“瑶儿这话说得不对,我就是不嫁人,难道就不是她姐姐,就不疼她了吗?不拘她一个,我难道又不疼你吗?哎,枉我白白疼你们几个一场。”
  
  几人又笑作一团。杨子珍又向刘瑶道:“你家是不是打算跟奉家说亲,我听人家说起,你们本就是远房亲戚呢,你跟奉家兄弟年齿又近。”
  
  刘瑶脸微微一红,却不做声。陆萤严肃道:“咱们还是规矩些吧,这些婚配嫁娶之事本不该氏咱们身份议论的!开会玩笑也就罢了,女儿家还是自重些。”
  
  杨子珍被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也不做声。刘瑶忙道:“是呀,莫说这些了。董家妹妹咱们都是第一次见,一起玩会儿吧。我看那边有双陆,又有风筝,一定还有奉家每年春天酿的桃花酿,咱们看看去。”说着,便拉上熙和往山石外绕过去。
  
  又经过偏厅时,一众女儿却撞见了一个男子正从厅出来。因只有特别亲厚人家的嫡亲小辈才会到这来拜见,几人就未赶着回避,细看了几眼。
  
  熙和心中一震——此人竟是霍敏。他穿着一件鸦青的直裰,几年未见越发显得挺拔峻逸。霍敏亦抬眼望了过来,似乎是远远朝着她们点了点头。
  
  杨子珍喜道:“呀,是霍敏哥哥,咱们去找他说说话吧。”熙和也巴不得一声儿,惦记着跟霍敏说上两句话,问问他别来可好。
  
  不想陆萤却道:“男女有别呢,这怎行?咱们还是等着他走了再走。”
  
  杨子珍被堵了两次,任是再好的修养也是把不快写在了脸上:“萤姐姐也太大惊小怪了些!咱们小时候不是也在一起玩吗?别说谈两句天,还一起摸过骨牌、玩过九连环、踢过蹴鞠呢!”
  
  陆萤沉声道:“那是小时候,现在都大了,又是这样长辈都在的场合,哪能这般没有分寸呢?咱们这样上去说话,就是霍大哥也会难做。”
  
  熙和见陆萤甚是坚决,刘瑶、孙安琪面上也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又想起前两年自己还在霍敏身边扮成个男孩儿,不由得大窘,心道“不知霍大哥会不会也觉得我不守规矩”。
  
  一顿饭倒因这个念头吃得有些心神不宁,偏下午大太太也不急着走,来回应酬了许久,到得家中已是申时末。好在海蓝把至善堂经营方略成了的消息带了来,熙和一下子倒也转了心神,一心一意又琢磨起秋凉以后实用的方子来。
  
  在奉家费了半日思量,大太太也懒得再管熙和,只跟振振犯起嘀咕:“按理说咱们这样文臣跟武将走得近了,总有些犯忌讳。今日是奉家难得的日子,把京有些脸面的人家都请了去,都去了反而看着也没什。我本也是想着,难得有这个人齐的场合,让熙和一次多见些人,也不显得我们家有所亲疏。谁承想那奉老太太倒把她拉在身边半日,人家看了还不知怎想呢。你说奉家这是什意思,难道是有意求熙和不成?”
  
  振振拿着玉锤轻轻给大太太捶著肩膀:“我也觉著没准有这个意思,他们家两个儿子,听说有一个是从小就跟刘家的小女儿许了婚,另一个没有着落,那想看看熙和也是在理的。毕竟越是咱们这样人家,孩子的婚事越是难办的,熙和又不在京长大,有个这样时候,能由家坐阵的老人掌掌眼也是好的。”
  
  大太太冷笑一声:“又轮得着他们来挑!咱们家虽不比他家有累世的爵位,但也不需要去攀这个高枝。”
  
  振振道:“这是自然。不过真论起来,他家达孝跟刘家姑娘的年岁更相配些,再说刘家不仅有个太妃在上面坐着,还又出了个太子妃,未见得想在婚事上再唱高调。他们这样的侯爵人家小辈婚事总是定得早,达诚这些年跟着奉侯爷在西北监军,倒是耽搁了,有些心急也是难免的。”
  
  说到西北边事,一下触动了大太太又一桩心事,她沉吟道:“如是达诚倒也罢了,毕竟将来是有爵位在身,铁打的好前程。再仔细一想,奉家这样热心地找咱们家,这头也有些玄妙——他们家累世的大族,不可能不去思量姻亲头的关隘,这个时候嫡长子是不大可能再跟刘家去联姻。”
  
  振振点头道:“姨母说得是。君之嗣嫡,不可以帅师。刘家本也是带兵的,若是聪明些,便很该知道不能再打主意要奉家的小侯爷了。”
  
  大太太站起身来:“今日这事大有门道,还需等老爷回来跟他分说分说,既然缘分到了,快些定夺也是一桩大好事情。”
  
  董执礼忙到亥时三刻方从前头书房回后院,近些日子太子领旨督办江南桑田租一事,以他职守自是有许多避不开的事务,所涉几省主官的奏折、条陈堆积如山,令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听大太太说了白天的事情,董执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既知道勋戚不好沾边,那还想什?赶快物色别的人家才是要紧,就不要想着奉家那富贵了。听说和丫头这些日子还老往外跑,你也多管管。”
  
  大太太不满道:“怕什,皇上用着奉家,说明他家稳着呢。再说了,他家看这势头是要在西北生根了,熙和这性子,京未必就合适,她要是能到外头去,要骑马要出门,要干点什还不都是她说了算,天高任鸟飞。”
  
  董执礼道:“你别瞎做主,且再看看吧。我还是不放心把她嫁到有爵人家,别忘了奉家可不是那一位的孤臣,他跟着霍家多少年,霍家什身份?人家可也有一个皇子,就算不想惹风波,风波也少不了的。我这些日子面上给太子办事,偏偏去跟奉家说亲,虽不怕别人议论,但看上去也太像戏台上的嫦娥——未免长袖善舞了些。”
  
  大太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话噎了一噎,心知这话其实是松了些口的意思,倒也不好说什了。
  
  不想过了几日,竟是陆长鸿的儿媳陈氏递了帖子上门。陈氏跟大太太话了半天家长,寻了个由头就把奉家的话递了过来,“奉家老太太那日见了你家二姑娘,很是喜欢!他家长子已十七岁了,还没定人家。”
  
  话都到了这份上,算是中间人挑明了。大太太未及思量:“哎,这是怎话说的,小侯爷那样好的人品,我只怕二丫头配不上呢。您也知道,这孩子我们自小留在老家长大的,虽说我们自家看着也是觉得乖巧可人疼,但心思到底简单了些。”
  
  这话说得又像自谦又像婉拒,陈氏跟大太太交道也少,一时有些拿不准,只得诚恳道:“妹妹谦虚,我们虽不是看着二姑娘长大的,但这次见了都觉得她好。您放心,这件事只要是您和董大人同意,必定有个体面得不得了的大媒,断不会埋没了二姑娘。”
  
  见大太太期期艾艾了半天,陈氏也颇识趣,她握住大太太的手道:“妹妹,我也明白这事儿你必得跟董大人商议,如有信,你使人到我那儿递个话,我自知怎处置。”
  
  晚上,董执礼不由得埋怨大太太:“还是你那日做事不够周密,让熙和陪着奉家老太太实是不矜持了。现如今竟只能快些给个答复。”
  
  大太太也赌气道:“我竟不懂了,如是奉家老二也就罢了,他家说明了老大来求熙和,这样明摆着的侯爵太太给她当,你怎的这样别扭起来?我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不坏。”
  
  执礼道:“事已如此,早些置办起来也是道理。奉家的心思,与咱们倒是一致,这种时候越发别在儿女婚事上显出什来,只求个稳字,若是能远远去了西北,倒也罢了。”
  
  事情却一件一件的来。第三日一早,从宫中传来了的旨意,刘太妃令宸妃娘娘率宫中嫔妃及京中重臣的家眷在春耕节往招福寺祭社稷神。给董家的懿旨特地说明,令大太太、董舒氏振振并董熙和伴驾。
  
  节庆当日寅时初,三人便早早妆扮起来,熙和囫囵吞了三个水煮鸡子,水都不令喝一口就乘车一路到宫门外暂候。未至卯时朱雀门外的甬道上密密麻麻立满了人。按品大妆的官家女眷挂着沉重的霞帔和冠冕,各个苦不堪言。熙和第一次见识这样场面,倒是新鲜,又在人群中见到了陆萤、孙安琪和杨子珍,远远地与她们点头打招呼,饶是有新奇之感支撑著,如此站了一个来时辰也是不耐起来。
  
  到得辰时,宫中一辆青幔牛车在众女侍和宦官簇拥下从甬道一头出现了——女眷们纷纷敛了声息,恭肃站好,熙和便知那是宸妃的车驾了。浩浩荡荡的陪侍队伍次第启程,沿途街巷尽皆戒严,缓缓行进的队列人虽众多却听不到声响,只有车辙压过青石板轻微的咯吱声。直至未时初刻方到城西郊的招福寺。寺庙正门向外半,已布好碧云纱织成的帐幔,众女眷便纷纷穿过帐幔向寺中而去。
  
  按钦天监卜算的吉时,众人未时三刻便在主殿外的院中依著分明的秩序站好。因大半天未进水米,熙和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再四面看去,见各家女眷亦都苍白著脸色摇摇欲坠,不远处的杨子珍更是已扶著腰揉起来。熙和不由得想到“伴驾说是恩典,可实在是件苦差事!”又暗暗思忖,“就算是再怎诚挚,我看凭这祭祀也不见得就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还不如婶婶在江南和农人所编的观天务农之法有用”,思及于此,实在是恨不能远远躲开,远离这天恩浩荡的地界。
  
  申时二刻,在僧侣的唱诵和庄严的钟鼓声中,主殿的仪式终于展开,熙和依旁人一般垂手侍立,她抬眼望去,远远望见一个头戴华冠,身穿绛红霞帔的庄严身影在主殿中举香祭拜——那便是宸妃了,她盈盈下拜的一刻,两侧宦官齐声唱道:“跪——”,众女眷便都应声在院中跪拜下来。宸妃行礼后,又虔诚亲奉祭品向前,一一布于主殿祭台之上。
  
  一时寺内钟声大起,女侍揭开祭词,念道:“帝先农功,曰惟孟春。载耒与耜,昕及南亩。穜稑薿薿,以布以种。帝躬三推,土膏雷动。百工比栉,其耕泽泽。岁约有年,裕帝之德。我艺我黍,我敛我稷。为醴为酪,斟酌吉礼。吉礼既至,神祇来游。燕及祖考,万邦作休。降福孔穰,𫗣芬其羞。于以正辞,亦又何求。”
  
  仪式之后,早有导引将众女眷领至各处禅房用斋饭。董家三人跟着小沙弥本与其他同品诰命一同向东头偏院方向去,却在偏院前头的一方跨院根下转了方向,直转到了后头侧殿的一间斗室中,大太太正自诧异,却见一位宫中女侍竟等候在斗室之内,那女侍是宸妃面前用久的人,每每入宫时亦常见过。
  
  不待大太太开口,她便笑着迎上来道:“董夫人有礼,宸妃娘娘听闻董二小姐娴淑贞静,也是小辈中未见过的女儿,想趁今日机缘一同叙叙话。”
  
  大太太见桌上早布好了斋饭,却只有两副碗筷,便已知机——这是宸妃只传熙和一人去私下叙话,因不想为人所知,特地不着痕迹地将她们几人移到另一处用饭。她与舒振振交换一个眼神,都去看熙和,她亦是一脸茫然,显然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贵人请约是如何而来。天家示恩,自无推脱之理,大太太只得谢恩,跟女侍应酬过,又叮嘱熙和道:“在娘娘面前可得好好说话。”
  
  熙和跟着女侍而去,此时女眷们都已入了禅房,僧侣亦回避至远远一处偏殿。整个招福寺沉浸在静谧之中,参天的古树静默无语,叶片染上的微微西斜的日光仿佛有形的梵呗渐渐降落。这静静走向未知的感触,让熙和想起上一回类似的情形,还是在数年前西域行营之中。女侍亲切地道:“董二小姐不必紧张,宸妃娘娘只是招您谈天,您如实应答便是。”熙和感激一笑,点头应允。
  
  不一时二人便到了为宸妃辟出的厢房,此处前后院落都已清空,只有些女侍和宦官值守,比之外头又更安静了几分。进得屋中,熙和终于见到了这位主持今日祭祀仪式的大人物。
  
  宸妃仍著祭祀时的绛红礼服,面上华美的妆容将她明艳动人的五官描绘得更加端丽,这股明丽却因眉眼间一种可喜恬淡的神色被冲得淡了许多,一丝一毫也不灼人,熙和一下便想起“唯有牡丹真国色”的描述来,一时竟看得呆了,浑然忘记行礼。
  
  宸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看来真是个小傻子。”这话让熙和更是摸不着头绪。“你过来,”宸妃笑着招招手,把熙和引到身边,“你爹娘未跟你说过我是谁吗?”
  
  熙和摇摇头,宸妃并不继续深入这话题,却道:“你知道奉家要跟你家提亲的事?”熙和正自莫名其妙,不待她答话,宸妃细细看着她的脸又道:“奉家的达诚,当年你在西域见过的,他既是侯爵家的长子,这些年来也攒了些军功在身,自家人品也是这一批孩子的翘楚了,按理说实是个良配。你自己以为如何?”
  
  陆夫人上门的事情,熙和并不知晓,她却也立刻联想到了那日奉太夫人的举动,是以亦不觉如何惊讶,思及大太太提点的“好好回话”四字,想了一会便从容以本心道:“我并不以为如何。”
  
  “哦?”宸妃颇有意趣地看着熙和,“嫁与好儿郎,不就是我们女子最大的盼望吗?何况你还有机缘相过一相奉家的孩子,这可是许多女孩儿从未得过的运气。”
  
  熙和摇头道:“别人或许是作如此想,我也不知。但我并非是这样以为。嫁人的事终究要听父母的主意,能有多大意思。”
  
  宸妃眉毛一挑:“这说,若是能听自己个儿的,就有意思了?”
  
  这话却恰恰敲中了熙和惯来的心思,她心中一动在这和其的贵人面前倒也忘了怵:“那自然是比全听别人的更好些,您不觉得世事都是这样的?好比说原先我在苏州的时候,若是哪天想吃西湖醋鱼了,就去馆子,若是哪天想寻些自用的药材了,就去采买,哪些是要的,哪些是不要的,都十分清楚,这便是自己做主了。”
  
  宸妃渐渐敛了笑,露出一个轻愁的神态:“哎,真是孩子话。这天下哪有女子自由自在的所在,当女孩儿时自能乐得一时是一时,也不过赖著家人得荫蔽罢了,及出阁了,便如你说的,能有多大意思。”
  
  半晌,她又换出了那带些调侃的笑容:“可是,如今我却有个能在这上面让你做一点主的机会,就看你想与不想。”
  
  回城路上因在外头,大太太想问也不能,熙和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去与大太太、振振对望,一颗心却撞得跟擂鼓一般,车驾外头的天光一分淡似一分,她不由得想到这一日的光景就要如此过去了,而她自己却在这一日中生生改了自己的命,朝着未知好赖的一条路上行去。
  
  到了家中到底没能省得了一场盘问,熙和只一口咬定,宸妃是令她陪着用了饭,又问了几句家可好,到底一个字也没有透出去。她心道,“反正事情如果顺,过几天你们也都知道了”,心中一定,答话就更一丝不露,叫大太太将信将疑地放过了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