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又为“昏礼,”女子属阴,在黄昏时迎亲,便是阳往阴来,将阴气迎入府中。
  崔思道站在王府门口,目光追随着那顶正红色的花轿,直到那顶花轿渐渐被后面的嫁妆队伍,以及吹打迎亲的队伍淹没。
  他瞧着最后一抹红色渐渐消失,心口处变空了一块。
  无边的苍茫以及空洞卷袭了崔思道,他少有的神色怔愣,茫然无措,像一个失去了人生的意义和全部生机的荒漠旅人。
  崔思道心里有些荒凉。
  因为天下间只剩下他自己了,所以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晚间的昼夜温差,让傍晚的风也带了寒气,崔思道脸色苍白如雪,他没有抑制住,突然持续不断的咳嗽起来。
  知道王爷心情糟糕,周恒一直没敢说话,连呼吸声也断断续续,生怕自己打扰了王爷。
  直到听到崔思道的咳嗽声,他才担忧劝说:“殿下,不如立即去林家参加婚宴,以免您吹风着凉了。”
  崔思道用帕子捂了唇,咳嗽了几声,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对周恒道:“这婚礼本王一定要参加的,只是本王暂时身子不适,不如你先派人去林家打个招呼,就说晚一会儿本王再去赴宴,以免他们以为本王不重视县主。”
  他并非不重视师妹的婚宴,只是如今他心绪不宁,只怕到时候会压抑不住怒火,当场发作出来,扰了大好氛围。
  所以崔思道想回府中,待情绪调节平稳后再去婚宴。
  涉及到王爷的身体,周恒不敢马虎半分,他立即派人前往林府诉说情况,然后跟着崔思道重新回了王府歇息片刻。
  今日上午阳光明媚,天气炎热,现在却并无落日的余晖,只有些许暗沉的青云遮住了天幕,有种微弱憋闷的压抑感。
  队伍敲锣打鼓的行到了城尾,晒嫁妆的任务已然顺利完成,如今高坐在马上的林渊,带着人意气风发的往林府的方向而行。
  因此次婚礼声势浩大,所以格外吸引百姓注意。爱揍热闹的行人早早用了晚饭,便在街上驻足观看,并同自己周围的人眉飞色舞的谈论。
  一旁的铺子、摊子也还没有关闭,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样子。
  莫玉笙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着神。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这凄厉的马声嘶鸣。
  有人皱皱眉,随口道:“难道是有什么紧急军报,当官的才急忙骑马出城?”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朝声源地望去,只见前方的几条巷子里,不知为何,竟跑出来了七八匹雄健英挺的骏马。
  那马的尾巴上绑了一串串点燃的鞭炮,鞭炮炸裂的声音,炸裂飞溅的炮竹产生了轻微痛感,扰得那七八匹骏马,如同疯马一样朝着迎亲队伍横冲直撞过来!
  周围的百姓见状不由瞪大了眼睛,惊惧的呼喊:“天哪!马疯了!”
  “快跑,快跑!万一被马踩了,就得去阎罗王那里报道了!”
  “快跑啊!啊,你干嘛推我?”
  人群像滚油里溅了水,立即沸腾起来。本就密集的百姓像乱哄哄的蜜蜂,开始胡乱奔跑,到处挨挤乱窜。有人不慎被推倒后,又被慌乱的人群一一踩踏过去。
  他的痛呼声由尖锐渐渐弱了下去。
  马匹冲散了迎亲的队伍,莫玉笙坐着东摇西晃的马车,她抬起手,一把扯下了遮盖她视线的红盖头。
  她听到与她冲散的红药,正急切而高声的呼喊:“姑娘,姑娘!”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无声落雨,雨点像细细的蛛丝,带着透骨的冷意,湿冷的雨水氤氲着灰冷的水雾,让人牙齿打架。
  抬轿子的护卫立即放下轿子,同突然出现的敌人打斗起来。
  莫玉笙掀开轿帘,只见林渊匆匆朝她跑来,一把掀开了轿子,他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林渊急切道:“笙笙快随我避一避!这些人来者不善,我先带你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莫玉笙迅速提起自己冗长繁复的婚袍拖尾,将它别再腰带上,她询问林渊:“来的人是什么人,为何天子脚下,他们能胆大包天的作乱?”
  林渊摇头:“我也不知是是谁的人。”
  莫玉笙没有深究,只匆忙下了轿子,却瞧见混乱的前方,冲出了许多身材高大蒙面男人,偶尔还能看出有几个女人在其中。
  他们手上有人手上提着刀剑,有人手里拿着弓箭,有人手臂一抬,腕间便有防不胜防的弩.箭从手.弩之中飞.射而来,穿刺了空气,穿透了护卫的身体。
  莫玉笙瞧见,已经有好几个护卫倒下了。
  她咬了下舌尖,刺痛感让她头脑更加清醒了起来。
  百姓并非是黑衣人目标,所以他们都跑光了。
  这群黑衣以雷霆万钧之势冲杀了过来,因今日是莫玉笙和林渊成婚的吉日,谁也不可能想到会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故而大多人手中都没有武器可以阻挡他们。
  林渊拉着莫玉笙躲避这飞来的厉.箭,并同黑衣人缠斗起来。
  莫玉笙拔下了头发上的步摇,分给了林渊一支。
  她因为身在南疆,有时需要独自深入山林采药,锻炼得多了,除了她的动作比较灵敏之外,她还学了一些防身术。
  莫玉笙躲避着凶悍的刀锋,好不容易配合林渊,让他夺了对方的一把刀。
  结果那魁梧粗犷的汉子,肌肉结虬的手臂,粗壮的大腿好像有无限巨力一般,直接能够一力降十会。
  他一个扫腿,直接踹在了林渊腹部。
  林渊猛然后退,像被踹飞一般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巨响。
  林渊不知是昏迷过去了,还是死了,他手里的刀哐当落了地。
  莫玉笙紧紧捏着手里的步摇后退几步,她转眼间才发现,这群忽然而来,又身形魁梧高大的人,已经将此地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魁梧的汉子瞧着莫玉笙,怪笑了两下,用怪异的腔调道:“你就是摄政王的师妹?今日是你的死期。”
  莫玉笙想要逃跑,却发现四周都是高大魁梧的黑衣人。
  她已经无路可逃。
  下一瞬,锋利闪着冷光的剑,干脆利落的划过莫玉笙白嫩纤长的颈子。
  剑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朦胧的雨水依旧雾蒙蒙的落着,好似柔肠百结的思绪,带着柔和怅然的温情,让人心生软意。
  莫玉笙却感觉到,自己脖子一阵剧痛冰冷后,那些鲜红温热的血液,正源源不断从柔软白腻的脖子里淌了出来,落到正红色的嫁衣上消失不见,又流到湿漉漉的地面被雨水侵染。
  她想要抬手捂住剧痛的伤口,想要撕下袖子止血,但生机却伴随不断涌出鲜红血液消失。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莫玉笙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赤色蝴蝶,繁美花里的婚服迤尾早已从腰带处勾落,她柔弱无力地委顿在地。
  脖子里的血液涌得越快了,血很快将地面染得湿红靡艳。莫玉笙早已被雨水浸透,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夜晚被雨水悄无声息摧残过的落红,在惊艳了短暂的暖春后,安静又倏然早逝了。
  莫玉笙浑身发冷,她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之时,恍惚只见,街巷处马匹奔腾,马蹄踏过湿润的地面,如同旋风一样朝这边卷来。
  最前面策马扬鞭,飞速而来的是那位心思深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摄政王殿下。
  现在他无法控住住自己的表情,因过于悲痛欲绝,他冷如山间洁雪的脸上显露青筋,显得神色狰狞破碎。
  崔思道见到莫玉笙被人一瞬间用剑,刺破了她的脖子,她很快倒在地上,而他根本赶不及,也没能及时护住她。
  风卷着雨的湿冷和血气,崔思道剧烈咳嗽起来,他瞬间怒极攻心,悲极伤心,生生呕了几口血。
  莫玉笙觉得自己已然出现幻觉了,也快要死了。因为她瞧见弓马娴熟,可以骑马上阵杀敌师兄如玉山崩塌一般,竟然直直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他狼狈的摔倒,半点没有权臣的风光和镇定。
  崔思道只觉得神魂俱裂,他一边呕血不断,一边匆忙的爬起身,一把推开前来搀扶他的护卫,全无礼仪一般拔足像莫玉笙狂奔而来。
  莫玉笙恍惚他面上狰狞破碎,哀恸欲死的浓烈感情。
  只是她无力的阖上了眼睛,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漫无边际的想,何必如此呢?
  人终归是要死的,他又何必如此哀恸。
  莫玉笙难过,她要是安静的死就好了,只可惜,她死了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平乐二字是他取的,他想要她平安快乐,幸福顺遂,如今竟也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虚梦。
  已到了莫玉笙身边,一向爱洁到让朝臣忍无可忍的摄政王,却没嫌弃湿漉脏污的地面。
  他颤着手将莫玉笙揽在自己怀里,抬手去捂住她脖子上致命的伤口,想让那些刺目的红色不再流出来,想要手足无措的延续她的生命。
  然后他只触到了师妹冰凉的温度。
  崔思道张张嘴,想要出声说些什么,结果他好像失声了一般,只能发,毫无意义的悲鸣。
  周恒带着人飞快赶来,借着明瓦灯的光亮,他同身后的护卫见到他们一向冷静自持的摄政王殿下不知何时,竟倏忽白头了。