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玉笙的生辰宴过后,她被皇上看重,且被封为平乐县主的事,便在京官夫人之中传开了。
  平乐县主的师兄是摄政王,未婚夫婿是林家少爷林渊,陛下还亲切的唤她“莫姐姐”,她身份越发水涨船高,高到让人不敢忽视。
  不是没有夫人小姐来给她下帖子,邀她到府中游玩,而是莫玉笙如今已随林夫人去了源寰寺拜佛上香。
  源寰寺依山而建,寺庙风景优美,且有一处天然的瀑布,从山势高的地方流淌而下。寺中清静且素斋一绝,很多夫人小姐都会来此上香拜佛。
  一到庙门,莫玉笙便同林夫人下了马车。
  莫玉笙抬头,打量着山门之内,赤红色的墙壁。
  林夫人拉着她的手,往寺里慢慢走。
  “这天气炎热,源寰寺却是一个好去处。里面有一条瀑布飞溅而下,坐在观瀑亭里一边观瀑,一边吃着寺中有名的清凉素斋,便让人顿觉酷暑消失。”
  莫玉笙慢慢扇着纨扇,被她描述得有些心动:“这可真是个静心乘凉的好去处,听了伯母的话,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了。”
  走过山门,便已经十分幽静,寺庙中前方的大鼎之中正燃着香,也有香客前来祭拜的。
  林夫人朝莫玉笙笑了笑,眼神里有些洒脱:“我来此处除了上香散心外,更是因为寺中的素斋十分有名。等笙笙嫁到我家来,若是你无聊了,我们两人便约着来散心,倒也有趣。”
  莫玉笙微微低头,好似害羞一般,抿唇笑了笑。
  林夫人不似别的夫人一般过度将规矩,她开明又温柔,莫玉笙接触她的时间不长,却已经觉得她人很好了。
  林夫人带她往大雄宝殿走去,佛寺里种植的翠竹摇曳,松柏苍翠,到处都幽静无比。
  莫玉笙跟着林夫人身后走进大雄宝殿,她接过三柱清香,上完香后,又朝着眉眼低垂,神态安详的佛祖拜了拜。
  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也没什么愿望向佛祖索求保佑,只是按照惯例磕了磕头,便起身了。
  林夫人等她拜完,便在一旁小沙弥的带领下,前往观瀑亭。观瀑亭在半山腰上,需要人爬阶梯走上去。
  林夫人和莫玉笙两人拉着手,往上爬。天气有些炎热,爬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疲累。
  莫玉笙去山里采药采惯了,这点子活动量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所以到了观瀑亭时,她清清爽爽,半滴汗也没有流。
  瀑布飞溅,水流落下时,亭子里带来一片清凉舒爽。林夫人坐到凳子上后,又拉了莫玉笙到自己身边坐下。
  她这才放下扇子,舒适的叹了口气:“笙笙身体真好,不像我这样的老骨头,爬一会儿就累得不行了。”
  莫玉笙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替林夫人倒了杯凉茶:“伯母说笑了,您看着十分年轻,还说自己是什么老骨头,这可真是太自谦了。您看上去,同双十年华的姑娘也无甚区别。”
  她并非违心的恭维,而是实话实说。林伯母眼角处虽有些岁月痕迹,但面容却十分温柔宽和,不显年纪。
  因此,莫玉笙夸赞她时,神态十分真诚恳切。
  林夫人一下子心里就甜了起来,她将桌上酸甜可口的果脯拿了一块,喂到莫玉笙嘴里,忍不住感叹。
  “果然还是要有个女孩儿陪着才行,我家渊儿做事学了他父亲。他看着温柔,却半点不会说这些让开怀的话,往后笙笙可要多担待着他一些才是。不过他要是欺负你了,我也会帮你教训他的。”
  听着林夫人的话,莫玉笙不自觉想起那日故意留步,劝解她的林渊来。
  他那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怎会欺负人呢?
  师兄以往比他对她好多了,可是最近她却感觉师兄变化越来越大了。
  莫玉笙想到崔思道,心里不由刺痛了一些。
  她立即抓了一颗果脯吃了,勉强笑起来:“有幸见过林公子,他温柔宽和,有君子之风,为人很好,定不会欺负人的。”
  林夫人没注意到莫玉笙的态度,听了这话,她却打趣道:“我还没说他什么,你就先护着了,想必日后你们小夫妻定然恩爱绵长,感情深厚,这样我就放心了。”
  莫玉笙挽住她的手臂,娇嗔一般道:“伯母太会开我的玩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心里却很是别扭,何谓恩爱绵长,感情深厚?她只见过林渊两次而已,且她心有所属,对林渊有欣赏之意,却无半点男女之情。
  莫玉笙有些慌神的听着瀑布飞溅的声音,在这清凉之中,心里也渐渐下定决心下来。
  她觉得林家人都很好,她若是嫁去林家,便是她心里暂时没有林渊,但是她也要将师兄在心里的印迹磨灭。
  便是暂时磨不灭,她也要忽视师兄,往后要对林渊好,对林家的人好,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正好送素斋的小沙弥来了,林夫人顺势将莫玉笙揽在怀里,和蔼慈爱的哄了一会儿,才对她道:“尝尝这里的素斋吧,很有名气的。”
  她在放开莫玉笙前,在她耳边玩笑的说:“往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母亲都带你去吃,带你去玩。”
  母亲这一称呼隐含的意思,让莫玉笙脸色微红,可她心里却因为林夫人的慈爱,而生了温暖和欢喜。
  莫玉笙拿起筷子,开始吃清爽可口的素斋。她吹着凉风,观赏着瀑布,与林夫人说笑,她心情便不自觉好了起来。
  莫玉笙想,师兄替她安排的这条路,确实是平静又安乐的。她既然答应了,纵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愿,但也应该学着去适应。
  毕竟她年幼时母亲就去世了,林夫人又这样好,她舍不得林夫人伤心难过。
  此时,摄政王府。
  时间已到下午,太阳虽然还没下落,但阳光的热度已经有了消减,不像中午那样灼热了。
  崔思道放下奏折,缓缓走到花厅用饭。
  他刚刚坐下,看着婢女送菜来,便对周恒道:“你去瞧瞧姑娘在不在,在的话便让她来花厅一起用饭,本王有事要与她说。”
  周恒闻言,脸上有些激动,他立即行礼退下,然后往着莫玉笙的院子里走去。
  王爷主动叫姑娘来吃饭,难道是有心同她和解?若当真是这样,那他一定要劝姑娘来用饭。
  可惜莫玉笙和林夫人出去了,如今还未归来。
  绿萝将事情说完后,周恒只能失落又紧张的回了花厅。
  饭菜已经上齐,崔思道看着只一个人走回来的周恒,问道:“她不肯来?”
  周恒艰难道:“回王爷的话,绿萝说,县主今日同林夫人去源寰寺上香拜佛去了,如今还未归家。”
  崔思道闻言,瞳孔微缩,很快他重新拿起筷子,面上依旧淡淡道:“她同林夫人出去也好。”
  他最近只让人暗处保护着莫玉笙,若是没什么意外,护卫不会再告诉他师妹的日常。他也控制着自己,不再像往日一样,要掌握着她的一举一动。
  崔思道开始用饭,他不再发一言。
  好不容易才等到王爷主动寻姑娘,周恒自然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他交代了绿萝,等姑娘来回后,就立即告诉她,说王爷寻她有事,让她来这边一趟。
  所以崔思道饭没用完,莫玉笙便在绿萝的劝说下,到了花厅。
  她看了眼胃口不佳的崔思道,今日的欢快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莫玉笙甚至因为替人义诊多了,便习惯性对他道:“我见王爷最近胃口不好,脸色也不好,要不要去召太医看看,或是让厨子做些健脾开胃的药膳?”
  崔思道身子几不可见的一僵,他捏紧了筷子,由于神色紧绷,他语气就显得格外冷硬:“本王无甚大碍。”
  她不再唤他师兄,而是生疏的唤他王爷,她该是厌恶他的,可是她又因自己的善心,而忍不住关心他。
  崔思道心里叹气,直接放在了筷子。
  因为学了医,莫玉笙便不喜别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见崔思道半点也不领情,心里也生了闷气,便也学着他冷冷的语气。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反而惹得王爷心烦。”
  崔思道看了眼她含了怒意的眼,他嘴唇抿紧,并未说些什么。
  周恒在一旁着急得直跳脚,他是最希望两位主子和好的,结果现在他们的关系,反而越弄越糟糕了。
  唉,以往好得跟什么似的两人,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他看着也不好受。
  饭菜又被收拾了下去,莫玉笙道:“王爷说有事要与我说,不知是有何要事,竟然让您主动命人去寻我了?”
  崔思道直视莫玉笙,起身道:“此处不好说,随我去书房吧。”
  他说完,也不看莫玉笙的反应,自己率先走出了花厅。
  不知道什么事情,竟还要去书房了。
  莫玉笙自己坐了一会儿,有些不情不愿的跟在崔思道身后,往他书房里走去。
  走在鹅暖石铺成的小道上,崔思道与莫玉笙一前一后走着,两人一言不发,好似陌生到了极致。
  跟在他们之后的绿萝和周恒挤眉弄眼的,又无声叹了一口气。
  很快就到了书房外,只有崔思道和莫玉笙走了进去。
  莫玉笙走到次位坐下,不再像以往直接蹭到崔思道身边,扰得他看不了书,反而要柔声哄她。
  书房里处处都是他们相处欢笑的痕迹,也有最后一次,她满心期待的捧了自己做的泥人“小檀郎”来说明心意后,被拒绝时的难以置信和伤心。
  莫玉笙有些恍惚的想着,崔思道却从一旁博古架上,拿了一个药箱那样大的木盒子,放在她的身侧的桌案上,并递给了她一本册子。
  莫玉笙有些不解,她抬眼看向落座的崔思道问道:“王爷这是作甚?”
  崔思道拿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水,语气平淡道:“那是给你的嫁妆册子,以及先给你的一些银票。作为你的兄长,这是我该给,你该收的。”
  莫玉笙气笑了:“王爷一直是我的‘好兄长’,别家姑娘的亲哥哥,想必也不如您考虑得周全,安排得详尽。”
  她慢条斯理的打开那本的嫁妆单子,她一路看下去。
  只见那嫁妆被分成了地契、庄子、铺面之类的明目,除此外还有各色珍宝、首饰头面、珍贵布料类。
  除去这些还有大宗物品千工拔步床、各种酸枝木、紫檀木、金丝楠木等昂贵木料打制的各种家具。
  小到痰盂,茶盒,大到好几张千工拔步床以及各种衣柜、博古架、隔断都有。
  莫玉笙猛然抬头看了神色淡淡的崔思道一眼,然后她又往嫁妆单子后翻,却翻到了各种古籍孤本,大家画作、玉器古玩,以及可用之人的名录,更是晃得她的眼花缭乱。
  若是哪家姑娘得了这泼天财富般的嫁妆,定然喜得找不到北了。
  莫玉笙却冷笑一声,她懒得再翻看还有好几页的册子,反而随手打开那个药箱。
  里面装得是一大盒子的地契并大额银票。
  算上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这嫁妆几乎将摄政王府掏空了。
  莫玉笙捏紧了木盒子的边缘,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看向崔思道,冷笑道:“这便是哥哥给我的嫁妆?”
  崔思道点头,他神色不变的补充:“这些是明面上的,还有一些暗处的金条,给你日后应急用的,所以我藏在了我们常去的庄子里,密室怎么进你也知道。对了,师父留给你的钱财也在里面。”
  莫玉笙忍无可忍,她啪的一声合上匣子,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崔思道身边,紧紧攥住他白皙的手腕,俯视他略有愕然的脸。
  她咬牙切齿:“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又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东西几乎是王府七成的家底,你竟全给我做嫁妆?”
  莫玉笙半点不觉得开心,她心里只有沉重和不解。
  眼圈晕了红,清澈的眼也氤氲了泪意,莫玉笙颤声质问他:“王爷不是厌了我,恨不得立即将我嫁出去,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吗?又何须将这许多东西给我?”
  崔思道挣开她的手,避开她的眼神。
  他好似没有听到她语气里的气愤和不解,只平静道:“我将你当成亲妹妹,这些东西给你便给了,难道你还嫌钱多得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